聞人笑興致勃勃地吩咐了廚房將馬鈴薯做成菜餚, 儘量讓公主府和國公府的每個人都能吃到。雖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目前卻也是個稀罕的新鮮玩意。

國公府的飯桌呢上,嚴謙望著那盤冒著香氣的馬鈴薯絲, 目光沉沉。

“試試呀,”聞人笑指了指盤子,“不難吃。”

嚴謙微擰著眉,漆黑的眼眸悄悄露出一絲不情願的神色。內心波瀾起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喂我。”

他對這玩意兒實在沒有一絲半點的好感,或者說他其實是厭惡的。面前這盤馬鈴薯絲, 就像那條紅裙一樣,不斷提醒著他聞人笑離開他的那兩年。

聞人笑下意識環顧一下四周,沒見到其他人在, 便笑眯眯地挪了椅子坐到他身邊。

“好啊。”

沒多想的她只覺得他是在與她撒嬌,可愛得讓她想抱在懷裡親兩口。夾起一筷馬鈴薯絲送到他嘴邊,她像對待孩童一般哄道:“啊~”

嚴謙將馬鈴薯吃進口中, 嚼出了苦藥的味道。

“好吃嗎,”聞人笑放下筷子,託著腮看他。還沒等他回答,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其實沒那麼好吃,但是這個管飽。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會有很多百姓種出馬鈴薯。他們應該不必再擔心過冬的存糧, 或許還能多換得些銀子給家裡的孩童添一件厚實的棉衣......”

沉浸在美好的想象裡,聞人笑眼睛亮晶晶的,唇邊帶著輕輕的笑意。

嚴謙注視著這樣的聞人笑,忽然就覺得自慚形穢。她是這樣好, 堅毅勇敢、心懷大愛,反襯得他卑劣狹隘、幼稚又可笑。

再也沒了吃東西的胃口,他伸手將聞人笑抱到膝上,嘴唇湊到她耳邊怔怔地呢喃道:“你是我的。”

這樣好的公主,怎麼就成了他的呢。

睡過午覺醒來,聞人笑收到了一封來自汝陽侯府的信件。她拆開信封,目光首先落在落款上。娟秀的小字寫著“楊敏詩”。

楊敏詩再過不久就要出嫁了,寫信詢問公主是否能去為她添妝。

幾乎沒有思索片刻,聞人笑便在心裡做好了決定。對即將出嫁的姑娘來說,每一份添妝都很是珍貴的,象徵著情誼和美好的祝願。即便她與汝陽侯府如今有些齟齬,卻也不能錯過這樣重要的事。

登門的前一天,聞人笑照例派了人通知侯府。只是與往常不同,她沒像從前那樣特意交代一切從簡、不必大張旗鼓迎接她。

她到達的時候是下午,侯府眾人在府門處整整齊齊跪了一地。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公主與侯府的關係不再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臉上卻還因為公主的到來滿是歡喜的模樣。

早已退隱的老侯爺跪在最前方,聞人笑看了終究捨不得,走過去把他扶起來。

“外祖父請起。”

老侯爺也像往常那樣,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腦袋,想起什麼卻又放下,只是滿眼欣慰地打量她幾眼:“公主長大了。”

“嗯,”聞人笑揮了揮袖,示意眾人都起,然後攙著老侯爺往大廳走。

平靜又融洽地說了一會兒話,聞人笑就起身去了楊敏詩的院子。她走進去的時候,楊敏詩剛送走其他添妝的貴女,正坐在鏡子前,背對著她,似乎在出神。

聞人笑輕輕走過去,在她髮髻上插了一隻三翅鶯羽雕花釵。她微微歪著腦袋打量楊敏詩。長高了,頭髮也長了,似乎比從前沉靜許多。

楊敏詩在鏡子裡看到聞人笑的臉,回過神來,大眼睛裡頓時滿是歡喜:“公主!你真的來了!”

當年公主沒有與她告別便離開了汝陽侯府,長輩們對這件事都有些諱莫如深,也不讓她多問。她也是後來才零零碎碎地知道一切,卻也並不全,只知道家人與公主必定是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

如今公主還願意來給她添妝,當真是沒有更好令她開心的事了。

聞人笑朝她笑了笑:“兩年不見,我倒是想念你得緊。”

楊敏詩也笑:“我也是。”

聞人笑在她身邊坐下,笑眯眯道:“說說你吧,快要出嫁了,心情如何?”

“你莫打趣我了,”楊敏詩面頰微紅,眼中卻露出一絲促狹的神色,“再過不久就輪到你了。”

聞人笑倒是臉皮厚,點點頭,美麗的臉蛋上露出幾分嚮往:“我想早點嫁給他呢。”

楊敏詩噎了噎,又有些欣慰地笑起來:“真好。”

剛知道公主被賜婚於嚴謙的時候,她還有些擔憂。畢竟他那樣的人......實在不是所有人都會覺得好的夫婿人選。

如今見公主如此歡喜,也便放了心。

忽然想起從前的事,她眼中露出幾分感慨意味:“公主,你可還記得,那時你與我說,你想嫁的人必定是像姑父一般的大英雄......你還說嚴將軍就是這樣的大英雄,如今竟真要嫁給他了。”

想起自己那時天真的話,聞人笑紅著臉笑起來:“別說我了,來說說你吧。”

對於楊敏詩的夫家,她雖有所耳聞,卻也並未特意讓人細查,所以不問問還真是有些不放心。

“我要嫁的是御史大夫家,”楊敏詩輕聲道,“爹孃和祖父替我挑的。”

聞人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雖然她對這家人並無瞭解,倒是覺得外祖父與二舅夫妻挑的應該不會錯。雖說御史大夫官位不高,卻有幾點好處。一是沒有人敢輕易得罪,二是不會與某一方勢力走得太近,在現在奪嫡激烈的背景下,就顯得難能可貴。

想來外祖父與二舅舅母正是看上了這家人關係簡單、家風清正。

“公主,”楊敏詩猶豫了下,眉眼間露出一絲怯生生的緊張,“其實我有些怕。我要嫁的那位,他是家裡的嫡長子......”

她從小在侯府二房長大,雖不至於一問三不知,卻也算是無憂無慮。若是要她像主母黃氏那樣待人接物面面俱到、長袖善舞,她實在是做不到。

聞人笑伸手摸摸她的頭髮,輕聲道:“你要信我一句,只要你與夫君感情好,所有困難都是不值一提的。對了,你見過他嗎?”

楊敏詩目光閃了閃,嘴角露出一絲靦腆的笑意:“中秋燈會上見過一次。他......是個很正直的人。”

看她顯然有些喜愛而不自知的模樣,聞人笑不由微微放下了心。

“你呢,你緊張嗎?”

聞人笑毫不猶豫,搖頭:“當然不。”

其實她與嚴謙每日朝夕相處,與真正的夫妻也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格外期待名正言順的那一天。

聞人笑伸出白皙的手指,笑眯眯數道:“成了親呢,我不用應付公婆,他沒有兄弟姐妹,家裡也沒有長輩管著我們......”

楊敏詩託著腮聽她說,又是羨慕又是欣慰,然後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作一團。

“對了,我問你個事兒,”聞人笑撫了撫胸口給自己順氣,“二表哥現在如何?”

楊敏詩一怔:“二表哥?”

“嗯,”聞人笑頷首道,“我想見見他。”

剛才在眾人迎接的時候,她就特意留意過,並沒有見到楊慎識,想來他是因為身份尷尬所以很少露面。

楊敏詩垂了眸,面色微僵,躊躇道:“二哥......他不在府裡了。”

“為何?”

“大約是在兩年前......對了,恰好是公主你離開之後不久,大伯發現二哥私底下一直翻牆偷偷離府去做生意,就不準他再去。二哥不依,負氣主動離家了,一直沒有回來。”

聞人笑這回真怒了:“大舅舅怎麼能這樣!二表哥雖不是嫡子,卻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就因為他的存在有損自己的清名,大舅就執意將他禁錮在府中,從生下來到老死,不許讀書也不讓做生意,似乎給口飯吃便能心安理得當他不存在似的,實在令人不齒。

“公主,你......”楊敏詩雖也覺得楊慎識可憐,卻不知公主與他有何交集,為何這樣大的反應。

聞人笑站起身在原地轉了轉圈,肅色問道:“你知不知道二表哥現在在哪兒?”

“識,識蓮香料鋪。”

仰頭看著大氣名貴的門匾,聞人笑在心裡微微驚歎。她本以為二表哥在外面做的是拋頭露面的小本生意,大舅才會嫌他丟了侯府的臉面,然而竟也並不是這樣。

識蓮香料鋪是京城中近些年出現的後起之秀,如今也算是行業幾大龍頭之一,就連公主府也在這裡訂過一兩次香料。

沒想到二表哥竟是這樣有本事的人。

揮退其他隨從,只帶上了玉羅,聞人笑抬腿走了進去。

“桂皮二兩!”

“好嘞!”

鋪子裡有兩名小廝忙活著招呼客人,楊慎識站在賬房的位置,埋頭將一把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

聞人笑猶豫了下,走過去,輕聲喚了句:“二表哥。”

楊慎識抬起頭,看清她的模樣,怔住片刻,“公主?”

“嗯,”聞人笑點點頭,見他急忙從臺後走出來要朝她行禮,阻止道,“不必。”

楊慎識從善如流地免了禮,問道:“公主是要來買香料?”

“不是,”聞人笑微微低下頭,聲音透出歉意,“我就是想與你說一聲,當初是我連累你了。”

楊敏詩不知道這事,她卻清楚得很。她憑空消失,侯府自是要查的。若不是因為私自送她出來,楊慎識也不會被大舅發現。她那時真不該這般心大,信了他說無妨的保證。畢竟就算他有些本事,又怎麼擋得住侯府的徹查。

“這事兒啊,”楊慎識笑得釋然,“當真無妨。說句不該說的,我早該找個由頭離開了。如今銀子掙得不少,也瀟灑的很。”

聞人笑仔細看他神色,竟真的沒有絲毫陰霾,便也就釋然些許。

抬頭打量一下他鋪子裡的陳設的各式香料,隨口閒聊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

楊慎識淡笑不語。他的孃親出身貧賤,面容也平庸,唯有一手調香之術當得起“天賦”二字,他也遺傳到了些許。

聞人笑似乎想起什麼事,又接著道:“我在海外的時候,見到許多香料。胡椒、迷迭、薰衣草......當真新奇。”

“海外?”

“是啊,”聞人笑彎了彎眼睛,“海外有一片十分廣闊的大陸。那裡有許多東西,在大夏都是聞所未聞。你若想看看那幾樣香料,我明日讓人給你送些來。”

楊慎識顯然對她說的那幾樣十分在意,聞言大喜過望,“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

聞人笑隨意地笑笑,忽然面色一凝,低下頭面露思索,腳步緩慢地在原地轉起圈來。

“公主?”

玉羅知道這是公主有時候深思時的習慣,於是將手指伸在唇邊示意他莫要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聞人笑停下轉圈圈的動作,面色嚴肅地對楊慎識說道:“我們談談。”

楊慎識點點頭應下,將她領到後院一間待客的小屋。他不知道公主要與他說什麼,心跳卻莫名快了幾分,彷彿冥冥之中有種預感,也許他要迎來什麼重大的事。

在桌邊坐下,沒等他泡茶,聞人笑就開門見山,美麗的桃花眼中閃著興奮的光:“你想不想做海外香料的生意?”

楊慎識微愣,一顆有些期待的心涼了下來,微微苦笑道:“公主,莫要說笑了,那生意我如何做得。”

他何嘗不知道,從海外引入全新的香料,會是一筆多麼暴利的生意,甚至有可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筆。然而這一切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遙遠,難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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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做不得!”聞人笑微微提高幾分聲音,臉上的笑容愈發明亮,“你有鋪子和手藝,我有船隊!”

楊慎識驟然呆住,然後這回起身踱步的就換成了他。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越火熱一分。

若真能做成......

聞人笑見他這樣心中便有了數,信心滿滿道:“如何?”

楊慎識重新在她面前坐下,藉著最後一絲冷靜開口問道:“與你合作有什麼條件?”

“我把船隊借你,你自己帶人出海進貨,然後你負責賣,”聞人笑伸出三根纖細的手指,笑眯眯地獅子大開口,“前三年利潤全部歸我和朝廷。三年後,若是生意做得不錯,你我三七分,我再給你弄個皇商的頭銜,如何?”

楊慎識幾乎欣喜若狂,一口答應下來:“做得!”

無論這條件聽上去多麼苛刻,他都十分清楚,佔便宜的一定是自己。因為這生意的基礎是船隊。開香料鋪的不只他一個,能提供船隊的卻只有朝廷。種種代價,在一條全新的商路面前,通通不值一提。

“很好,”聞人笑見他並非目光短淺之人,十分滿意了,“這生意的事我也不是太懂,要與父皇和造船監的人商量一下,下次再讓人過來與你拿個具體的章程。”

楊慎識自是沒意見,“多謝公主!”

如今也算是達成了初步協定,聞人笑徹底將他劃作了自己人一邊:“二表哥,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你若遇見什麼困難,儘管找我。”

“行,”楊慎識一邊送她出去,一邊低聲詢問道,“公主何時有空,可否幫我個小忙?”

“沒問題,”聞人笑拍拍胸脯,“儘管說。”

楊慎識腳步微頓,心中浮起一絲歉意。其實他求的並不是什麼小忙,只是目前實在別無他法。

“我孃親的遺物還留在侯府,”他低低說道,“我那時自請離開,侯爺不準我帶走侯府的一分一釐,只好暫時作罷。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是留個念想,公主可否......”

“可以。”

聞人笑知道他求的是什麼,無非是讓她陪他回去取一趟。她也知道這樣做是徹底與大舅撕破了臉面,卻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當真?”楊慎識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她,怕她只是一時口快,沒想明白其中利害,又與她解釋道,“公主,你可明白......”

“我知道。走,現在就去。”

侯府的眾人匆匆忙忙迎接了折返的公主,抬頭看清她身邊的楊慎識,不由齊齊愣住。

聞人笑淡定自若地在主位坐好,轉頭朝楊慎識笑了笑:“去拿東西,我在這裡等你。”

楊慎識輕輕頷首,人生中第一次明白“狐假虎威”是一種多麼暢快的感覺。

他離開後,大廳裡陷入一片凝滯的氣氛。

聞人笑抬眸打量了一下大房眾人。大舅、大舅母、表哥楊慎行、表嫂周月兒,齊齊面色微白,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神色,還是控制不住露出幾分難以置信和憤懣。

尤其是楊慎行。一向最是沉穩的楊慎行,此時卻成了如遭雷劈的那一個。

如果說兩年前的不告而別尚有粉飾太平的可能,這次就真真是撕破臉了。

聞人笑捧著茶杯,心情有些複雜。罷了罷了,或許這樣也好。

回到公主府的時候,天早已黑得很徹底。

一踏進寢殿,聞人笑便被一隻長長的手臂扣住、摟進懷裡。好在她早就有些心裡準備,倒也沒被嚇著。

“你去哪了?”

聞人笑由著嚴謙把她抱起來,笑眯眯道:“去給六表姐添妝。”

“添妝能添到現在?”

話一出口,嚴謙就知道語氣重了,急忙擰著眉放低聲音,以免讓她覺得自己何事都要管著她。有些小心翼翼解釋道:“我擔心。”

“嗯,還有些別的事。”

聞人笑被嚴謙輕輕放在軟榻上,順勢摟住他的脖子讓他坐下,然後趴在他肩膀上,說起今天發生的事。

“給六表姐添了妝之後,我去找二表哥......”

“你還有個二表哥?”

這件事說起來太複雜了,她就略過一部分:“總之他以前幫過我,我就去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然後我們就談了一筆生意......”

講了講大致的協定,她在嚴謙頸窩蹭蹭,亮晶晶的桃花眼露出想被誇獎的神色神色:“我是不是很厲害?”

嚴謙悄悄擰眉,藏好自己不悅的語氣,溫聲誇獎道:“是,很厲害。”

最後聽她說起回侯府取東西的事,嚴謙終於忍不住問道:“覺得他很可憐?”

聞人笑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頭:“是吧。”

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嚴謙目光危險地在她唇上梭巡,“你當初接近我,也是覺得我很可憐?”

聞人笑腦中頓時警鈴大作:“你亂說什麼!”

伸手捧住他的臉,她索性直接朝他的唇親了上去。含住他的唇吮了吮,小舌靈巧地敲開牙關滑進去,勾了勾他的舌頭,然後一個勁往裡探,聲音含糊道:“你吃什麼了,怎麼這麼酸......”

被她又是送吻又是打趣,嚴謙什麼脾氣都沒了。就著這個吻與她唇舌交纏,從喉中發出低低的嘆息。他真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饒是聞人笑最近親吻的技術突飛猛進,這回也被他親得有些吃不消,推推他的胸膛,小聲道:“我喘不過氣了。”

嚴謙把唇挪到別處親了幾口,覺得她喘氣喘得差不多了,又重新把她的唇堵上,用舌頭追逐她的舌頭,低低問道:“還酸嗎?”

聞人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眼睛一閉不理他。

嚴謙自顧自投入地親著,用力汲取她的香甜,“那就讓我吃點甜的......”

敏銳地察覺到某種危險的勢頭,聞人笑一偏頭,“我還沒用晚膳。我餓了。”

嚴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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