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趙之闌,墨玉的眸子裡,燃著看不清顏色的焰火。

夏無霜只覺得呼吸都要斷絕了。

這一個白天,承載了血與恨的十三年,翻覆而沉重的真相,過得竟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司牧狐忽然又站了起來,大步走到趙之闌身邊,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賞:“趙之闌,別以為隨意編個故事就能騙了我,這等拙劣的說辭,你唬誰去!”

趙之闌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這是我自己的苦痛,從來也不想讓你知道——而你,終是不信我。不要多說了,你現在就走。要不然,你就殺了我!”

“當我不敢麼?!”司牧狐盛怒之下,話音未落,腰間隨身佩戴的寶劍依然出鞘,卻見寒光暴閃,吹毛立斷的劍刃已經架在了趙之闌的脖子上。

趙之闌閉上了眼睛,收卻了方才種種情緒,激動,悲愴,苦痛,變成了一面平靜的海。

他的嘴唇緊閉,似乎已經決定,再多一句話都不講了。

“狐狸,司牧狐——”夏無霜在一旁,輕輕地拉了拉司牧狐的衣角,“你哥哥身上,有好多傷。”

她看見了,就在司牧狐將他的衣衫揪起來的那一刻,她看見了趙之闌身上的傷。

密密麻麻,像是無數條蝕骨的蟲爬過,用毒牙啃下的痕跡,每一條只有寸餘長,有的是陳跡,有的卻還透著剛癒合肉芽色,更有一條像是剛剛劃傷,血痂都沒有長好的傷痕,觸目驚心。

趙之闌慌亂地睜開眼,想要將被司牧狐扯開的衣衫攏起來,卻被司牧狐阻止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身上那些可怕的疤痕:“這是怎麼回事?誰幹的?”

司牧狐,他或許也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現在的語氣有多麼緊張。

趙之闌低著頭弄好衣服,悶聲道:“這道還沒結痂的新傷,是昨晚在你流風軒留下的。”

“你果然對我不懷好意。”司牧狐目光驟然變冷,“昨晚的刺客是你,我早該猜到。”

趙之闌苦澀地吐了一口氣,不欲辯解。

可是,夏無霜忽然覺得很不對勁。

“不,絕不是他!”夏無霜忍不住叫出聲來,昨晚那刺客的影像,她還記憶猶新,雖然只是在窗前一閃而過,可那身形,絕不是趙之闌。

“無霜?你……”司牧狐回凝望夏無霜,目光疑惑不定。

夏無霜急的流汗,邊比劃邊道:“那人曾經在我的窗前一晃而過,那時我沒有睡著,正好盯著窗外,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身形十分魁梧,是王爺的一倍還要多!”

司牧狐轉過頭去,對著趙之闌:“怎麼回事?”

趙之闌無奈道:“夏姑娘說得沒錯,那刺客的確十分魁梧,身手也十分了得,我跟之彥兩個人聯手,竟然還一人被他刺傷了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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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牧狐眉頭緊皺:“聯手?別胡說了,我根本沒看到你。”

“我出劍出晚了,只趕在他躍窗而入的那一瞬間,刺中了他的背。”

司牧狐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有些古怪:“難怪……”

“難怪什麼?”夏無霜睜大了眼睛。

“難怪那人破窗而入時,一臉的痛苦之色,卻原來是後背受傷了,”他很快地看了趙之闌一眼,“昨晚你為什麼會在流風軒?怎麼知道有刺客要來?”

趙之闌反問:“蕭松對你有殺心,你不會不知道吧?除非確定他離開羽國地盤,否則我沒法安心。”

“什麼意思?你一直在暗中保護著我?”

趙之闌有些窘:“白天都是侍衛,可是昨晚,我忽然覺得很不安,便親自去了一趟,在暗處守了半個時辰不到,果然等來了刺客。”

司牧狐轉過臉去,說不出話來。

夏無霜也是。

在這短短的半天的時間裡,她對趙之闌的印象,來回反覆,一直在變。

可是這次,她斷定,不會再有錯了。

錯的是,她對司牧狐的定義。

原來他不是那麼孤獨。

原來他的身邊,一直有人在守候。

就像昨夜,前半夜是趙之闌守護在窗外,後半夜變成了她。

三人都站著,夏無霜想,其實每個人想說的話都很多,可是誰也沒說出來。

良久,是司牧狐打破了沉默。

“那麼……你身上剩下的這些傷口呢?”

趙之闌抬眼望著語氣和目光都大為柔和的弟弟:“我可以不說嗎?”

“為什麼?”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

他的話被司牧狐打斷了:“我用我在雲國的生活,跟你交換。”

趙之闌微微一怔,笑了起來,頹靡了多時的眉眼,重新煥發出燦然的光彩。

但是這笑,卻像是曇花一樣,隨即化作哀傷。

“他們將我囚禁之後,我終日咆哮咒罵,暴怒不安,甚至屢次自傷身體,以示抗議。可是,這種躁動只持續了七天。七天之後,我發覺很難再和他們作對了,因為如果不吃到他們定時送來的食物,我會全身很難受,就像是有千百只蟲子,同時鑽進骨頭,慢慢啃噬骨髓的那種痛。而只要我表現得‘不聽話’,他們就會中斷對我的食物供應……當我發現這種痛苦不是身體所能承受時,我妥協了,我安靜了下來,不再做他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以順從的姿態,來換取他們每天的按時供應。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折磨我的那種東西到底是什麼,直到結束了那種囚禁的生活,我買通了每天給我送飯的人,才知道——”

夏無霜屏住了呼吸,緊緊抓住了司牧狐的手,只有這樣,她才能剋制住自己,不要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才知道,那是異國進獻的極樂膏,是從一種花開極為豔麗的植物中提煉出來的,那種植物,據說叫罌粟。”

司牧狐面色霎時變得慘白,脫口而出:“罌粟,我對這東西有所耳聞,它本是減除痛苦的藥,如若濫用成性,而一朝不得食,便會使人如魔鬼附身一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趙之闌,他們給你吃的竟然是這鬼東西!”

趙之闌微微一笑:“之彥,不要生氣,我要感謝他們,如果不是這極樂膏,在當時還能給我死水般的人生提供那麼一點點的樂趣,我恐怕早已不在這個世上了。你說我貪圖富貴,沒錯,因為我必須要有大量的錢,來滿足對這種昂貴東西越來越高的需求。但是,如你所見,這麼多年下來,我的身體已經被這東西一點點掏空,摧殘得不像樣了,所以,每當吸食完極樂膏,清醒下來,覺得生無可戀的時候,我就在自己的身上劃一條口子,提醒自己,該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一定要堅持下去,看到狗皇帝垮臺的那一天,一定要。”

夏無霜心中一片寂靜。

當她第一眼看到趙之闌的時候,就覺得他周身散發出一種妖極媚極,如同罌粟般的氣息,可是萬萬沒想到,她的這個聯想,竟然成了冷冰冰的現實。

心好痛。為這個罌粟一般的男人。司牧狐的冷清和孤寂,是可以觸控得到,感覺得到的,而他則將周身散發的無望氣息掩藏得很好,不到最後一刻,無人能感知到他的痛。

“哥,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這險。”

不知何時,司牧狐已靠著牆壁倚住了自己的身體,他捂住胸口,面色煞白,一動不動的望著自己的兄長,依舊在微笑著的趙之闌。

夏無霜忽然覺得很害怕。她無法估料到,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如果可能,她真希望沒有這段過去,就算歷史重演,自己不能站在司牧狐身邊也好,只要,沒有這被暗塵和烏雲佈滿的這十三年,沒有那場陰謀的戰爭,一切都能回到最初,那個天天天藍的年代,那個沒有政治,沒有陰謀的年代,兩個親密無間的兄弟,相互依偎著長大,過著人世間最簡單,也最幸福的生活。(未完待續推薦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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