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兇獸就要破屋而入,無涯暗自叫苦不已,黃姑兒不過一個弱女子,而自己修為尚淺,也非兇獸的敵手,難道先前的一切都是老天開的玩笑,轉眼就要奪走嗎?

不,寧可我自己死也要設法保得黃姑兒周全!無涯打定主意,偷偷舒展著四肢,見痠痛消除了大半,膽氣不由又漲了幾分,爬下床來,跌跌撞撞就往外闖。

“無涯,你傷好了?這是要往哪去?”黃姑兒好奇道。

獸吼如潮,這丫頭怎就充耳不聞?無涯也不說破,故作輕鬆道:“屋外實在太吵,我去把它們趕開,你關上門,好好在屋裡待著,千萬不要出去,放心吧,我去去就來。”

無涯話雖說的輕巧,可一臉慷慨赴死之色,哪能逃過黃姑兒的眼睛?

冤家,你果真願意為我而死!也不枉我與你相知一場。可你這呆子,也太莽撞了,憑你的修為,一出此門,頃刻就成了孤魂野鬼,你如此不知愛惜自己,叫我怎會放得下心來?黃姑兒心中柔腸百轉,又喜又怨,可面上依舊如常,也不加阻攔,任由無涯推門而出。

茅屋門開,群獸一齊噤聲,正欲跪拜,見來者非是黃姑兒,卻是一個尋常男子,一時愕然,一會後,便有數只身形巨大的猛獸徑直走向無涯。

巨口獠牙在月下冷森森發著寒光,腥臭的唾液滴滴答答,溫熱的鼻息噴來,氣味燻人。

看那些巨獸,似虎非虎,似熊非熊,狀貌猙獰,更怪的是漸漸身形立起行走。

苦也!若只是尋常虎豹豺狼,自己尚可一搏,引開這些兇獸,保黃姑兒平安,可眼前的,分明已半修成人形。無涯暗自叫苦不迭,強忍心中懼怕,提一口氣,高高躍起,指望能跳出巨獸包圍,引這些兇獸來追。

哪知人尚未離地一尺,近旁一隻巨獸伸出前掌,輕輕一按,就把無涯打落。

沒待無涯搖搖晃晃爬起,便被巨獸牢牢抓住了四肢,扯成一個大字。

吾命休矣!只恨修為太低,縱使捨去我一命也換不來黃姑兒的安寧,無涯恨聲不斷,無奈閉目受死。

等了片刻,無涯不見巨獸再有何動靜,反倒把自己放開了,不由大奇,睜開眼,面前群獸皆已拜服,看不遠處茅屋門前,有一隻小獸正吱吱呀呀衝黃姑兒說些什麼。

小獸毛髮灰色,狀如小犬,依稀有些眼熟,卻又一時記不起哪裡見過。

噢?三年前,在白雲觀中,他曾救過你一命?黃姑兒細細聽著,芳心大慰,他果然與別人不同!勿用再試了,免得這冤家起疑。

黃姑兒主意既定,當下走出茅屋,來到無涯身前,柔聲道:“無涯,是我一時淘氣,只為一試你的膽量。此地曾有獸仙,因而百獸常來朝拜。你莫慌,且隨我回去好生歇著,山居人家自有驅獸土法……”

說罷,黃姑兒纖手一揮,屋外如群星齊墜,一個個亮點剎那綻開,猶如白晝來臨,兇獸們搖頭晃腦,頓足叩首,須臾,皆遠遁而去,一時間,又復清風明月。

屋內,無涯呆呆坐著,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倒不是黃姑兒讓他起疑,他當真相信這不過是那驅獸土法,決計看不出黃姑兒真元飼獸的手段,他只是恨自己怎會如此無用,七尺男兒竟要弱女子庇護!難道上天註定自己碌碌無為?唉,溫柔雖好,奈何我還無福消受,黃姑兒,我只能狠心別你,回那白雲觀去,希望老爺爺道長他還未曾來找過我。

燈下,黃姑兒正納著鞋底,渾然不覺無涯的心思,

一念如此,難免愧疚,無涯抬眼默默望著黃姑兒,一時竟痴了——兒時,慈母也常常在燈影裡為自己縫衣納鞋,此情此景如今唯有夢中追憶。

“難怪我臉上發燙,原來你目光灼灼似小賊!無涯,你魔怔了,還是我臉上開花了?”蔥指點點無涯的腦門,看著無涯的呆樣,黃姑兒掩嘴竊笑。

“看你納鞋的模樣,我不覺想起了先母……”無涯眼中隱隱淚光閃動。

“都是我不好,害你傷心。”黃姑兒慌忙用取出絹布為無涯拭淚,沒料玉手被無涯牢牢抓住,放在了無涯唇邊。

黃姑兒大羞,剛想抽回手,卻聽見無涯輕嘆道:“黃姑兒,你何曾有半點不好?這世間萬千女子,真心待我者,唯有先母、白髮婆婆和你。唉,她二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冤家,你若真這樣想,那就、那就留下來,與我廝守終身,黃姑兒心口翻湧這句話,可終究說不出口,滿腔柔情加之憐惜無涯的悲苦,如何硬的下心來縮回手,便任由無涯將自己的手貼臉摩挲。

譁啦啦……,幾十粒豔紅的小珠子滾落了一桌子。

小東西,就惦記你的吃食!無涯悻悻的放開黃姑兒的手,惱怒般瞪著火靈兒,打落它伸出的小爪子,把石魄全扒拉到黃姑兒面前:“火靈兒,石窟三年,你還沒吃夠?既出了石窟,世間多得是比這美味的吃食。”

“石魄!”石魄——山之精華,是修道人夢寐以求鞏固真元的靈藥,黃姑兒一見之下,不覺叫出聲來。

“咦?黃姑兒,你也識得它?”無涯大為驚異。

“山裡人家,抬頭是山,低首是山,遍地石頭,老輩人曾見過,口口相傳,我、我也是蒙的……不過,聽說此物對你們修道人來說倒算是個寶貝。”唉,也不知這樣說能否打消冤家的疑心,黃姑兒暗自懊悔。

“哦,我還以為你真識得此物。”無涯沒多想,笑道:“我在石窟三年,都以此物飽腹,也沒見此物有何靈妙。倒是三絕真人前輩留言雲,此物可滋養容顏。我想,還是比較適合給你服用。”

呆子,你修道尚未登堂入室,怎會知石魄之妙?這三年說你暴殄天物也不為過,也罷,我暫且替你收好,待你道行深些再讓你服食吧,免得你又糟蹋了。黃姑兒這般想著,就沒推辭,默默收下。

夜既深,山風更疾,似乎有竹枝搖動聲傳來。

“黃姑兒,此處可有竹林?”無涯問道。

“桃林邊恰有一片紫竹,無涯,你問這幹甚?”黃姑兒攏攏散亂的長髮,好奇道。

“呵呵,石窟中有三絕前輩留下的簫譜,曲調之美,意境之遠,令人迷醉忘物,可謂天作。只是可惜這支玉簫……”無涯說著取出玉簫放在桌上,又道:“徒有其表,根本無法吹奏。呵呵,這三年來,實在讓我心癢難熬。”

玉簫幽幽散發冷光,望之俗念頓消。

這玉簫絕非凡物,竟隱隱有神、仙器之威,究竟是何來頭?黃姑兒暗暗吃了一驚,此等法寶非大修為者不可用,難怪無涯會當它是擺飾,如若點破,無涯必定會再次生疑,罷了,還是不說為妙。

茅屋外,一條石徑通幽,盡頭便是桃林一片,桃花正當時,開的爛漫炫目。

月光如水,霧靄朦朧,無涯依石吹簫,簫聲清越,猶如天籟,黃姑兒人比桃花俏,曼舞輕歌,衣袂飄飄,此刻,似夢如幻,不知天上人間?

驟然,歡快曲調急轉而下,悲愴、激越,聞之令人嗟嘆垂淚。

“怎麼了,無涯?”黃姑兒走近無涯身邊,眼中滿是關切。

唉,曲隨人心,竟是一絲也隱瞞不了,無涯放下竹簫,不敢直視黃姑兒的眼睛,故作淡然道:“此地離白雲觀有多遠?”

“百十多裡吧,出了這座山,順著官道,半日可到。”黃姑兒隨口一答,剎那,又變得警覺起來,試探道:“無涯,你問這幹嘛?”

“黃姑兒,天明後,我就要離開此地,回白雲觀去。”無涯輕輕撩起黃姑兒耷拉在額前的長髮。

“你,你……”黃姑兒氣惱般撥開無涯的手,背轉身,肩頭微顫,似在哭泣,好一會,才恨聲道:“我就知道你心裡始終放不下你的柳師姐!”

“柳師姐與我早已形同陌路。黃姑兒,你怎會不明白我的心意?”無涯無奈搖頭,又道:“我只是想在白雲觀等一個前輩。”

“是你所說的老爺爺道長?”黃姑兒扭頭看著無涯,淚痕依稀,在月影下瑩瑩發亮。

無涯點點頭:“我只盼著老爺爺道長他還未曾來過白雲觀尋我。”

“無涯,修煉上乘道法對你就這般重要?難道修道之人都這般狠心?”桃花正豔,偏又落英片片,黃姑兒低下頭瞧著,難免觸景生情。

“修道對我而言,實是可有可無。”無涯嘆道:“黃姑兒,說來你或許不信,我修道不求長生,非為成仙,只因一個恩字。白髮婆婆有大恩與我,卻無端慘死於惡道之手。此仇不報,我心難安,若要報此仇,唯有修得上乘道法。”

“無涯,白髮婆婆雖好,可她是個妖啊,你一個修道人,何苦呢?”黃姑兒故意訝異道。

“妖?”無涯搖搖頭,指著自己心口,慘然一笑:“黃姑兒,我聶無涯修為尚淺,見識也少,更不知何謂正邪,但我這兒,能分好歹,能辨善惡!哪怕世間公論妖即是惡,即是邪,我仍只依本心!”

冤家,你能如此想,我夫復何求?黃姑兒心中雖慰,卻又更為擔心,冤家,你可知,你心存此念,前路將會何等艱險?這世間多得是不明是非之人,又有幾個懂得善惡之分本不在於是妖是人,而在於所存之念,所行之事?

“無涯,你也聽老爺爺道長講過,兩名惡道修為遠勝於你,何況他們的師門悟劍崖又是正道名門大派,你如何能鬥得過他們?”黃姑兒面露憂容。

“一年不成,十年!十年不成,百年!天理昭昭不可誣,天必憐我、助我,誅殺這兩個惡道!黃姑兒,悟劍崖既躋身名門,我不信他們真敢混淆黑白,顛倒是非,庇護惡徒!”無涯擲地有聲,慷慨激昂。

唉,冤家,你太不曉事了!你若為白髮婆婆強出頭,在所謂正道看來,便是與妖為伍,自甘墮落,悟劍崖又怎會和你論什麼是非對錯?黃姑兒只得在心底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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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涯見黃姑兒悶悶不語,走上一步道:“黃姑兒,莫要生氣,我回白雲觀後,留個口訊,就來找你,可好?”

“無涯,你已說得明明白白,我怎會生氣?”黃姑兒略一思忖,又道:“還是我去找你方便些,此地,我也不會久留,萬一我隨父親去了他方,你又如何找得到我?”

“不過……,無涯……”黃姑兒欲言又止。

“呵呵,但說無妨,我洗耳恭聽。”見黃姑兒不再生氣,無涯也輕鬆起來,笑道。

“如若鳳崗莊村民之死果真與白髮婆婆脫不了干係,你又如何?”

黃姑兒淡淡一句,聽在無涯耳中,卻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整個人渾渾噩噩,一時間,白髮婆婆慘白的臉和庚子大叔鐵青的臉在眼前晃動不息。

無涯踉踉蹌蹌後退幾步,臉色剎那慘白,指著眼前幻影,口中喃喃自語:“不、不,庚子大叔,你莫要糾纏,白髮婆婆與此事絕對無關。”

須臾,無涯雙目盡赤,厲聲高喝:“死了也罷!爾等性命全拜白髮婆婆所賜,若不是她慈悲心腸,爾等早就死了,多苟活了幾日,便已是難得福分,爾等有什麼冤屈?須知,人若不知恩圖報,便與那禽獸一般,死何足惜!”

無涯手舞足蹈,忽而低聲細語,似在辨白;忽而圓瞪雙目,高聲呵斥,臉上哀怒隨之變幻,狀如瘋癲,周身大汗淋漓,衣袍盡溼,彷彿剛遇了一場惡雨。

冤家,我知你心苦,沒料竟苦至如此地步,黃姑兒看著無涯,心疼不已,恨不得立時出手相助,可修道之人心魔作祟,旁人貿然干涉,一著不慎,道行全廢是輕,重者將沉淪魔道,永世不得翻身。

心魔不除,道心難固,即便冤家日後得了無上妙法,也絕難大成,此中輕重,黃姑兒心裡自然明白,縱有千般神通,此時也只能咬唇含淚觀望,心裡暗盼無涯早些脫離苦海,度過此劫。

也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已悄然變白。

唉……,無涯長嘆一聲,慢慢睜開眼,眼神已復往日清明。

“無涯,可好些了?”黃姑兒握住無涯的手,半蹲著,仰臉關切道。

“這些舊事平素總壓在心底不敢去想,今日被你提起,一時便如痰迷心竅,倒是把你驚嚇了一場。”無涯愛憐的為黃姑兒拭去唇邊的血跡,淡淡笑道:“如今我總算想通了,冤有頭債有主,鳳崗莊血仇自有作惡者擔著,與白髮婆婆何干?她老人家慘死在血仇之前,又如何去害人?溯本求源,首惡便是這兩個悟劍崖的惡道!”

“黃姑兒,東方既白,我也該上路了,他日在白雲觀再會吧。”

林木蔥鬱,遮天蔽日,無涯一身新衣新鞋,隨著黃姑兒在山林中穿行,兩人皆默默無語,只有火靈兒渾然不覺愁滋味,捧著黃姑兒炒制的山果,咯吱咯吱嚼個不停。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拐過這個山坳,就有一條小道直通官道,無涯,我就不送你了。”黃姑兒絞下一縷長髮系在無涯手腕上,幽幽望著無涯,好久才道:“這是我家傳秘法,可防妖獸侵擾。無涯,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這縷長發給你作個念想吧。”

長髮柔順,在初陽下泛著金光,刺得無涯的眼睛也溼潤起來。

無涯伸手在胸口摸索,小心地解下一枚銅錢後,拉過黃姑兒的手,把溫熱的銅錢放在黃姑兒的掌心,略有些難為情的一笑,但旋即又面色凝重道:“我更沒有什麼奇珍異寶可送,不過,這枚銅錢在我眼中卻比那珍寶還珍貴,這是我父母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我把它送給你,即便我人離開了此地,只要它在,我的心就在。”

黃姑兒沒有做聲,合上手掌,轉過身,揹著無涯,又把手掌鬆開,目光凝視著銅錢,淚珠悄然滾落。半響,回過頭來,又是笑靨:“走吧,前面十里有個集鎮,你僱個車,天黑前就能回到白雲觀。呆子,你愣著幹嘛,這官道並不太平,白晝還好,一到天黑就時時有強人鬼怪出沒,你還不上路?莫非等著做那案上肉?”

無涯翕動著嘴,可終究沒說出什麼,只在心中暗歎,向黃姑兒施個禮後,一狠心,扭頭向前大步流星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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