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吳縣縣寺旁的驛館內。碩已經在偏房內睡下,連日乘船讓他這個暈船的人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需要好生調養一番。

張鵬與司馬欣相對而坐,隔著案子上閃爍著的燭火,在談論白日裡見吳縣縣令時的場景。

“吳縣縣令李老邁,觀之非能任事之人也。會稽乃江南大郡,又是南征的橋頭之堡,真不曉得為何留他在此。”

張鵬搖了搖頭,對吳縣縣令做了一番評價,顯然對這個人並不看好。李今年五十有七了,一頭白髮,顫顫巍巍得彷彿風一吹就能倒下,用這等人擔任一縣之令,而且還要支撐南征後勤排程,似乎有些兒戲。

“不然!”

司馬欣解釋道:“李雖老,卻是一員能吏,汝不見吳縣繁華,百姓安居,皆賴其之力也。況且李在民間素有名望,便是遊俠、劍豪也願聽其勸導,從無滋生事端。南征當前,李不可輕動。”

見司馬欣如此說,張鵬無所謂的點了點頭。反正縣令的任命皆出於始皇帝陛下,皇上不急,他有什麼可操心的,只不過是吐槽兩句,反正過幾日便要離開了。

想到離開,張鵬便問他關心的問:“不知李答應派人護送吾等,究竟是多少人?”

司馬欣笑了一聲,說:“多少人吾可不知,凡郡縣兵丁調遣,超過百人便需朝廷虎符。看在咱們少府的面子上,有十幾人就不錯了。”

“十幾人”張鵬失望地撇了撇嘴,若是真的遇上群盜或者百越山蠻,十幾個人還不夠對方下酒的呢。

“放心”司馬欣看張鵬不安的模樣,安慰道:“咱們少府自有門路,可保吾等無虞。”

“善!”張鵬點了點頭,有司馬欣這句話,他就不需要提心吊膽了。畢竟現在兩個人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司馬欣定然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就在二人還準備閒聊些什麼的時候,突然聽到院中有硬物墜地的聲音,砸在青石板上,發出“啪”的一聲。

沒等張鵬反映,司馬欣早已起身將掛在牆上的佩劍摘下,“噌”的一聲出了鞘,貼身在門房處,沒有貿然出去。張鵬看司馬欣利落的動作,定然也是一個會武藝的,心中暗自決定日後儘量不要招惹這廝。

他也緊隨其後,小聲問道:“如何?”

“禁聲!”司馬欣用手指挑開門簾一角,用餘光向院中打量了片刻,才松了口氣,大步走了出去。

一同來到院中,並沒見到可疑人物的蹤跡,張鵬問:“怎麼回事?”

“我如何知道?”

司馬欣翻了翻白眼,走到一處角落,將落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竟是一卷被布囊包裹著的竹簡

“有人投疏?”

“是!”說著,司馬欣就要將竹簡展開。

“不要!”張鵬連忙上前一步攔住,手按在竹簡上,制止道:“這疏看不得!”

“哦?”司馬欣饒有興趣地看著張鵬,問道:“如何看不得?”

“這可是匿名信,吾等為秦吏,不得拆閱!”

張鵬按住司馬欣的手不放,道:“吾初為吏時,曾有一名牟的上吏教導我,說今後若是收到了匿名信,不得拆看!若是拆看,便是觸犯法律,要罰一甲”

“且吾等初來此地,便有人夜半投疏,要麼是告訴案件,要麼是伸冤,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在吾等職權之內,還是待明日交予縣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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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欣曬然一笑,道:“還有一種情況你沒有說,就是有人故意試探吾等,在此疏上做了手腳,一旦吾等拆閱,便留下了把柄。”

張鵬贊同地點了點頭,對於匿名舉報信,秦國政府的態度是明確的:若是聽從信中舉報,抓人處刑,恐怕整個秦國都會人人自危,所以不能鼓勵這種不付出任何代價的攻訐之風,對於匿名舉報信,一概不予受理!甚至連看一眼都不行

除非,你已將投書之人抓獲,這才能開啟信件,對比證詞,問個明白。

“司馬兄,既然沒抓到投疏之人,還是將此物燒了吧。”

按照律令上建議的處理方式,就是“燔之”,這東西留著也是個燙手山芋,管他裡面寫了什麼,一燒了之,落得乾淨。

司馬欣搖了搖頭,對張鵬道:“別人拆不得,你我卻拆得!”

說著,拍掉張鵬的手,一把就將竹簡展開,道:“休要忘記少府是做什麼的!”

“對啊!”張鵬這才反應過來,別人看不得,但專門監察天下的少府卻不在此列。別說是看一封匿名信,就是將不軌之徒捉住投入監牢也是正常的。別忘了,少府有自己專屬的監獄。

張鵬略一停頓,又道:“但律令中說,若能抓獲投書人,賞賜臣妾兩人!”

司馬欣打趣道:“怎地,你還缺錢?”

張鵬臉色一紅,他當然知道自己賺的錢財肯定瞞不過少府的眼睛,大方道:“誰會嫌錢多燒手呢?”

“也是”司馬欣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他也不是什麼是錢財如糞土的人物,平白得到的錢為啥不要?

而且前文書中有過交代,所謂隸臣妾,就是男女奴隸。男奴為臣,女奴為妾。

秦國可不是後世歷史課本上宣揚的“廢除了奴隸制的先進封建國家”,恰恰相反,秦的奴隸、刑徒佔人口比例是戰國七雄中最大的!

每一個郡縣都有大量為官府做城旦、鬼薪、舂米的男女刑徒、隸臣妾成百上千人。除此之外,民間的官吏、有爵者,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一兩個奴隸,多的人家擁有的奴隸甚至達到數十人

這些奴隸,很大一部分是周邊蠻夷,亦或是戰爭裡被俘的俘虜,秦律有規定“寇降,以為隸臣。”秦與六國交兵,死者斬首,生者俘虜,很大一部分淪為隸臣,流入秦國。當然,也有犯罪被株連的秦人淪為奴隸,軍功爵制度中,有人上升,就有人下降,維持著這個等級金字塔的平衡。

隸臣妾的兒女也同樣是奴隸,這就導致秦國的奴隸基數越來越大,奴隸除非在戰場上立功,才能幫自己和家人贖回自由身,這是唯一的出路。

秦國奴隸的地位極低,雖然秦律規定,奴隸不得被隨便殺害、虐待,但卻可視為財產,允許買賣。秦國各地都有“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欄”的現象。按照目前的市場價,成年隸、妾,一個值4300錢,與一件甲衣、或者一百石米等價,至於未成年的小隸妾,價格更賤,只值2500錢。

也就是說,兩個成年隸妾,加上一個小孩,才能換一頭耕牛,或者一匹好馬!

對這種奴隸制度,張鵬一開始是排斥的,但當他擁有了“楫”和“舳”父子後,享受了奴隸帶來的便利,也漸漸開始依賴這種生活。

沒辦法,在大時代的條件下,想要保持人人平等的心態幾乎是不可能的。

“善!”司馬欣贊同道:“吾等正缺兩個侍候起居的隸妾,待捉到投疏之人,你我一人一個。”

“先看看疏中究竟說了什麼?”張鵬好奇道。

司馬欣這才將眼光落在手中的書卷上,就見上面的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咦?”

“如何?”

司馬欣指著兩個字道:“此乃吾之故人也!”

“何人?”張鵬有些氣惱自己不識字帶來的痛苦了。

“項氏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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