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會稽郡吳縣,天氣陰冷中帶著充足的水分。

穿著麻布衣的僱工們推著裝了貨物的大車,即便已經是冬日,他們麻布上衣的衣袖依舊高高挽起。用盡了渾身氣力,漢子們手臂上結實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吳縣地區,商末屬“勾吳”國。周時,境內先後成為吳、越、楚三諸侯國轄地。其西包五湖(太湖),東含陽澄湖,水陸交通便利,號稱“水鄉“。

張鵬一行人先是乘船入海,然後沿著海岸南下,在十二月末才停靠在會稽郡。同行的樓船士則繼續向南航行,目的地是閩中。

在距離縣城門不遠的一處衡門下,半敞著的鐵肆門口,掛著一面寫著“劉”字的幡子,鋪子斜對著賈市的入口。外面的簡陋木板搭建的攤位上擺滿了新鍛的農具、刀具等各色鐵器。通紅的炭火使得周圍的溫度要熱得多。

一個三十來歲高大壯實的漢子正輪著鐵錘揮汗如雨,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短打,胸襟不僅敞著連袖子都撕沒了。揮起的鐵錘甩出風聲,汗水隨著肌肉的顫抖揮灑。

這漢子人稱“大劉”,乃是吳縣數一數二的鐵匠。此人性子豁達得很,往常逢人便笑。可這幾日卻不知為何,少言寡語了起來,眉頭一直緊鎖著。

在鐵肆旁邊則是其他小販,做買賣得靠吆喝。

“雞子!今兒個新下的雞子!”

“竹簍!新編的竹簍!”

“哐!”這一錘的力量突然很大,火星飛濺,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鐵匠大劉的生意從來不需吆喝,他的錘聲就是最好的廣告。

當下了碼頭的僱工們放慢腳步的時候,小販們的吆喝就格外賣力起來,卻沒人敢擋了這些僱工的路。居高臨下看向港口,航船幾乎擠滿了港口,直立的桅杆如同密林。

船上掛了各家旗號,捕魚的時候各路船隻還會自行結成船隊。不同的船隊,不同的漁民,各色的旗幟在風中飄動,須得很好的眼力才能準確判斷。

大劉抬頭掃了一眼,見沒有自己要等的船,就繼續低頭打鐵。這時,遠處卻響起了開道的銅鑼聲。這鑼聲明顯是大吏出行的動靜,那幫小販們片刻間就安靜許多。

有佔道經營或者佔了賈市外面的地方的農販,下意識的收攏起自己的農貨來,哪怕是賣不出去,好歹還能自己吃了。若是被秦吏收了去,那可就是大損失。

片刻之後,就見一隊人馬沿著大路走來,鳴鑼開道的正是一隊吏役。

大劉也停止了揮錘,站在自家的攤子旁邊眯著眼睛遠觀。已是下午時分,從賈市向縣門口處望去,正好對著偏西的太陽,陽光刺得人不敢睜開雙眼。

就見一個身材極為高大的黑臉秦吏乘坐著被吏役牽著的馬匹,慢悠悠地逛了過來。黑臉的秦吏身後,是一個獨自駕馬的官吏。這兩人後面,有一步行的鐵塔漢子,東張西望的似乎是沒見過什麼世面,也十分惹眼。

陽光給這一行人鑲嵌上了金邊,再加上秦吏一向冷峻,所以黔首們敬畏的俯首下去不敢直視

但恰恰就是這樣一個讓黔首們懼怕的秦吏,路過賈市的時候,向大劉的鐵肆掃了一眼。

收回目光,張鵬費力地在馬上騰挪了一下,改變了屁股的著力點。

他前世的時候根本消費不起騎馬這種高階運動,在老家的時候只坐過幾次騾子拉的大車。一開始還充滿了新鮮感,可不到半個時辰,就有點遭不住了。

秦代沒有馬鐙和高橋鞍,人在馬背上只墊著一塊被磨得發亮的毯子。這一路行來,從頭髮尖到腳指頭,就沒有一個地方不痛,彷彿五臟六腑都移位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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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司馬欣一臉嘲弄地神情,張鵬又挺直了僵硬的腰桿,端坐在馬背上目不斜視,派頭十足。

一路步行的碩崇拜地盯著自家大兄,既羨慕又自豪。張鵬自然不會對他隱瞞南下的內情,雖然他不是很明白,但本以為大兄是遭了欺辱的,可不成想到了這蠻荒之地,竟然反倒比在陳縣時還有面子。

對於秦代的冶鐵技術,張鵬不是很瞭解,只知道鐵器已經逐漸普及,就連這次隨行的樓船士們用的也不再是青銅兵器了。前世他對鍊鋼這部分從沒有過接觸,只是聽老人講過早些年大煉鋼鐵超英趕美的時候,村裡起了很多高爐。

有些高爐並沒有拆掉,成了張鵬童年時經常和小夥伴玩捉迷藏的地方,所以他對高爐的構造還比較瞭解。

秦代並沒有開始鹽鐵官營,所以如果想要發展鋼鐵行業,技術過硬的鐵匠就不可或缺,於是這才有了張鵬在人群中看了大劉的那一眼。

“恭請上吏移步。”一個吏役在馬前說,話音打斷了張鵬的沉思。

再一抬頭,就見縣寺正在眼前。他轉頭和司馬欣對視了一眼,後者點了點頭,於是二人雙雙下馬。不過司馬欣一抬腿就落了地,張鵬卻左右為難地無處借力,要不是有吏役上前扶住,恐怕還要鬧出笑話。

吳縣是此次南下的中間站,到此就要走陸路了。畢竟樓船士是要直奔前線的,不可能總是護送他們。所以張鵬和司馬欣一商量,乾脆讓張鵬的民船返回陳縣,他們走陸路去閩地。

這不,來會稽郡的治所吳縣,就是借人護送來了。

卻說大劉與那黑臉的秦吏對視了一眼,就趕緊低下頭。只聽旁邊有人開始嘀咕,“看著面生,這是何處來的上吏,派頭到不小,還讓吏役開道!”

“大概是老秦之吏吧?”旁邊有人冷笑著說道。

會稽作為偏遠之地,不服王化者甚眾。作為新民,也就是被征服地區的黔首,對老秦人的印象很不好。前些年還打生打死的結下血海深仇,怎麼可能因為統一了就冰釋前嫌?沒有幾代人的慢慢消化,矛盾是不可能消弭於無形的。

聽到這樣的指控,一眾小販們紛紛點頭稱是。一位賣竹簍的遊商用酸溜溜的語氣怒道:“哼,那些老秦賊們連做乞兒都比別人多要三分,現在竟然讓吏役開道,真是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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