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揚得知自己在宮的確有“靠山”,可這個“靠山”並不穩定。

“關於太子廢立的傳聞不少,可是據我觀察,陛下還是很喜歡當今太子的,著力培養,傳授文武藝的師父就有十幾位,身邊的太監也都是老成可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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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喜歡是哪一種?”胡桂揚問道。

“喜歡還分種類?”樊大堅很是驚詫。

“當然,有慈父對兒子的喜歡,恨不得時時抱在懷裡,一日不見茶飯不思。”

樊大堅搖頭,“宮裡大概不會有這種喜歡,太子一連十餘日見不到陛下,也是常有之事。”

“還有嚴父對兒子的喜歡,望子成龍心切,恨不得將全副身家都押在兒子身上,聘請天下名師,雖不時常見面,但是關心起居,大事小情必須及時上達。”

“有點像吧,太子的師父不少,要說是‘天下名師’,可能有點過。”

“還有一種是農夫對莊稼的喜歡,不辭辛苦地澆水、翻壟、除草,視若珍寶,可最高興的時候還是秋日收割之時。”

樊大堅嚇了一跳,“哪有這種父子之愛?哦,我明白了,你是說陛下還當太子是‘神子’或者丹藥嗎?”

胡桂揚笑著點頭。

“就你想得多,這種事情……不說詢問,誰敢想啊?”樊大堅連連搖頭,喝光一杯酒,還是“想”了一下,“我與袁茂都沒再見過皇帝,無法眼見為實,只能瞎猜。”

“當然。”

“陛下……大概自己也拿不準,給太子挑的師父裡有儒士、武生,也有和尚、道士。”

“像你這樣的?”

“像李孜省那樣的。”樊大堅不屑地說。

“李孜省還在宮裡?”

“嘿,他可沒忘記你,只是天壇祭神慘敗,他這幾年比較老實而已。”樊大堅湊身過來,“別管太子地位穩不穩了,我再問一遍:神玉真在你身上?”

“曾經。”

樊大堅還是無法掩飾心中的驚駭,“我與袁茂被調到外地待了兩年,回京之後前往詹事府任職,之所以一直不與你聯絡,一是因為服侍太子,不可分心,不可洩密,二就是因為神玉……”

“太子也跟你們去了外地?”

樊大堅一拍腦門,“說漏了。”

“沒事,是我猜出來的。”胡桂揚笑道,喝了一口酒,“如果讓我繼續猜的話,你們去的外地是鄖陽府?”

樊大堅張著嘴,好一會才道:“你什麼時候猜到的?”

“早跟你說了,之前懶得猜,剛剛猜到。你繼續說,因為懷疑我有神玉,所以你與袁茂故意與我保持距離?”

“對啊,避嫌的意思,現在好了,你去過袁家兩次,又住進我家,別人再說我倆幫你隱藏神玉,證據確鑿,可我連神玉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胡桂揚笑道:“沒辦法,你們已經登船,回到岸上不可能,跳下去就是深水,除了幫我,別無選擇。”

樊大堅長嘆一聲,“安安穩穩地等到明年,你也成親了,神玉也找到了,多好。”

“我成親到底跟神玉有什麼關係?”

“傳言——說是傳言,但是來源值得信賴——何三塵已經找到吸取神力的法門,所以設下成親之計,要將神玉從你手裡拿走。”

“傳言沒說她當初為什麼要將神玉留給我?”

“說了,她當時還不能取出神力,卻很容易受到神力的吸引,而且她與侏儒聞空寅互相忌憚,所以要將神玉留給一個值得信任、又對神力不感興趣的人,就是你。”

“聽上去挺像回事。”

“原本我還只有四五成相信,今天聽你親口承認之後,我完全相信傳言為真。你說神玉失蹤,是不是被何三塵拿走了?”

胡桂揚緩緩搖頭,又喝一杯酒,“不是她,錦衣衛經歷江耘、南司鎮撫梁秀、己房掌房左預,盜玉者必是這三人中的一個,而且是自己留下,沒有上交。”

樊大堅睜大雙眼,最後道:“唉,實話實說,如果我拿到神玉,也未必上交,那玩意兒……如果知道自己離成仙成神只差一步,誰能忍受得住誘惑?大概只有你吧,因為你根本不信鬼神。”

“因為我太懶。”胡桂揚笑道,“沈乾元正準備劫持這三人,他說十天以後、一個月以內動手,為防止打草驚蛇,必須同時綁架。”

樊大堅又一次睜大眼睛,猛灌一大口酒,喃喃道:“上了賊船啦,我竟然還盼著早點與你恢復來往,忘了你這個傢伙有多危險。”

“哈哈,沒辦法,是危險找我,不是我找危險。”

“你怎麼相信沈乾元那種人?”

“沒辦法,落到他手裡了,不給一點甜頭,我現在根本不可能與你坐在一起喝酒。”

“你把實話都對他說了?”

“當然,我還告訴他將蜂娘也綁來。”

“咦,關她什麼事?”

“她最近不知從哪學來的本事,能夠查出某人是否接觸過神玉,如果那三人不肯招供,她有就用了。”

“然後呢,你有什麼計劃?”

“找你和袁茂幫忙,這就是我的計劃,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樊大堅又灌一杯酒,尋思良久,抬頭看一眼胡桂揚,欲言又止,重新思索,最後道:“那咱們就得搶在沈乾元前面。”

“當然。”

樊大堅好一會才想出的計劃,只得到一句“當然”,他不由得惱火起來,“你知道這有多難嗎?這三人都是朝廷命官,上頭皆有靠山……”

“我知道。”

“那個蜂娘更麻煩,他是皇帝眼皮底下的人,受公主庇護……”

“我也知道。”

“只靠咱們三人肯定不行,等袁茂回來,得想一個萬全之計。”樊大堅再次陷入沉思。

胡桂揚給他斟杯酒,“沈乾元要劫持四個人,咱們不用那麼多,只需一位。”

樊大堅苦笑道:“我的胡爺爺、胡祖宗,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嗎?”

“你向我隱瞞那麼久,我就不能也向你隱瞞一會?”

“行,是我的錯,我和袁茂的錯。你知道神玉在誰手裡?”

“左預。”

“確定?”

“要說明確的證據,我沒有,只是看人得出結論。”

“看人?”

“對。江耘一腳在朝堂,一腳在江湖,是位豪俠,而且沒去過鄖陽,連天壇祭神都沒參加,像他這種人,拿到神玉必定立即上交,求名於天下。梁秀心機不夠深沉,就算私留神玉,很快也會暴露。唯有左預,最能掩飾心中所欲,他以百戶身份從東廠平調至南司,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懷疑的事情。”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如此說來,也不用找蜂娘了,直接抓住左預,就能找回神玉。”

“這是欺君之罪,左預肯定不會招。”

樊大堅唯一能做的事情還是灌酒。

“你現在的酒量比從前好多啦。”

“練出來的。”樊大堅笑道,馬上恢復嚴肅,“還是得等袁茂回來,他已經得到訊息,明晚就能出來。”

胡桂揚伸個懶腰,“既然如此,我先去睡一覺。”

“你倒是真夠鎮定。”

“大不了不就是左預‘成神’,我盡自己所能找回神玉,實在管不了的事情,只能放手。”

“如果找回神玉,你找算如何處置?”

胡桂揚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要找你們兩個幫忙。”

胡桂揚知道臥房是哪一間,走去休息,留樊大堅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客廳裡。

“合著我們要幫忙找回神玉,卻不能張揚,自然也不算立功?”樊大堅搖搖頭,再灌一口時,發現酒已經涼了,“我得好好想一想,這筆生意劃不划算。”

袁茂沒等到第二天,當天晚上就來到樊家,胡桂揚這時正在酣睡,樊大堅開門將袁茂請入廳裡,將前因後果簡要說了一遍,最後道:“你可想清楚了,這回幫助胡桂揚,啥都得不著,還要冒險背上欺君之罪,這些年的經營全都付之流水。”

服侍太子是件辛苦而長久的活兒,往往持續多年,等到太子登基,才能得到相應的回報,袁茂與樊大堅跟隨太子兩年多,付出不少。

袁茂笑道:“之前咱們跟著胡校尉一塊出生入死,事前可曾得過許諾會有回報?”

“沒有許諾,但是起碼有個希望,這一回,一點希望沒有。找不回神玉還好,找回才是麻煩。胡桂揚大概還是要將神玉交給何三塵,就像那批金丹。”

“這麼久了,你仍不瞭解胡校尉的為人?他送出金丹,乃是覺得金丹對何三塵有幫助而對他人無害,神玉不同,它對任何人都是誘惑、都是禍害,胡桂揚絕不會將它再交出去。”

“哼哼,就算如此,胡桂揚的做法對你我也沒有任何好處。”

“只有一個好處。”

“還有我沒想到的好處?”

“好處就是胡校尉真的信任你我二人,拿咱們當朋友,即使許久沒有聯絡,即使存在誤解,友情沒變,這樣的朋友,你能交到幾個?”

樊大堅不吱聲了。

“胡校尉將生死託付到你我二人手上,反過來,你若是遇到這種事,最想找誰幫忙?”

“實話實說,我會找胡桂揚,沒別的意思,我對你們的信任一樣,但是胡桂揚更能出奇制勝。”

“有這樣的好處,還求什麼?”

樊大堅長嘆一聲,“好吧,但是就這一次,以後說好了,誰也別再冒險,更用不著將生死託付給別人,是朋友一塊喝酒就夠了,犯不著拿性命當考驗。”

“哈哈,這件事或許也沒有你預料得那麼危險。去將胡校尉喚醒。”

“幹嘛?”

“你家也不宜久留,還得換地方。”

胡桂揚睡眼惺忪,看到袁茂,笑道:“你家夫人將我攆到這裡,你又要將我攆到哪去?”

“一個別人想不到、透過我們兩人也找不到的地方。”

“皇宮?”

“我沒那麼大的本事,而且也容易被猜到,走吧,總之不會害你。”

“你能找到的地方,不會太難猜吧?”

“呵呵,妙就妙在這裡,我也不知道這地方在哪,它是別人安排的。”

“還有‘別人’?”

袁茂正色道:“只憑咱們三人,無非是坐著喝喝酒,什麼也做不了。抱歉,未經你同意,我給咱們找來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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