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卸了瑞寧的手,卻便連伯父也默肯了她的相許……她就知道他出身必定不凡。

果然!原來他竟也認識寧將軍,他來自帝都無霜,指不定就是皇城裡官宦貴胄。

雖仍有些忌憚朱七,林倩芳驚喜交咋,倒也不再避嫌,凝著男子,正想得微微出神,卻驀然一震,整個人僵住,便像適才山洞裡的人一樣。

不對,他方才說了什麼!

她愣愣站著,直到有人攙扶上她的肩臂,她扭頭一看,是她孃親,後者瑟縮看了龍非離一眼,眸含淚光,低道:“倩兒,隨娘過去坐罷。”

人們的目光分明不斷探過。伯父父親的凝重,芸芳的古怪,於淳的嘲弄,甚至還有那在一旁青白了臉色教江氏和洱蒼包裹傷口的瑞寧。

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所有的人——他們的目光便像那男人剛才射出的銀針,無一不扎在她身上。

他們都在看她的笑話!

寒冷從下身巖地刺骨透來,眼肚也是同樣的涼。

周圍的聲息變得有些寂靜,是夜深了起來,還是人們並不敢太驚擾那篝火另一端的人?

她心裡疼,緊攥著孃親的衣服,竟也不敢用力呼吸,怕發出半點聲音,怕別人再注意到她。

卻又在一片水霧中往那火光蒸煨裡看去——那個疏漠殘忍的男人正拿著茶盞喂著那女子。女子依偎在他懷中,頰粉如胭脂,眼角眉梢都是慵懶。

她心裡又怒又惶,又見女子閉著眼睛搖搖頭,那龍九輕輕展眉,也沒嫌諱,就著女人用過的盞子將剩下的茶水喝下。

這女人是有些姿色,但算不得絕美,憑什麼得到這人如此眷愛?她心裡翻來覆去竟都是這則想念,疼痛從指上襲來,攥在孃親衣服上的小指指甲不知什麼時候崩然折斷了。

鼻樑上溼意濃浸。

“我不喝了,你自己喝。”

推開男人的手,朱七低低嘟囔了聲,伸手揉了揉眼睛。

龍非離知道她睏覺,遂把杯盞放到地上,將懷裡軟綿下來的身子輕輕扶躺下,將女人的螓首託放到自己膝上,又拿起狐裘披風覆到她身上,墨眸掃過山洞裡眾人偷偷打量的目光,心裡有些不悅,心想實不該帶她到這峰上來。

他厭惡別人看到她休憩的模樣,又略有些顧慮她身子吃不消。

突然想起她剛才與林倩芳說話時仔細認真的模樣,與現在渴睡的嬌憨哪有一分相像,唇角不覺一揚。

衣衫有些吃緊,低頭一看,卻見她握著他的衣襟,低嚷道:“你現在不能睡,我也不睡,我陪你聊天。”

他一怔,心裡微疼,這山洞裡還有三十餘人在,他守著她,自是不能睡,當然,他也並不乏,但知道她惦著他,自她有孕後她對他的疏懶大咧而生出的薄怒,突然一下消傾無蹤。

朱七的眼睛已有些睜不開,一時忘了這並非在儲秀殿,愛嬌地往龍非離懷裡蹭了蹭,手從狐裘裡伸出來,摟住男人的腰身。

“傻瓜,睡罷。”

聲音傳來,極是輕淡,她卻聽出幾分微抑的憐愛,心滿意足,低低又喚了他兩聲,他都一一應了,裘子被輕輕掀開又落下,溫暖乾燥的大掌伸了進來,在她腹上一下一下撫著,想起他剛才與林倩芳的話,他說,我妻……她心裡越發高興,在他懷裡翻了個身,瞅了瞅巖洞角末處和幾名師兄弟低說著什麼的於淳,後者的神色是從方才到現在便沒變過的陰霾,她笑了笑,又翻過身子,細聲問,“阿離,你說於淳現在會不會在想過後該怎樣尋你晦氣?”

“那是自然。”

男人答罷,又斥道:“還不快睡!”

“不,我要和你聊天……”

她喃喃說著,神識卻漸漸有些模糊,環在男人腰間的手被男人拉下,握了握,重又放回裘子裡,又聽得他有些惱怒道:“怎這般冰涼!”

她想說,他身上暖烘烘的,她一點也不覺得冷,就是手有些涼,但已被他不解溫柔地扔回狐裘裡去了……

藏在她裘子裡的他的手迅速握住她那只沁了些許涼意的手。

她的意識終全部模糊。

從女人微滑向男人衣衫裡的臉龐,男人護衛的姿勢里拉回視線,林倩芳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怔怔往洞外看去。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住了。一輪清月竟從對面的山穹中掙脫出來,姿態安靜。雪地上如銀如霜的不知道是雪光還是月輝。

有風撲入,篝火“忽”的一下熄了,那個男人目光明銳,炯炯而瑩,視線卻始終安放在他膝上的女子身上。

相似這月安靜,姿態不改。

只是,這是映照了千年萬年的月,看了人世多少悲歡滄桑。

他還這麼年輕,怎與這物事相類。

但確實又讓人有中錯覺,彷彿這個人很多年以前便是如此,彷彿很多年以後也會如此。

林倩芳專注,是以很快覺察出人群中的異樣。那道目光雖很快別開,但她確信無誤,那是洱蒼——洱蒼在打量著那個男人。

只是,洱蒼的眸光閃轉太快,她看不到那奴子眼裡的東西。她心裡本憤怒酸澀,百感而集,這時又多了絲迷惑。

突然,那龍九微微抬起頭。

他是覺察到什麼了嗎?林倩芳疑惑正重,卻又聽得一陣陣腳步聲從山洞以外傳來。

那樣遽重的步伐,來人必定……很多!

她瞬時在所有人面上看到驚慌,暗地裡看她好戲的,臆測著那個男人來歷的人此刻都措手不及,追兵來了!

朱七是被凌亂驚恐又夾集著喊叫說話等種種聲音吵醒的。

爾後,不知誰說了句什麼,所有聲音頃刻撲滅。

她閉了閉眼,還想再睡,睡意卻散了些許。伸手去揉眼睛,又被人扯下在臉上肆虐的爪子,感覺身子被人攙扶起,被安置在縈著淡香熟悉的懷中。

“阿離。”

她咕噥著,聽得那人道:“忍耐一下,我帶你下去,山路有些顛簸,馬車上再好好睡。”

“嗯,咱們要趕路了去看你師傅。”

她應著,睜開眼來,冷不防被面前忽然下跪的身影嚇了一跳,又聽得對方朗聲道:“臣叩見娘娘。”

前方謙恭爾雅與她見禮的正是那被於林二家“念念不忘”的寧君望。

她怔愣半晌,直到撲哧一聲輕笑傳來,循聲看去,只見山洞裡陡然多了不少人。龍梓錦,夏桑,段玉桓等人都攜妻子到了。玉致正掩著嘴,一臉促狹地盯著她看。

她不過是才睡了個小覺,這人怎都湧上來了?

又見地上一片安靜,滿目是黑壓壓低垂的頭顱,那於林兩家的人全數跪在地上,空氣中隱隱透出絲屏息靜氣的緊窒。

抬頭的時候目光剛好落在巖壁旁俯跪的林倩芳身上,女子頭垂得極低,朱七看不清她神色,卻見她身子顫抖厲害。

朱七不由得蹙了眉,帶著初醒的惺忪,尚有幾分不利索,道:“君望,你怎麼跑這邊來了?還是說……我在做夢?”

她話口未完,笑聲一片,正是那邊玉致幾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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