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柔望著長長的山坡,眉頭緊縮。

“薄落谷地勢較低,鮮卑人如果從山上一擁而下,其速度和氣勢非常驚人。”玉石指著身後的拒馬陣,擔憂地問道:“子玉,這個玩意頂得住嗎?”

“抵擋一陣子肯定不成問題。”華雄笑道,“我們在凡亭山的時候,用樹障都阻擊了鮮卑人四天,更不要說用拒馬了。”

“拒馬的的威力要遠遠大於樹障,拒馬陣就更不用說了。”高覽讚歎道,“我們都熟悉拒馬,卻從來沒有想到拒馬還可以這樣用,這個主意高明啦。”

“薄落谷的阻擊如果成功,出這個主意的士兵應當立首功。”鮮于銀望著大家笑道,“如果拒馬陣威力驚人,我們可以帶著它一直把胡人趕出賀蘭山。”

“伯俊,你說什麼笑話。”閻柔搖搖頭,指著拒馬陣說道,“我們砍掉了兩個山頭的樹木,也不過才擺了一個長五百步,寬三百步的拒馬陣,如果幾萬人甚至十幾萬人對決大草原,你說要擺多大的拒馬陣?你到哪裡砍這麼多樹木?這麼多樹木要多少部馬車運輸?”

“還容易給人一把火燒了。”華雄聳聳一雙濃眉,失聲笑道,“我看這拒馬陣也就阻擊的時候好用,而且還要能就地取材,最好也就是這種山區使用。如果在平原或者大漠作戰,我們既沒有條件,也沒有必要,還要靠大方陣,靠士兵們的默契配合。自古以來,尚沒有利用器械取勝胡人鐵騎的先例。”

“伯俊想偷懶了。”玉石取笑道,“伯俊,是不是打仗打累了?”

鮮于銀笑道:“我只想早點把胡人趕出去。整天打這麼窩囊的仗,心裡實在憋得慌。”

“我看你是勝仗打多了,心氣太高。”閻柔不客氣地說道,“最近我們一直在撤,雖然一敗再敗,但都是為了伺機殲敵。”

閻柔看看眾人,繼續說道:“士兵們有意見,有情緒,這很正常,但你們不能有。大人一再說了,只要把鮮卑人打痛了,他們才會惱羞成怒,才會犯錯誤,我們才能找到機會擊敗他們。”

“但我們的傷亡太大了。”張郃不滿地說道,“我們完全可以撤快一點。”

“是呀,子玉,為什麼凡亭山的阻擊戰都是你一個人打,我們卻在後面閒著?”華雄也埋怨道,“如果我們輪流上,你的六千兄弟也不會打光了。”

“大人有大人的想法,我們做下屬的只能服從。”閻柔嘆了一口氣,痛苦地說道,“大人的目的無非是想讓你們養精蓄銳,以便在這裡以少敵多,擋住鮮卑人的後續大軍,給青石岸戰場爭取足夠的殲敵時間。”

“義從兄和大人是一起從盧龍塞出來的,你們關係非同一般,為什麼你不勸勸大人?”高覽看了沉默不語的玉石一眼,大聲問道。

玉石淡然一笑,搖搖頭,“大人是一軍統帥,他考慮的是大漢國的安危,如果他讓我守在凡亭山,直到戰死,我也不會問為什麼?”

“我們是大漢國的子民,兄弟們也是大漢國的子民,只要是為大漢國而死,無論怎麼死,都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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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猶如狂風驟雨一般從遠處傳來。

“我們的斥候。”閻柔抬頭看看天色,說道,“青石岸的戰鬥應該開始了。”

“律日推演來了。”玉石笑道,“兄弟們,今天只要不死,我們就不能後退一步。”

“開戰了,開戰了……”華雄興奮地大吼起來,“各回本陣,各回本陣。”

眾人歡呼一聲,紛紛打馬離去。

閻柔驀然回首,怒睜雙目,舉臂狂呼:

“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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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日推演聽說薄落谷口有漢軍,非常驚訝。

“多少人?”

“大約有兩萬多人。”芒正箕回道,“應該是漢軍的全部步兵了。”

“豹子呢?漢人的鐵騎呢?”

“沒有發現。我們先期派來的斥候大概都給他們殺了,所以我們不清楚谷內的情況。”

律日推演沉吟不語。

“可有大王的訊息?”拓跋寒問道。他是拓跋族的四大豪帥之一,這次奉拓跋鋒之命,和小帥步垂虹帶了一萬人馬和律日推演的大軍同步推進。

“我們最後接到他的訊息是在上午,那時他已經透過薄落谷了。”芒正箕望望律日推演,搖搖頭,“大王告訴我們薄落谷沒有漢軍,要求我們急速跟進,但現在……”

律日推演和拓跋寒互相看了一眼,暗覺不妙。

“立即派人告訴大人,薄落谷發現漢軍。”拓跋寒回頭對傳令兵喊道,“要大人立即趕來,快,快!”

===

鮮卑人的騎兵大軍停在谷口外的山坡上,正在等候攻擊的命令。

律日推演和拓跋寒縱馬趕到坡頂,舉目向谷內望去。

“漢人在谷口設定了許多拒馬,看上去是一個阻擊陣勢。”步垂虹用手中的馬鞭指著坡下的拒馬陣介紹道,“漢人把拒馬用草繩相連,形成一個個的小方陣,我們想把這些拒馬搬開,根本不可能,只能強行衝過去。但我們衝進去之後,因為受到拒馬的阻攔,戰馬就沒了速度。”

“只能和拒馬內的漢兵肉搏。”芒正箕說道,“我們衝進去之後,騎兵的優勢蕩然無存,只能血戰突前,損失會非常大。漢人太狡猾了。”

律日推演考慮良久,緩緩說道:“豹子的大軍在凡亭山損失很大,現在他的後續人馬即使全部趕到了,也只有六萬人。如今他在這裡佈置兩萬多人阻擊我們,剩下的四萬人幹什麼去了?”

“豹子一定帶著騎兵伏擊大王和暮蓋廷去了。”拓跋寒說道,“大王至今沒有訊息送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已經給豹子圍住了。漢軍步兵在這裡阻擊我們,是要給豹子爭取時間。”

“豹子手上只有四萬騎兵,如果要伏擊大王的三萬人馬,恐怕很困難,而且,他的士兵一旦死傷慘重,那長安城還守不守?”律日推演疑惑地說道,“即使他全殲了大王的三萬人,我們還有七萬大軍在後面陸續趕來,難道後面的戰他不想打了?豹子不會天真的以為和連死了,我們就會撤軍回大漠吧?”

拓跋寒笑道:“也許豹子就是這麼想的。他集中主力,力圖一戰成功。漢人一向都自以為是。”

律日推演摸著自己的大鬍子,望著谷內旌旗招展、嚴陣以待的漢軍,遲疑不決。突然,他眉頭一挑,好象明白了豹子的用意。

“不,豹子不是漢人,他是鮮卑人。”律日推演瞅了一眼拓跋寒,嚴肅地說道,“打不過我們,他一定會跑的。你想想他打的仗,有幾次吃了虧,他才不會傻到用四萬人去打和連的三萬人,他一定另有詭計。”

拓跋寒一愣,兩眼驚異地看著他,神情迷惑。他猶豫了一下,不解地指著坡下的漢軍問道:“那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步兵,只有兩條腿。”律日推演笑道,“他們怎麼會跑過戰馬的四條腿?”

拓跋寒聞言失笑道:“大帥,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們到底要不要進攻?”

“哈哈……”律日推演大笑道:“如果是你,你會白白送掉兩萬士兵的性命嗎?”

拓跋寒驀然醒悟,“大帥,你是說豹子在谷內?”

“對。”律日推演笑道,“你小子還不算笨。六萬人打我們三萬人還有可能,但四萬人打三萬人絕無可能,你以為豹子當真是白痴啊。”

“豹子先是故意放走和連的三萬大軍,再以步兵設陣於薄落谷阻擊我們,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我們誤以為他去伏擊大王了。如果我們掉進了豹子設下的圈套,以為他現在正在和大王打得熱火朝天,認為他們的兵力相差無幾,短時間難以分出勝負,於是急著趕去支援,其結果就是我們發力猛攻,突破漢軍阻擊,衝入谷內,在全無防備之下,被他全殲。”

律日推演指指頭頂,說道:“你看看天色,快到黃昏了。拓跋鋒為了安全,夜間不會行軍,他要是趕來,至少要到明天上午,而大王呢?估計早跑到臨涇城了。我們在這種情況下,不被他這六萬人吃掉才是怪事。“

“豹子吃掉我們之後,拓跋鋒既沒有大王的訊息,又看到我們全軍覆沒,定然不敢冒險再進。而豹子呢?他反倒可以大搖大擺地趕到臨涇城偷襲大王了。”

拓跋寒欽佩地連連點頭,“大帥言之有理。我們現在沒有大王的訊息,不是大王被圍,而是送訊息的人都給豹子截殺了。大帥,那我們如何應對?”

“哼……”律日推演冷笑道,“豹子處心積慮地算計我,我豈能放過他。”

“再派人通知拓跋鋒,讓他火速來援。”

“立即派人繞過薄落谷,追上大王,告訴他豹子在薄落谷。”律日推演對拓跋寒說道,“大王對豹子恨之入骨,只要得到他的訊息,大王就會連夜率部回擊,堵住豹子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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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萬人圍殲六萬人,痛快。”拓跋寒興奮地說道,“大帥,那我們現在還要不要進攻薄落谷?”

“當然要打,如果豹子察覺到自己的機謀敗露了,馬上就會逃跑。”律日推演指著四周的山巒說道,“這裡的地形我們不熟,一旦讓他逃了,再想抓他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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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內,戰鼓聲聲若驚雷,地動山搖;谷外,牛角號聲激昂嘹亮,震驚山野。

小帥梟翱帶領兩千鮮卑鐵騎順著山坡呼嘯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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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長箭厲嘯著劃空而至,驚心動魄。

“咻咻……叮叮……咚咚……”

長箭射入拒馬陣,象下雨一般釘射在所有的阻礙物上,各種各樣的響聲交織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慄。

漢軍士兵躲在拒馬陣內,高舉著盾牌,任由鮮卑騎兵瘋狂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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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中箭了,我中箭了……”一個漢兵的盾牌突然被一支犀利的長箭洞穿,長箭射穿了他的胳膊,接著鑽進了他的皮甲。

那名士兵慘嚎著,仰面栽倒。隨即更多的長箭厲嘯射來。

雷重飛躍而起,一手舉盾,一手抓住戰友的皮甲,飛速往盾陣後面跑去。

“咻……咻……”又有兩支長箭先後射到,齊齊射進了那名士兵的身體,將他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雷重只覺手中一沉,拽不動了。他大吼一聲,用力拉了一下,竟然還是紋絲不動。雷重霍然回頭,看見戰友身中數箭,早已死絕。

雷重睚眥欲裂,舉盾悲呼:“殺胡……殺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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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卑人一路嚎叫著,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拒馬陣。他們為了避開拒馬的阻攔,只好減速,避讓,再減速,再避讓,還沒行進三十步,戰馬幾乎在陣內找不到方向了。

漢兵早就按捺不住衝了出來。他們用長矛長槍挑殺騎兵,用戰刀戰斧剁劈馬腿,幾個士兵對付一個鮮卑人,殺得血肉橫飛。

鮮卑騎兵越來越多,漢兵逐漸抵擋不住,向拒馬陣深處退卻。前面的鮮卑騎兵在奮勇鏖戰,後面的鮮卑士兵卻在開始搬拆拒馬,忙得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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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名刀斧手靜立在拒馬陣中央。他們為了避開鮮卑人的騎射,集結在鮮卑人的長箭射程之外。

張郃舉起手中的盾牌,右手戰刀望空前指,回首狂吼:“兄弟們,殺啊……”

小懶刀盾相擊,縱聲高呼:“兄弟們,報仇去啊……”

“殺……”

漢兵士兵發出一聲驚天怒吼,他們隨著兩位上官,沿著彎彎曲曲的陣中小徑,象潮水一般咆哮著飛速殺向了鮮卑人。

殺聲震天。

鮮卑人措手不及,霎時間就被憤怒的人流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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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馬陣百十步之內,填滿了鮮卑人和戰馬的屍體,血淋淋的斷肢殘臂隨處可見。

大獲全勝的漢軍士兵在陣內呼號奔跑,許多人拿著刀斧砍下鮮卑人的頭顱掛在拒馬的頂端。

鮮血染紅了拒馬陣。

律日推演舉起雙臂,怒不可遏地連聲叫道:“殺,殺,給我殺……”

步垂虹大吼一聲,縱馬揚刀,“兄弟們,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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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連氣喘吁吁地靠在樹幹上,痛苦不堪。

豹子的雷霆一擊,把他建功立業的美夢打了個粉碎。先是豹子搶走了他的女人,奪走了他的財產,接著豹子和慕容風內外聯手,又逼迫自己放棄了部分王權,現在,豹子又擊殺了自己的三萬彈汗山大軍,把自己徹底逼上了絕路。

本來他想利用鮮卑國各方的矛盾,聯手出兵入侵大漢國,以重建強大的彈汗山王廷,再次雄霸大草原,然而,青石岸一戰,所有的希望都隨著這場慘敗而化作了血雨腥風,無影無蹤了。

侍衛統領,小帥南北雲面色慘白地跪倒在地,小聲說道:“大王,我們快走吧,漢軍馬上就要追來了。”

和連慘然一笑,看看四周寥寥可數的十幾個侍從,有氣無力地說道:“走?我們往哪裡走?”

“大王,我們到薄落谷去,律日推演大帥的部隊肯定在那裡。”

和連搖搖頭,垂首不語。

“大王,如果你不到律日推演大帥的軍中,我們就繞過薄落谷,直接去和拓跋鋒大人會合。”

和連望著南北雲,苦笑,笑聲比哭還難聽,他伸手拍拍南北雲的肩膀,悲聲嘆道:“你不懂啊,你不懂……”

南北雲十分不解地望著和連,奇怪地問道:“大王,拓跋鋒大人這幾年深受大王的恩寵和信任,他……”

和連衝著他搖搖手,示意他不要說了。

和連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遮天蔽日的大樹,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剛一閉上眼,青石岸上戰場上的慘烈廝殺就立即衝進了他的腦海。

三萬士兵被漢軍的鐵騎和步兵團團包圍在狹窄的涇水河附近,無處逃生。漢軍的長箭在肆虐,漢軍的戰刀在飛舞,漢軍的長矛在厲嚎,鮮卑士兵就象一茬茬的韭菜被無數的武器割倒在地,半分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成百上千的士兵連人帶馬掉進了涇水河,血紅的河面上飄滿了鮮卑人的屍體。更多的士兵逃進了青石山,但瘋狂的漢人一直窮追不捨,直到把他們統統砍死為止。鮮卑人的屍體堆滿了青石岸,堆得比小山還要高;鮮血染紅了青石岸,染得比夕陽還要紅。

鮮卑人慘絕人寰的哭叫聲驀然在和連腦中炸響,和連恐懼地大叫一聲,駭然睜開了雙眼。

“魄虜呢?魄虜為什麼還沒有來?魄虜……”

“大王,大王……”南北雲一把抱住精神失常的和連,失聲大叫道:“大王,你醒醒,你醒醒,魄虜豪帥已經死了,他不會再來了。”

和連劇烈地喘息著,臉上的肌肉神經質地抽搐著,眼神顯得極度得慌亂。

“大王,你說去哪我們就去哪,就是回彈汗山也行啦。”南北雲眼含淚水,痛苦地叫道,“沒有馬,我就把你背回去。”

“去凡亭山。”和連顫抖著嘴唇,小聲說道,“我們去凡亭山找旭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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