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谷、佛宗, ”北葛族長怒反,“你二門好狂的膽子,來日玉石俱摧, 人間無容身之, 可莫要後悔!”
“狂狂, 好說,”渡和尚嬉皮臉, “過, 貧僧佛前吃肉, 塔下酣眠, 狗膽應該還是那麼三錢二兩。”
比起因心中愧甘願自受師巫洛一刀, 廢去千載修為的無定禪師, 他年歲可謂極輕,修為亦足。然而此時此刻,他一件破袍,領三十二名紅袈僧與牧天者對峙, 隱隱卻極為詭異的氣機在身,先前月母一掌留下的傷,也知在什麼時候散盡。
說話間,他一步向前。
“佛本慈悲!”
一尊佛陀金身橫空出世,光芒千丈。
北葛族長略微詫異。
他像太虞族長囂狂, 行事向來謹慎, 渡和尚燭南身,與仇薄燈等人同行後, 他便命人明察暗訪,細細搜量相關行跡。看兩宿一夜的佛子荒唐事蹟,除去燭南一夜稍顯可觀, 此外並沒什麼異樣,活脫脫一酒肉和尚。
然而,此時此刻,出在渡和尚背後的佛陀金身,完全該是一個酒肉和尚該的。
未等北葛族長想明白,當空便又一道衣袂落下。
“修行之人,連二三膽色也沒……”
女子劍仙黛眉一揚,揹負三尺水,踏紅綢而來。
“那還如滾回家種!”
一道又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她背後落下。
風花谷三十二人,今來請罪。
“莫仙子,你道侶可是十二洲出名的大子,都結道幾百年怎麼你說話還是這麼通採?”御獸宗中,而另一高大黑袍男子提槍落北面。男子落下時,回首朝赭衣槍魁道,“路老二枉為天下槍魁!”
二十餘名御獸宗門人頭也回追隨高大男子離開。
被戲謔稱為“路老二”赭衣槍魁路棠臉色鐵青:“魚時遠!你膽敢如此放肆!”
“莫仙子話糙理糙啊……”魚時遠喃喃道,隨即放大,“路老二,你還是趕緊回家種去吧!省得一會還要我送你一程!”
中,接著陸陸續續又十餘名落魚時遠背後。
“御獸宗,今來贖罪!”
“玄清門,今來贖罪!”
“長莊……”
“……”
宗門旗幟飄搖晃動,隱約間,依稀可見當初周山雲霧繚繞的傳道盛況。
北葛族長卻只是冷連連。
最後一道神光從天而降。
千里之內,山川河流齊齊下沉!
陣中與空桑百氏對峙的仙門眾人只覺得胸腹間血氣震盪,雙耳邊鐘鼓大作,隆隆。天神面前,凡人如螻蟻,蒼為走卒。放眼望去,只看見一尊又一尊神像威嚴矗立,身形之巨,好似千丈萬丈,令整片天都出一種凝滯易碎之,彷彿青廬之天只是層琉璃,厚土之只是片薄紙。
相傳太古,神君率眾闢啟極時,在校準位置之前,曾令巨靈神舉臂撐天。
如今看來,傳說為真。
鎮壓東西南北方的尊天神中,銀胄銀槍的天神俯瞰人間,口發真言:“師巫洛,你身為一方天之道,本該至至正,憫愛眾,卻妄私慾,擅化形骸,暴戾殺孽,徒造冤魂。此為自毀自滅之舉,必遭反噬!”
伴隨著祂一語落下,厚壤沉降,山壁開裂,火橫流。
師巫洛神色冷漠,為所動。
黑衣飄搖,緋刀橫平。
“既然天道私,何以配稱天道?”坐鎮西方的赤面豹首天神威嚴叱問。
“天道私,便為左道!”坐鎮東方的金甲天神怒下判。
“左道當斷,斜途當碎,”坐鎮南方的臂天神沉道,“你且自散形骸,否則必將形神俱滅!”
“形神俱滅!”
方神相背後,各八尊神兵天將同開口,音來回轟鳴,滾滾如雷,像是來自天外的定罪之詔。
北葛族長朝面色肅穆的陸沉川、渡和尚、莫綾羽等人譏諷一。
且說你仙門並非全然一心,便縱使是你仙門今日全部幡然悔醒,全都悍畏死,全都膽大包天也無濟事。
需知人外人,天外天。
天外天!
……………………………………
十二洲的蒼穹之外,更一片翻湧雲海。
雲海中若隱若是一重又一重的白玉階梯,階梯左右琉璃閣,彩雲殿,飛龍樓,黃鶴臺,層疊落錯。宮闕之間可見虎豹蛇蟒,也可見寶樹瓊花,皆是凡人一輩子也見的縹緲氣象。最頂端,則是一座燈火輝煌的神龕。
“三十六位兵甲之神,已經盡數降臨十二洲。”
一名紅袍上神收回手。
白玉天階盡頭的雲海被撥開一小片,湧洲山川河流的縮影呈其中,論是大城小城,都微如草芥,更別提芸芸眾。
“原來是一方天衍化的一點冥靈,”一名金袍上神輕輕搖首,“難怪羆牧身為帝子,也被他所殺。若他願意歸順天外,以他斬殺羆牧的實力,應該能躋身上重天吧?”
“能夠吧。”
一位玉面神在旁側的彩雲間玩味道。
“依我看,應該是個中天之神。”
玉面神此言一出,琉璃般的彩雲間便隱約低低的。
如玄清門這般的仙門,將從天外天請來的神一律稱為“上神”,殊知天外天自上中下三重天的區分。眼下聚集在神龕前的,清一色全是上天之神,上天之神高居雲端,平時基本理睬人間的請求。而前段時間,赤帝之子羆牧,為獨佔古枎之靈,以上神之尊降臨凡間,枎靈沒撈說,連化身帶神龕中的神牌都被斬碎。
這件事成天外天的一時談。
談歸談,所聚集在雲端的上神心中一清二楚。
根本就沒“歸順”一說,那化形塑骸的人間天道,過往千年沒被天外天發他的真實身份還好,天外天至為他和空桑的仇隙大動干戈,頂多偶爾對百氏施加援手。但眼下,他的身份暴露,天外天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將他這道天冥靈給徹底打散。
絕無迴旋餘。
原因就藏在雲海之下。
——雲海下千百萬條金色的鎖鏈延伸向下,十二洲正中的空桑所對位置歸束為一道,然後透過百氏血脈的牽引,半虛半幻,穿過人間與天外的一層無形分界,爾後再猛然放開,縱橫交錯,網羅十二洲的天空。
天外天,就像一株長在空中的蒼蒼古榕,垂下人間的牧天索就是它的根鬚。
一縷一縷,一股一股。
凡人,修士,甚至許多大妖都看見的人間氣機,被牧天索牽引,涓涓細細,源源斷匯聚天外天的這片雲海中。
這是名副其實的……
牧天!
是以,天神絕容許人間誕自己的大道。
若人間道,又怎容祂們予求予取?
“可惜啊,”撥開雲層的紅袍上神喟嘆,“若周山沒被斬斷就好。”
原先,周山為天支柱,上下分。若周倒,祂們便能夠直接佔領一方山河,煉化為自己的福洞天,根本就需要透過牧天索這麼麻煩的手段一點一點汲取。可惜的是,祂們剛將周山鍛造為氣機雲集之眼,白衣神君便從南辰而返。
一令仙門守鎮八方。
爾後自己孤身提劍,劍斬周顛。
按理說,天柱摧折,上下相分,人間該一場天塌陷的大劫對。可誰也沒想,白衣神君最後選擇碎身斷骨,消解自身……
若人間無周,那就由他來扛!
紅袍上神提及那個大家忌憚的存在,少上神臉色都是很好看。
當初那一戰,雖然神君身隕,卻也逼得祂們從此得親身降臨人間。此番三十六兵甲之神降臨湧洲,一是借各自留在人間的後裔的軀殼血脈,二是趁燭南之劫使得人間氣機動盪。一直今日,天外天仍當初神君留下的痕跡。
原先,天階盡頭,該一天門,刻“雲中城”三字,卻被神君一劍斬去。
劍氣殘存萬載,始終無法消抹。
昔年的雲中神君便是強這種步。
沉凝氣氛中,驀裡,神冷道:“既然這十二洲人間,是當初雲中眾神協力鑄成,那眾神取人間氣機供養己身,理所應當。”
既為我所予,便為我所得。
這麼簡單的道理,神君怎麼就懂得?
紅袍上神搖首,沒說話。
祂高坐雲端,低首觀人間。
人間三十六位兵甲之神構成一個小周天的陣法,師巫洛處周天正中心,垂眼按刀,蒼白幾乎病態的手指一點一點按過刀身。仙門眾人分乾坤艮兌坎離巽震八門站定,以對八方之神。
紅袍上神忍住覺得遺憾。
這牧天索原本能夠構成一個滴水漏的“困龍局”,將凡人芸芸聚起的氣機盡收觳中,可惜當初神君復之後,將困龍局最關鍵的,原本能夠釘死夔龍“命鱗”的十二根天索給斬斷。
否則,師巫洛這一點天道冥靈,根本就無法成功化形,更別提潛隱千年被天外天發真實身份。
過,也虧那一次劍斬天索,後來仙妖對峙的局面。如今妖族對神君恨意至深……若非你神君斬斷牧天索,那人間修士便該在衛律期止步前,那我妖族何至在中古之後,被迫離開十二洲,遷往海外三十六島?
“當初開闢極,妖族出力,可算少啊。”
紅袍上神喃喃自語。
是以,神君你兩次身隕,完全是咎由自取!
如今,若你還執迷悟,便該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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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語間,紅袍上神面色轉冷,祂又伸出手去,將對應十二洲的雲海全部撥開,凝神細觀片刻後,見南辰方向黑雲湧動,便側首對守在雲海窟窿旁的一名銅人甲士道:“可以,動手吧。”
銅人甲士聞言,緩緩握拳,穿過雲海,然後在十二洲的倒影上張開手掌。
自天外向人間壓下。
神君三次拔劍今已垂死,誰能再替人間扛一片天?
蘭洲萬里無月。
清洲萬里無月。
東洲萬里無月。
……
湧洲萬里無月。
掌影擴大,徹底覆蓋整個十二洲,
人間無月。
隻手遮天!
……………………
人間無月,漆黑一片,唯獨三十六位千丈高的兵甲神像光芒灼灼,威嚴可一世,祂們圍繞著師巫洛和仙門眾人,同時高喝道:“左道當斷,斜途當碎,殺!”
萬兵齊下。
師巫洛抬頭,看一眼漆黑一片的蒼穹。天外天對他恨得除之而後快,他又何嘗是處心積慮,要將天外天斬盡殺絕?
緋刀平推,一往無前。
來瘋!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