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火中,城內的三座糧庫被焚燬了兩座。

在整整兩夜的時間裡面,大半的大麥、燕麥、草垛、肉乾和醃製的蘿蔔被燒得乾乾淨淨,整座城市的上空飄揚著糧食被烤制之後的香氣,肉味讓人分不清楚這是食物還是人類的屍體。肉場的牛、羊和豬有許多被活活燒死,還有一些被燒垮了圍欄的肉場裡面,牲畜被大火驚嚇,在城市裡面亂竄,在大火逐漸地被撲滅之後,這些動物在街頭哞哞、咩咩地亂叫。很少有主人能夠領回自己的牲畜,大部分畜生被擔心饑荒的市民捕殺。街頭四處都是宰殺牛羊的血水,也有人類的屍體被拋在街頭,無人問津。

城市的上空從第二天起就引來了大片的烏鴉,據說幾十裡之外都能看見鴉群在盤旋,如同漆黑的鴿群,為外人傳播著死亡的資訊。

倉庫裡面有許多的長矛已經不堪使用,矛杆腐爛,矛頭鏽蝕,這些長矛被在街邊一字排開,上面按照瓦蘭人的習慣插著人頭,這些人頭都是暴亂之中被擊殺的打手。

我在自己的官邸邊上遭到了一次刺殺,一個躲在木桶裡面的男人對我吹出了毒箭,那枝箭卡在了我外套下面的鎖甲上面。庫吉特人捉住了這個男人之後,強迫他吞下毒箭上的箭頭,然後把他拴在了市政官官邸的前面,他哀嚎了三天之後,才慢慢死去。

不光市民擔心饑荒,在下達了城市戒嚴的命令之後,我也很擔心饑荒的爆發。在糧庫被焚燬了之後,我命令士兵佔領了最後一座糧庫,一切手持明火靠近糧庫的人,都會被作為暴徒即刻射殺。老市政官規劃的七片街區計劃還沒有來得及執行,就被一把火阻攔了。一片主要是居民居住的街區,有六幢寓樓被焚燬,數百居民無家可歸。我指派了四十多協從的斯瓦迪亞士兵前去架設臨時營地,並且將營地用磚石和木柵簡單的保護起來。對於前往營地裡面的居民,協從士兵們會每天負責一餐的飲食,拒絕遷入營地裡面的居民,則不能得到供給。

市民們對瓦蘭人怨聲載道,許多的市民會躲在樓上,在瓦蘭士兵和斯瓦迪亞協從士兵經過的時候拋下磚頭或者原木,不少的瓦蘭士兵被砸傷,兩個協從士兵被拖入了小巷虐殺。在盤問居民們是誰指示的時候,這些市民出於對本地貴族的恐懼和對瓦蘭人的厭煩,拒絕配合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瓦蘭人採取了‘十人抽籤法’,用九根短木棍和一根長木棍讓男性居民抽籤,抽中的最長木棍的男人會被立刻逮捕。居民們終於供出了躲藏在居民中間的幾個貴族爪牙。這些爪牙中的帶頭者被吊死在民居周圍,剩下的人被丟進了市政官廣場,重新加入到那場搏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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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有新人進入廣場之中的時候,原先的人就會在疲憊和絕望中發出哀嘆。

他們彼此相殘的速度在最開始的幾天裡面,根本比不上新捕捉的暴徒速度。根據瓦蘭人的統計,在搏殺場裡面已經死去了六十多人。但是每一次,他們都會違規:不是參與城市暴民的暴動,就是試圖攻擊瓦蘭守衛者以求逃脫,他們自始至終沒有遵照瓦蘭士兵的要求,彼此殺戮到三十人以下。他們在反抗,他們在猶豫,他們在作著最後的決定,然後,他們在哭喊聲中迎來了新的囚犯。瓦蘭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讓廣場上的人恢復到六十人,時間間隔從一個小時到四個小時不等,因為在最開始的幾天時間裡面,此起彼伏的暴亂實在是無可計數,貴族的爪牙們會瞅準一切機會起來發起暴亂。

城市裡面的起義者用紅色和黑色的斜角旗幟組織起來,不斷地衝擊瓦蘭軍人和協從士兵。暴民們幾次以人數佔壓倒性優勢的暴亂攻擊瓦蘭士兵,但是最後總是留下十幾具屍體之後倉皇逃跑,這讓他們改變了策略,他們只進攻協從士兵,或者擊殺協從士兵的家屬。

廣場上的告密者越來越多,我反覆聽到了幾個貴族家族的名字隱隱約約地勾勒出了這個城市的複雜:諾曼、羅蘭、斯通、沃爾夫```

這些人很多都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究竟之誰,他們只知道自己和誰打過照面,和誰曾經做過生意。從這些貴族裡面釐清關係花了我一段時間,雖然很繁瑣,但是並不是無跡可尋。羅蘭家族和斯通家族可以歸在一起,因為斯通家族是羅蘭家族的封臣。沃爾夫家族讓我摸不著頭腦,因為即使是帕拉汶來的僱員也不知道這個家族,它估計是某個家族的私生子分支。還有一些小家族,聽起來就像是一些匪幫給自己取的外號,經過審問,這些人也開始承認自己實際上在為某些大家族服務。

從我下令城市戒嚴開始,在第六天的時候,廣場上終於成功的出現了第一批自相殘殺至三十人以下的暴徒。

埃裡克立刻宣佈他們獲得了自由。

在瓦蘭士兵們拉開大門的時候,這些手上還粘著彼此血液的暴徒幾乎對於瓦蘭人的諾言不抱任何希望,他們用滿是眼屎和血汙的雙眼看著大門,對著外面空空的街道沉默不語。

一刻鍾後,終於有第一個暴民試著走了出去,在看見瓦蘭士兵們並無阻攔之後,剩下的人一擁而上,離開了廣場。

在這些人離開了之後,瓦蘭士兵們立刻攆進來了另外一批六十人的暴徒。

這個時候,在城市裡面的民居和路邊的長矛尖上,已經有一百三十多暴徒死去,這些暴徒裡面據說還有幾個人是他們的頭目,來自於帕拉汶的某些貴族之家。不斷地有人威脅我說,這些人絕對不會白死。膽敢當著我的面威脅我的人,立刻就會被庫吉特人砍掉腦袋,用來裝飾一根新的長矛,膽敢在居民之中散佈謠言,用來恐嚇市民們不要跟我合作的人,被捉住之後,就會丟入廣場之中參與搏殺。

城市內的叛亂規模越來越小,而市民們的不滿卻與日俱增。

糧食、燃木、食鹽、油、肉的輸入已經完全斷絕了,糧庫裡面的存糧也逐漸告罄。為城市運輸糧食的村莊似乎得到了警告,以至於不敢給我們提供補給。一個走私販子運輸著半船糧食和兩桶鹽抵達了城市的邊緣,要求以兩倍的價格賣給我。我答應了他,並且告訴他,如果他繼續為我提供糧食,我會給他三倍的錢。在查抄了幾個貴族爪牙的宅院之後,我得到了大量的錢幣,不過目前根本無法使用。諾曼家族最為狡猾,他們僱傭了一群克裡爾人作為自己的商人,彼此之間的交易完全不在城市裡面進行,我只查抄到了一堆可以在帕拉汶兌換金幣的票卷,這些東西對於目前的我來說毫無意義。在得到了我的金幣之後,那個走私販子離開了岸邊,結果第二天,他的腦袋就被人趁著黑夜扔到了我的官邸前面,他的眼皮被割掉了,嘴裡塞滿了我付給他的金幣。不過這個走私販子似乎在死去之前傳播了我在用高價收購糧食的事情,雖然他慘死城外,但是金錢的誘惑讓更多的糧食商人和走私販子鋌而走險,前來與我聯絡。

城內的糧食供應已經出現了可怕的短缺,很少有成人每天能吃到一個麵包加一根醃蘿蔔了,鹽成了美味而奢侈的調料,葡萄酒成了遠古時代的美好傳說。忍無可忍的市民們走到了街上,靜靜地坐下,要求我解除戒嚴,恢復糧食的供應。許多偽裝成市民的貴族爪牙則紛紛地鼓動市民們起義,讓他們進攻人數佔絕對劣勢的瓦蘭士兵。在警告了兩次之後,瓦蘭士兵用木棍開始驅散街頭的市民,這招致了市民的奮起反抗,戰鬥中三個瓦蘭士兵失蹤,剛剛建立的協從士兵小隊有一半的人離開了自己的隊伍,轉而加入到了市民中間。市民的起義持續了半天,就被瓦蘭士兵擊潰了。這一次瓦蘭士兵得到命令,只要市民們離開街道,就不得逮捕他們。

在市民們的起義被驅散之後,三十多個年老的市民,有男有女,一起來到了我的官邸,要求我解除戒嚴,不然的話,他們恐怕更大的起義還會出現。

在他們到來之前,我就和埃裡克制定好了計劃。這個時候,埃裡克便對這些市民們說出了我的要求:由於城市已經被貴族的爪牙們弄的烏煙瘴氣,讓陛下震怒,這一次,瓦蘭士兵們是要來徹底的貫徹陛下的意志的,也就是這處城區必須重新回到帕拉汶皇室的直轄之下,不管是什麼貴族的挑唆和抵抗,都會被最後粉碎。在清理這些貴族爪牙的行動裡面,自然會影響到市民的生活,不管是產生什麼樣的損失,在貴族爪牙們被清理之後,我都會一一賠償。為了儘快的擊潰這些貴族爪牙,瓦蘭人準備建立一支斯瓦迪亞人的市民衛隊,他們將會得到兩倍的糧食、鹽和燃木,他們甚至會得到葡萄酒和用金幣支付的餉酬。這支市民衛隊的隊長有兩人,一名由市民們自行選出,另外一名由瓦蘭士兵選出,這兩個人的權利完全一致,而且如果他們的意見不一致的話,即使是我,也不能指揮這支市民衛隊。市民衛隊將取代那些臨時招募的協從士兵,在城鎮內的貴族爪牙被清理乾淨之後,這支衛隊也會繼續存在,那個時候,我會撤銷瓦蘭隊長,把衛隊完全交給市民自己。

我對這些請願的市民提出的條件很明確:協助我建立市民衛隊。

解除戒嚴是不可能的,因為一旦草率的解除城市戒嚴,那麼大量湧入城市的人群裡面,必然貴族爪牙們的外應,他們會帶來刺客和士兵,並且會指揮這些暴民更好的戰鬥。現在情況雖然困難,但是卻沒有到萬分危急的時刻,只要堅持下去,那麼貴族爪牙會很快被肅清。如果市民衛隊建立起來了的話,肅清這些貴族爪牙的時間會大大提前。

我對一個最年長的市民說:“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可以不相信。但是至少,當你們協助我建立了市民衛隊之後,他們當天就能得到雙倍的糧食,這一點你們很快就可以驗證。即使為了躲避城內必將出現的饑荒,你們也該組建這一支衛隊,你們甚至應該加入這支衛隊,如果城市裡面一定會餓死人的話,那麼市民衛隊的士兵一定是最後餓死的。”

這些市民不滿地嚷嚷起來,他們並不是反對建立市民衛隊,而是害怕建立了市民衛隊之後,我還是會失敗,到時候他們會被牽連。

“大人,”一個兩眼通紅的女人說,“你太年輕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哩。”

“我或許不知道我在幹什麼。”我回答這個女人,“但是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幹。莫非皇室會真的允許這片充滿了罪惡的土地永遠存在下去?你們在忍飢挨餓以至於餓死的時候,難道不是在死前喃喃自語‘要是皇帝知道了我們的處境就好了,他一定會來幫我們的’,這句話我是親耳聽見一個餓死的斯瓦迪亞老人說的。”實際上,這是我聽到一個維基亞人說的,維基亞人總是以為王公們都是仁慈的傢伙,作惡的不過是他們一手提拔起來的包稅人和城鎮官員,“現在,皇帝已經派我來恢復這裡的秩序,那些試圖阻攔的貴族們得到什麼援助了嗎?難道我曾經被某個領主進攻嗎?莫非皇帝已經被貴族的讒言改變了主意,命令我退出城市,對貴族們道歉嗎?沒有!一個也沒有。皇帝已經給了我最大的支援,而你們則要做出自己的決定,是順從皇帝的意志,還是順從貴族爪牙的淫威。我知道這個決定不好下,但是你們必須做出決定。”

為了安撫這些市民,我給他們裝上了一整車的糧食:三大桶麵粉、兩皮囊鹽、一桶醃蘿蔔、六筐蕪菁、三壺油和十六袋小麥。

這些市民憂心忡忡地離開了市政官官邸。

市民們走後,一直幫我燒水的小男孩走到了我的面前,“大人。”

“恩?”

“加入市民衛隊,真的能得到兩倍的糧食和金幣薪酬嗎?”

“自然可以。”

“我加入。”

克魯塞德爾一把扯下了這個小男孩的褲子,嘲笑他說,“毛都沒長,當個屁的衛隊士兵,你老實燒水就行。”

小男孩氣鼓鼓地提起了褲子,“我不行就算了。不過,我有幾個哥哥,我可以帶他們來。”

“去吧。”埃裡克拍了拍小孩的頭,丟給了他一把鈍匕首。

小男孩如獲至寶,跑進了夜色之中。

這個時候,廣場上又響起了一陣喧囂之聲:三個來自烈酒作坊的夥計聯手打死了一個街頭流氓,在瓦蘭人把目光看向他們的時候,這三個夥計離開了那句具流滿地的屍體。廣場上的人數下降到了五十三人。

這個時候,大門被開啟了,瓦蘭士兵驅趕著七個剛剛被逮捕的暴徒進入了廣場。

情況發生了變化。

這七個人裡面有上一次被釋放的暴民,他見過鮮血,也知道如果不告密的話,應該怎麼活命。

這個人左右探看了一下,立刻找到了幾個認識的人,他們聚攏到了一起竊竊私語。

這天夜裡,這個第二次進來的暴徒帶領幾個手下,總共殺死了十七個暴徒,然後被其他恐懼不已的囚徒撕成了碎片。雖然這個人沒有活下去,但是他的經驗已經傳播開了,廣場上的廝殺開始變得血腥而迅速。第二天傍晚的時候,又一批三十人的暴徒被集體釋放了。

城市裡面的號角聲響個不停,這是巡邏隊遇襲的警報。但是綿長的號角聲已經沒有了,這表示目前沒有一百人以上的暴動或者市民起義。

即使在我的宅邸裡面,我也能聞到絲絲的血腥味道。

我在半寐半醒之中,迎來了有一個血紅色的黎明。

我推開了大門之後,看見了門外的景象:七十多個市民,大部分是年輕的男人,他們默默地站在我的官邸前面。

一個老人從他們中間走了出來,“大人,有許多人願意加入市民衛隊。這是第一批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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