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榮是一道脆弱的光,頃刻之間就會被烏雲遮蔽。

東維基亞在幾十年前,戰亂剛剛平息的時候,人們普遍預測會迎來一個世紀的和平和繁榮。商路被重新打通,作坊裡面升起黑煙,東方的商人們用駱駝和帆船運來了昂貴的貨物,每一片領地都在疏通河流、排幹沼澤,一條船從一座城市出發,可以沿途用公平的價格補充到需要的補給。

即使到了伯克人入侵河間地的時候,戰爭也只是維持在一個大家能接受的程度。雖然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但是總歸沒有像是幾十年前那麼的動盪:那個時候,國王的元帥叛變,議會奪取了國王的權利,支援元帥或者反對他的人在東維基亞和西維基亞打成一團,幾乎沒有一塊土地能夠和平的種植糧食,等到收穫。在後來,伯克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雖然復仇的情緒在維基亞瀰漫,但是人們認為戰爭結束了。在和平而繁榮的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普遍有一種樂觀的情緒,那就是戰爭不會再次降臨了,所有的國家都已經各取所取。

人們不再熱愛戰爭之時,卻已經難以脫身,戰爭是最不好送走的客人。

與小東湖城相比,慘遭蹂躪的白港幾乎是一片廢土。我們去那裡的時候,沿途還能看見新修築的墳墓,延綿在道路的兩邊,偶爾有老人和孤兒徘徊其間,尋找著他們家人的墓地。一些落單的教士搖著點燃了香料的鈴鐺,孤單的走在佈滿山丘的十字架群中間,一邊吟誦著什麼,一邊從口袋裡面掏出幾塊博餅,送給沿途飢餓難當的居民。這些墳冢下都是白港附近的居民,這裡有許多人落戶這裡並不久,加里寧知道自己無力防衛每一個村莊,於是在可能的情況下,都會將那些人口已經流失殆盡的村莊裡剩餘的居民,遷徙到小東湖城到白港一線上來。

加里寧防備著瓦蘭人的破壞,卻沒有提防德尼亞王公的憤怒。德尼亞王公的士兵如同餓狼一樣的肆掠著白港附近新的聚落和村莊,在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裡面,這裡被德尼亞的士兵殺成了荒原,以至於訊息的傳播都受到了限制,因為沒有人能活著帶出訊息。大家都不知道德尼亞王公的士兵在什麼地方,只能透過地面的屍體判斷德尼亞王公到過什麼地方。

即使是薩蘭德人統治羅多克東南部地區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德尼亞王公的士兵打不過瓦蘭士兵,在河間地遇見了伯克騎兵的時候望風而逃,但是當他們面對手無寸鐵的居民的時候,立刻就變成了勇猛過人的武士。他們最喜歡的遊戲就是堵在村莊的各個路口,用獵狗追趕那些驚慌失措的維基亞居民,當這些居民逃到了村莊的出口的時候,德尼亞的士兵會用長矛和鐵劍將這些居民一個不剩的全部殺掉,女人會被隨軍帶走並凌辱至死。

德尼亞王公已經說過了,他殺的都是瓦蘭人叛逆。他的說法並沒有什麼問題,因為在這些新聚落裡面,就夾雜著許多加里寧遷徙至此的瓦蘭居民,並非每一個瓦蘭農夫拿起劍就能成為瓦蘭士兵的,德尼亞士兵吃夠了瓦蘭科夫的苦頭,他們對於說著瓦蘭話的人有著不可遏制的怒氣,能抵抗他的瓦蘭人,在這裡並不多。一個村莊,一旦發現了有瓦蘭人,就會被整個村莊屠殺掉,只有教士能夠倖免。剩餘的村莊,德尼亞王公也會儘可能的劫掠,居民一旦反抗,那麼無窮無盡的士兵就會擊破村莊可笑的壁壘,將敢於守衛家園的維基亞人殺掉,用木釘子釘在村外的樹上。

繁榮不過是一個淺眠的夢,再溫柔的黎明也能立刻將它喚醒。

我們抵達白港的時候,只有一個老兵為我們吹號致意,一面被火燒掉一半的破敗的旗幟在他的頭頂飄揚。

在這裡有一部分糧食被卸下,裝進了白港的倉庫。加里寧從來不會把所有的糧食放在一個城鎮裡面,即使是白港剛剛遭到了洗劫,加里寧也會在這裡儲備足夠多的糧食。一旦有需要,從小東湖城直接運送糧食會艱難無比,而從加里寧修築在各個地區的糧倉運送糧食,則會便利許多。在完成了糧食的解除安裝之後,我們穿越了層層墓地,朝著西部進發。

只要有人煙的地方就會顯得破敗,反倒是荒無人煙的地方野物橫生,顯得朝氣勃勃,這真是諷刺。

“德尼亞王公竟如此殘暴。”克魯塞德爾說,“動物尚且不會在飲水的地方搏殺,而這裡的每一口井裡面都堆滿了死人。”

“貴族古怪而暴戾,”哥白尼對庫吉特人說,“任何地方差不多都這樣,庫吉特塔林們也會屠滅對方的部族。除了自己,貴族們誰也不愛。”

“庫吉特人屠滅部族,只在作戰最艱難的時刻如此,一旦戰爭結束,每一個平民,都是財富。我實在搞不懂,這德尼亞王公為何要舉刀對自己的財富胡亂殺戮,帶著他們回領地不好嗎。”

哥白尼說,“德尼亞王公在貴族裡面,也沒什麼好名聲。何況議會普遍討厭加里寧,這助長了德尼亞王公的狂妄。能夠不受懲罰的犯錯,大多數人都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這議會真噁心,”伊尤說,“草原人也有諸汗議事的時候。如果一個同盟裡面的汗,沒有任何道理的屠殺其他汗的部落,那他最好逃到沒有牧民的地方去,因為他部落裡新出生的牛犢會被人下毒,他的牧場會被人丟進幾條餓狼,只要他一紮帳篷,仇人就會往裡面塞毒蛇。下跪的民族比草原人要陰狠太多。”

艾隆說:“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理解的。圍城一結束,不管喬萬尼可汗贏了還是輸了,議會的那幫傢伙肯定要和加里寧打一仗的。面對未來的敵人,殺掉他一個居民,他未來就少一個士兵,這筆買賣德尼亞王公沒有算錯。”

“得了,”我打斷了伊尤,“打仗又不是靠人數的。德尼亞是個白痴,他讓加里寧本來一盤散沙的手下,現在被血仇綁在一起綁得緊緊的。過去三四千士兵,各懷心思,遠不如現在兩三千同仇敵愾的戰士。加里寧得感謝德尼亞王公,只要他熬過現在這一仗。”

“提米。”哥白尼開口問我道,“加里寧未必會同意議和。”

“為什麼?”

哥白尼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禪達皇帝曾經追擊一位草原可汗到了雪山裡面,士兵凍、餓、戰死大半,可汗也已經精疲力竭。所有的貴族都勸說禪達皇帝議和,最好戰的人也感到戰爭需要停止了。可汗派人送來了自己的女兒和兒子還有最美麗的妃子、派人送來了永遠臣服的誓詞、派人送來了自己親手斬下的右手。禪達皇帝終於動搖,答應了可汗的盟約。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覺得禪達皇帝無比英明而仁慈。這位禪達皇帝便是最早試圖把羅多克山區的土著納入帝國版圖的那位陛下。在晚年,他在草原遭遇了一次小小的失敗,損失了幾千人,這對於禪達帝國來說幾乎算不上損失。他只需要退回最近的一個要塞,命令幾個將軍向自己靠攏,那麼一切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他後退的路線會穿過草原的邊緣。在任何一次失敗裡面,勝利者會忘記,而失敗者永遠不忘。在所有的交鋒之中,強者會忘記,而弱者永遠不忘。當自信滿滿的禪達皇帝離堡壘不過兩天路程的時候,殘手的可汗率部迅猛的襲擊了皇帝,皇帝越戰越驚懼,求和的使者一批接一批的派出,又一批接一批的被處死。最後,皇帝死在了兩個牧民的繩索下,這兩個牧民一左一右用一根繩子套住皇帝的脖子,兩匹馬輕輕得左右一拉,皇帝陛下就在懊悔中死去了。

這個故事在貴族之中,幾乎是啟蒙式的故事。在能殺死敵人的時候,只要自己一息尚存,也不該放棄。哥白尼認為加里寧的前半生聲名不顯,碌碌無為,他建功立業的夢想一直被壓抑著,也因此更加強烈。現在有了機會,他會更加的極端和頑固,以至於完全不會考慮議和的事情。

“可是這件事情他只有好處。”

“這也不過是你的空口保證而已。”哥白尼說,“加里寧相信了你,也不代表喬萬尼會如你所願。你在用兩塊石頭做一塊麵包,任何一塊石頭都能把你的磨盤和烤爐砸碎。不客氣的說,你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誰家的學士會這麼說自己的領主?”

“你還不是領主。”

“可是你不是要為我效忠嗎?”

“你又沒付我錢。”

“你```”

“我開玩笑的,提米。”哥白尼抬頭看了看天上盤踞的禿鷲,“真的很難啊,提米。”

“我聽庫吉特人說,‘債太多了,就不必憂愁償還,不如痛飲馬奶酒,痛快的睡女人’。”我對哥白尼說,“你給我帶來了家族仇恨,這感覺不怎麼好。說起來,要殺一個皇帝,殺一個皇親,還要處理掉一群貴族。哪一個,不比解決這圍城要困難呢?你既然是我的學士,便應該幫助我。如果我能促成議和,我便有能力去復仇;若連小小的圍城都束手無策,你便不應該追隨我這樣無用之人,你該早早的告發我,讓我被絞死,讓我被萬箭穿心,以便我不再使我家族受辱。”

哥白尼臉色一變,“萬箭穿心,這是誰跟你說的?”

“什麼誰跟我說的。”

“這種死法。”

“這只是我做的一個蠢夢,”我對哥白尼說,“偶爾會夢到這樣的場景而已。你大驚小怪個什麼?”

哥白尼不說話了,但是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克魯塞德爾發現了什麼事情,他吹響了一種奇怪的口哨,伊尤和艾隆用同樣的口哨回應他。

三個庫吉特人在一次呼吸的時間裡面分別消失在了草叢之中,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只剩下了草葉在他們消失的地方自行顫抖。

哥白尼嘴唇顫抖了一下,“提米少爺,你要活下去,你要早日娶妻,你要子嗣繁茂```”

他突然湧起的認真使我不得不嚴肅起來,但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好的,學士。”我答應他。

他露出來微微欣慰的表情。

這三個庫吉特人去哪裡了呢?

我們往前繼續走了一百多碼,伊尤突然從左手邊竄了出來,接著是克魯塞德爾和艾隆依次出現,三個庫吉特人迅捷的像是三隻山貓,和他們的坐騎融為一體。

“怎麼搞的?”我問他們。

“前面有一個定居點。”克魯塞德爾說。“比之前的定居點大得多。”

“這裡透著古怪。周圍都被德尼亞王公燒光了,但有一堵牆把它保護起來了。”伊尤說。“實際上它毫髮無損。”

“在定居點中間,”艾隆吐出了嘴裡嚼碎的草葉,“有一座修道院。”

“這是哪家領主的修道院?”

“鬼知道,”克魯塞德爾,“掛著一面橡木旗,難看的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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