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百多名奴隸加入了阿比的軍隊,但卻有同樣多的克裡爾人跑掉了。

這使得阿比收下的幾個首領得以補充自己的損失,但本來聽命於他的幾個克裡爾小隊卻瀕臨崩潰。

這些奴隸目光呆滯,他們聽說別的奴隸都跑到了這個地方來,也就自己跟過來了。大部分人來了之後,不知道要和誰打仗,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事情。阿比的人給了這些人削尖的木矛之後,他們就抱著自己的武器坐在城牆邊上。我路過的時候,時常會有奴隸衝我吐口水,保爾在一天晚上被兩個黑人士兵勒索走了所有的食物,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許多的婦女前來求助,說有人在夜幕裡騷擾她們,即使在得逞之後也不離去,反而招來更多的人前去侮辱她們。

阿比對這些女人的態度是完全無視,他唯一說過的話是,“我們的男人很乾淨,從不生病。你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阿比真正重視的女人只有那些曾經為奴的那些,其餘的市民,他完全不在乎。

這樣做的影響不知道是好是壞,許多克裡爾人在投降了之後,一有機會就逃跑了。在一個星期之前,當兩個黑人士兵在打死了一個克裡爾女人的丈夫之後,準備對她施暴的時候,一個路過的克裡爾傭兵用木棍教訓了這兩個黑人士兵一番。那天下午,克裡爾人就被人砍了雙手,被幾個克裡爾市民送到巫師這裡治療。這個克裡爾人被送到的時間太晚了,血已經流乾,沒一會就死了。那天夜裡克裡爾傭兵鬧哄哄的聚集起來,要求阿比公正判決。阿比的回應是叫自己的士兵揍了這些鬧事者一頓,驅散了他們。那之後,每天都有克裡爾人逃跑。最糟糕的是,當一百多克裡爾人在寺廟裡禱告的時候,幾個黑人士兵從窗戶跳了進去,妄圖抓住一個他們尾隨了很久了女人,憤怒的克裡爾人透過丟鞋子和木頭桌椅驅散了這些士兵,之後差點引得全城的克裡爾人起來反抗。阿比的士兵處決了帶頭的一些克裡爾人,許諾不再追究這件事情,才讓那些人回到了各自的居民區。

這座城鎮最開始也只能容納八九百人,這還是在過去和平的時期,那個時候窮人在靠近城牆的空地搭了許多連成片的小窩棚。在平原上奴隸開始騷動之後,這些窩棚就被奴隸主們一把火燒掉了,他們擔心心懷不軌的叛亂者會藏身其中,對城市不利。那段時間,許多的人都擠到了小小的城市裡面,排洩物和動物的屍體到處堆積,散發者臭氣。由於懷疑城鎮的克裡爾王公藏匿糧食,市民發動了幾次麵包暴動,這使得本來就不堪一擊的防務更加形同虛設。阿比的士兵只是一爬上了城牆,城鎮就投降了。實際上這些克裡爾人真的敢抵抗的話,下場估計會和那些諾德人差不多。

阿比願意這些人活下來,前提是這些人要給他製作箭矢,修補盔甲,餵飽馬匹,當然,還要讓他的人開心。阿比拿走了所有的糧食,其中的一半分給了他手下的首領,剩下的他自己儲存起來,由六十名忠心耿耿的士兵守衛---這些士兵曾經追隨過他的父親,曾經和他的父親一起割開手指,用血染紅了同一面戰旗。要說有缺點的話,就是這些人大都偏老,體格雖然還壯碩,但是許多年的奴隸生涯已經使得其中的一部分佝僂不堪,只是被仇恨和忠心驅使,才沒有在行軍的時候一頭栽倒死掉。

說實話,阿比的士兵的有些做法我是不贊成的。我曾經覺得瓦蘭傭兵都是一群痞子,但是瓦蘭人至少知道在攻擊一個城市時,當它最後一個士兵投降的時候,戰爭就結束了。而對於阿比來說,只要有一個非他同類的居民還活著,還沒有被折磨到死,那麼戰爭就在繼續。這樣的軍隊按照喬萬尼的話來說,是沒有韌性的,一旦失敗,就絕沒可能東山再起。

當我的左眼不再流膿的時候,我已經在考慮如何說服阿比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我當然知道,說服是最沒用的東西。一個瓦蘭傭兵曾跟我說,即使是放屁,也能叫別人皺一下眉頭,捂一下鼻子,而講道理能有什麼用處?話雖如此,但是我不得不告訴阿比我的想法。他如果可以聽的話,當然更好,不能聽的話,恐怕我也只好自己為以後想辦法了。

至今沒有人敢於前來和阿比進行貿易,因為不管是誰經過他的地盤,他的人就會一擁而上,講別人劫掠一空。另外,阿比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去與別人貿易。

阿比手裡曾經掌握著幾個倉庫的貨物,裡面塞滿了克裡爾人和薩蘭德人的布匹、松油、橡木樹苗、鐵器和成捆的獸皮,不過這些東西很快就被他的士兵們糟蹋乾淨了,他們佔領了城市之後,唯獨對於糧食著手收集保護了一下,但是對於其他的東西,他們就會瓜分一空。街道上面時常能看見穿得花裡胡哨的黑人士兵,他們在街中心跳著舞,用薩蘭德人的經書生火烤肉吃,吃不完的肉就會丟進火裡糟蹋掉,許多的畫像和繡著經文的織物被堆在一邊,隨時準備丟進火堆增加火勢。

我常看見有幾個克裡爾人在一邊對著黑人士兵宣揚末日,已經有好些克裡爾人被殺了,但是克裡爾人卻毫無退縮的意思,總會有一些男人試圖說服這些黑人士兵走上正道。這已經引起了首領們的注意了,似乎有一個首領已經產生了動搖。那個首領曾經是一個薩蘭德人的侍從,對薩蘭德人和克裡爾人的信仰有一知半解的接觸,但是一直沒有人為他講解過其中的東西。他將兩個克裡爾人帶到了自己的營帳,讓他們給他喂馬,準備食物,擦拭鎧甲。他對於克裡爾人的信仰非常好奇,經常會信心滿滿的相信自己找出了他們信仰裡面的漏洞,然後去詰問他們,但是總是被他們反過來說服。那個首領不久之後,就下令自己的士兵不得再騷擾‘明顯無害’的克裡爾人。我曾聽過不少薩蘭德人和禪達人為了經文中的幾句話就殊死相鬥的故事,對於這樣的信仰轉變的苗頭,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黑人士兵們出現了交頭接耳的交流,克裡爾人幾乎人人都在尋找自己的保護人,這些保護人要麼是好奇聽了他們教義的黑人士兵,要麼就是那些早已經皈依他們宗教的前奴隸。至今仍在城內肆無忌憚的侵襲居民的,大多都是那些完全信仰自然神靈的部落宗教。

大巫師幾次跟我說起這個事情的時候,都帶著隱隱的擔憂。他的幾個學徒,本來已經學了一半的治療技巧,如何切除死肉,如何放出淤血,如何調配草藥,突然有一天就跑來對他說,他的一切知識都是垃圾,以後要被大火吞噬,然後就沒頭沒腦的跑掉了,再也不來了。大巫師相信這一切都是克裡爾人的謊言,克裡爾人之中一定隱藏著什麼厲害的巫師,能夠蠱惑人的心靈。我知道大巫師說的克裡爾巫術是不存在的,但是我自己對於這卻完全無法給大巫師講解。大巫師時常想要弄清楚克裡爾人的保護神是什麼,是熊還是獅子,或者是蟒蛇?不管是什麼,大巫師都有自信可以透過詛咒,必要的時候獻祭活物,使得這個保護神離開這個城市,從而讓克裡爾人的各種伎倆統統失效。

我有求於大巫師,因為他要為我治療眼睛,所以對於他的話,我從來只聽取,不多說一個字。他每次治療完一個傷者之後,都會吟唱一番,感謝神靈的護佑,正因為如此,許多虔誠的克裡爾人寧願死掉,也不願被他這個異教徒觸控到身體。這更加堅定了巫師的判斷:克裡爾人已經被邪神迷惑了心竅,完全視生如死。對於綠洲民來說,被野獸襲擊,被相鄰部落仇殺,本來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死亡對他們來說並不可怕,但是克裡爾對於死亡```有時候居然有一種奇怪的‘嚮往’,這讓大巫師迷惑不解。綠洲民相信人死後會被仇視人類的神靈永遠捕獵,唯有勇敢和智慧之人能夠攀爬到高樹之巔,避開一路之上所有的野獸和惡靈,從而不再受野獸的侵擾。如果嚮往死後的生活,那簡直就是得了瘋病。

幾次換藥之後,我已經感覺眼睛感覺不再那麼疼痛了,每次離開的時候,大巫師總會在吟唱之後喃喃自語,這讓我感覺有些可悲:最終這老人所有的學徒都會離他而去。不管是伯克人還是斯瓦迪亞人,不管是薩蘭德人還是克裡爾人,他們的哲人已經花了數百上千年,寫出了無數奇思妙想的書籍,我總感覺這些巫師遇到了那些城鎮中博學者,就好像小孩遇到了老人,他們本身的智力或許相差無幾,但是他們背後的文明卻在交手之前就已經決出了勝負。信仰的轉變,也只是這些勝負的其中一個表現罷了。

治療用的脂肪和藥膏已經不足,這一點相當嚴重。過去許多敷藥就能治好的病,現在不得不用鐵片燒紅了燙好,這個方法時常會死人,死之前發著燒,神志不清。好在我的眼睛在藥物耗盡之前,就好的差不多了。我依然無法睜開眼睛,但是至少眼睛不再發出惡臭,也沒有流膿,就是一道疤癢得厲害,從額頭一直到臉頰,好像有小蟲子在上面。

藥物耗盡之後,是食物開始短缺。新鮮的蘿蔔和蕪菁最早從湯鍋裡消失了,接著是新烤的麵包也不見了,因為整個城鎮裡面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桶麵粉來了,再之後,突然出現了一批自稱是新鮮麵包的東西,幾個黑人士兵在兜售這種東西,價格貴得嚇人,不過再貴的東西總是有人買,這東西嘗起來一股子木屑味,吃多了根本無法大便,據說活活的憋死了幾個克裡爾人。阿比處決了這些賣假麵包的士兵,他們的屍體神秘的失蹤了,第二天,城裡就出現了一種褐紅色的肉湯,人們覺得這肉吃起來可疑的很,因為它與之前任何一種肉都不太相似。賣肉湯的人是一個瞎了眼的屠夫,薩蘭德人,對什麼都毫不在乎,別人問他,他就說這是老鼠肉,不買就滾開。人們樂意接受這種說法,老鼠肉總比別的什麼肉聽起來強。

飢餓的克裡爾人開始倒斃街頭,黑人士兵倒是很勤快的將他們拖走,沒有在露天的地方留下一具屍體。

城裡有個蠟燭商,是個伯克人,他細心地存了一罐糖漿,誰也沒有告訴。之後,他用火烤小心滴烘烤了薩蘭德人丟棄的那些經卷,經卷的書脊處有一種樹膠,粘連書頁用。幾百本書被這麼烤過之後,他收集了一滿盤子的膠液,然後他用糖漿和早就開始儲備的麵包皮混合這種樹膠,做出了一種味道奇怪的蜜醬。他們一家人躲在地窖裡面,希望靠著這種東西熬過饑荒。連續兩個星期,他們一家六口一個都沒死,這引起了鄰居的警覺。於是一天夜裡大家洗劫了這個伯克蠟燭商的家,搶走了他們度命的奇怪食物,幾天後,伯克人家裡就餓的只剩下了他和兩個女兒,大家這才滿意的不再過問他們。再過了幾天,剩下的三個人也死了,喉嚨裡撐滿了一截一截的蠟燭。

人們的主要伙食變成了蘑菇,可疑的丸子以及那種褐湯。甚至連阿比的軍隊,也只能保證一人一天吃上一頓:一把烤過的栗子,不曉得是從哪裡搞來的。為了緩解饑荒,阿比讓兩個首領帶走了一小半人,前往邊境的地區收集食物,這些人離開的時候,居民甚至沒有力氣圍觀他們出城。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圍觀的,因為這不過是幾百叫花子,餓的頭暈眼花,不過仔細看一下,就會發現這些人身上甚至穿著絲綢,上面有些還夾著金片。只要在這種城裡被足足餓上兩天,就會明白金子一錢不值。我從礦井開始以來蒐集的十幾個金幣,全部和一個薩蘭德人換了兩個蘿蔔。保爾用九個金幣換了一個漂亮得出奇的克裡爾女人,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可惜過了三天就餓死了,這讓保爾直呼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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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裡面出現了一些賭局,賭誰下一個餓死,只要一把燒栗子,或者一小塊麵包就能入局。所有的賭資都被收集起來放在一隻小木桶裡面,由兩個分別來自世仇部落的黑人士兵看守,這兩個人拿著刀子,盯著對方的眼睛,人們告訴他們說誰先動這只桶,另一個就能合法的幹掉他,而先動的那個人的親友不準之後記仇。於是賭資相當的安全的保留了下來。有一天,一個黑人士兵突然下注,壓一個壯得出奇的黑人餓死,大家都說這人得了失心瘋,那時大行情都是買一個兩天沒有動彈的黑老頭餓死。結果當天下午,那個黑壯漢突然暴斃而亡,黑人士兵爆了大冷門,贏了一桶吃得東西。人們發現那個兩天沒動的老頭子居然立刻活蹦亂跳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和那個黑人士兵大贏家坐在一起閒聊。人們都覺得很奇怪,感覺自己被騙了。第二天早上,黑人士兵和那個老頭就被發現死在巷子裡,人們先以為他們是死於嫉妒,但是搜遍全身也沒有看見傷口。人們發現這兩個傢伙肚子鼓鼓的,才發現他們是撐死的,食物一到手,他們就吃了個精光。這種死法讓人羨慕不已,也讓人壞了規矩。一時之間,到處都是裝死的人,各種人都在搞假,暗殺層出不窮,賭局完全搞不下去了,於是也就作罷。

整個城市都顯得奄奄一息。

我的食物供給還算足夠,因為時常能在阿比那裡得到幾塊麵包,甚至是肉---我親眼所見是從一匹死馬身上割下來的。

阿比有一天突然走到了巫師那裡,那個時候我正準備徹底揭開繃帶,之後就不必忍受敷藥的折磨了。

阿比在一邊,我對他點了點頭,一圈一圈的把布條揭開。

在我眼睛緩慢的睜開的時候,我似乎感覺皮肉在撕裂,但是因為急切的想要知道眼睛是否還看得見,我依然努力地睜開了受傷的眼睛,同時閉上了好的那只。我感覺有液體從眼睛裡面留下來。

“怎麼,”過了一會,阿比看我沒有反應,過來在我的傷眼前揮手,“能看見麼?你這眼睛像只狼。”

“瞎了。”

“倒黴。”阿比說,“好了,來說正事吧。我蒐集了兩箱金銀,我給你十個人。你去尤裡克,聽說那裡還有人要這東西,你去換些糧食,越多越好。維多```,你在聽我說麼?”

“沒問題。”我回答他,“去尤裡克。”

去哪都一樣,我這麼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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