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村莊遭殃了。

遠處的黑煙逐漸的升起來,男人和女人哭泣的聲音和動物的嘶鳴伴隨著曠野裡的風聲四處傳遞。我的臉又開始抽搐起來,感覺血液已經凝結成了珈,我的左眼依然睜不開,一道創口穿過了左邊的眼睛,從左邊的額頭一直拉到了我的嘴唇邊上。

黑人正在四處暴動,一個又一個莊園的奴隸被釋放,不用怎麼勸說,這些曾經的奴隸就會兩眼血紅地接過武器,狂熱地加入到暴動的大軍裡面來。我被三個黑人士兵監視,騎在一匹馬上,在平原上面四處遊走。

剛才我們路過了一片樹林,男人和女人的殘肢被斬斷,掛在樹上,整個樹林靜的怕人,連哭聲都沒有,血腥味怎麼都消散不掉。過去的奴隸主在被折磨後統統處決,而且在殺死他們之前,他們的家人會在他的面前被折磨而死,男人和女人,尤其是女人。這樣的場景讓我每天都處在一種眩暈之中,以至於很長時間都回不過神來,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準備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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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天之前,當我提著人頭走上礦井的時候,二十幾根諾德人的長矛矛尖對準著我。不過我並沒有遇到麻煩。我說出了自己和吉爾的關係,讓這些人知道我並非是奴隸中的一員。我手中的腦袋讓諾德人對我充滿了憎惡,他們踢彎了我的膝蓋,讓我跪在地上,揚起了斬首斧,問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給了他們一個提議:留下武器,帶上單程的糧食,離開這裡,釋放所有的奴隸,並把礦井交給他們:“這樣你們可以活下來```我保證。”

諾德人以為我瘋了。

“我沒有瘋,我怕得要死。”我對他們說,這是真的,我的褲襠已經溼透了,近距離的接觸死亡,所有的英雄氣概都會消退。“但是我對你們說,你們不會得到更好的提議了,而這個提議也只是現在有效。哪怕再過上半天,那些奴隸就會衝上來把你們全部處決。你們有多少人?五十?一百?你們得糧食有多少呢?據我所知,整個平原上面的奴隸都在準備暴動,你們現在離開這個地方,以後還有可能回來。如果你們堅持要留在這個地方,那就殺掉我好了,不久之後,你們就會和我做伴,埋在一個墳裡。”

一個戴著鐵頭盔、纏著硬布條做的綁腿、穿著薩蘭德式樣胸甲的諾德士兵甕聲翁氣地說:“我見過黑人吃小孩的,他們不可能放過我們。”

這句話充滿了恐懼。

礦場周圍許多的地方都已經陷入了騷動之中,吶喊的聲音一陣陣地穿來,諾德人遇到了麻煩的事情立刻被周圍的奴隸發現了,那些憎惡諾德人入骨的奴隸立刻開始起來反抗自己的主人。克裡爾傭兵幾乎有一半的人開了小差,匆匆的逃離了奴隸眾多的地區,很多的時候奴隸更加的憎惡這些諾德人的走狗,只有最聰明和最有見識的黑人奴隸才知道讓他們受苦的源頭是諾德人。許多的黑人奴隸只抱著殺死克裡爾工頭的目的,當他們掙脫了枷鎖,將克裡爾工頭舉家殺盡之後,就滯留在作坊和林場裡無所事事,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諾德人用很小的力量接管了礦場和林場,最開始,即使在得到克裡爾和薩蘭德王公的協助時,也只能勉力維持,到了現在,所有的王公都被遍地的盜賊和奴隸起義弄得精疲力盡的時候,沒有本地士兵配合的諾德人就只能依靠克裡爾傭兵來苟延殘喘了。

奴隸一旦意識到了自己得力量,全面的暴動就開始了。

後來我知道,就在礦場發生暴亂的前幾天,林場和六個莊園陸陸續續地爆發了奴隸暴動,一個莊園接著一個莊園被火焰吞噬了。黑人奴隸殺光了他們能抓住得所有的居民之後,就開始向下一個莊園進發,殺死那裡的主人和民兵,釋放所有的奴隸,然後朝著接下來的地區進發。這使得當礦井發生暴動的時候,諾德人絕望的以為這是串通好了的起義,他們下井也並非為了鎮壓起義。

人們大多相信這是上帝的懲罰,相比於克裡爾人和薩蘭德人遭受得慘重的損失,奴隸幾乎沒有損失多少人,他們對於瘟疫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抵抗力,對於薩蘭德人和克裡爾人致死的疾病,黑人奴隸有時候只是出現了發燒脫水的輕微病狀,很快就恢復了,這一點和庫吉特人比較相似。但是即使是這樣,我也見過太多的庫吉特人和黑人死亡了,由此可見薩蘭的人的損失是多麼的嚴重,更不用說更西部的世界了。

諾德人的士兵和商人圍成一個圈,冷漠的看著我。

不管我是帶著什麼目的來的,在這些北海人的眼裡,我只是一個傭兵出生的兵痞而已。何況我也聽說過,吉爾和羅曼諾夫的合作已經難以為繼,作為結盟家族的成員,我其實已經無足輕重,更不用說,我現在是不是算一個‘羅曼諾夫’都是存在疑問的了。

不過我現在只用保命就已經足夠了,這是沒有什麼利益的買賣:就我自己的觀察,諾德人被清理出去幾乎是毫無懸念的事情。

諾德人這樣的商人團體,就和那些拓荒者一樣,在平時利用貿易賄賂各地的領主和王公,取得某些稀罕的海外貨物的專賣權,從而能夠在城市裡面定居,並且接受保護。但是這些商人自己是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的,他們只能依靠軍人貴族和領主,依靠他們的保護來進行貿易。問題是這些貴族是向來不領情面的,不管出了什麼事情,這些領主一概都會視商人為替罪羊。目前我只知道,在北海的某些貿易城市在取得了自治權之後,就開始著手組織衛隊,在別的城市,卻都還在依靠傭兵或者貴族。諾德人的做法是正確的,但是他們的發展時間還是太短,沒有實力去保護他們在海外的產業,他們在薩蘭德這邊趁著瘟疫購置的產業遲早會被清除掉的。

我側著腦袋躺在一塊斬首用的木樁上面,等待著諾德人的審判。

恐懼和害怕使得我根本想不起來具體的事情:混亂的思緒充滿著殺戮和欺騙,還有那些陰沉沉的記憶,幾個人的臉,有男有女,有扭曲的也有溫柔的。

在諾德人的身後,一堵牆轟然倒塌。透過那堵牆,我看見一整片樹林都在燃燒,光禿禿的樹幹已經被燒焦,黑色的煙塵沖天而起,一些克裡爾工人四處奔逃,渾身是血的諾德士兵和克裡爾僱傭兵驚慌四顧,朝著這個地方匯聚過來。奴隸們在遠處發出了憤怒的吶喊,朝著諾德人拋擲著石塊、木片、銅製的水車零件等一切東西。奴隸們穿著帶血的衣裳,在莊園的盡頭匯聚起來,一路焚燬所有的屋舍,帶走大包小包的糧食,如果帶不走的糧食,他們就會破壞掉。

所有的果樹都被砍伐、水車被拆除、林場的風車被付之一炬、漁場的水網被撈起來斬斷,橄欖樹裡面連樹苗也被挖起來砸碎,礦場的水槽被砸碎,用來運輸糧食的大道被敲出了石基,丟在一邊,碼頭的棧道被燒燬,商人和居民慌忙的跳上每一條船逃離河岸,奴隸們點燃了標槍的槍頭,試圖去點燃河上的每一條船隻,在河岸邊來不及登船的居民不論老幼全部被奴隸處決,毫無留情。

奴隸的憎惡超絕一切。

他們憎惡自己勞動的地方,憎惡自己勞動的莊園和牧群。牧羊的奴隸當著羊群主人的面把所有的羊割喉,然後把血水匯聚在一個大桶裡面,把主人一家按在血水桶裡一個接一個溺死;放牧牛群的奴隸殺死牛只,掏光內臟,然後把奴隸主縫進牛腹中,再把依然慘號不止的奴隸主連同牛一起架在火上燒烤;種植甜菜和培育紅棗的奴隸三五成群,用火把和鐵鍬毀滅了花費幾十年才培育出來的莊園,將珍貴的苗圃盡行毀滅。

奴隸們樂於看見奴隸主的哭泣,喜歡看他們在產業被毀掉時心灰意冷的哀嚎,享受他們在看見親手被屠戮時的痛苦嘶鳴。這些奴隸主曾經洋洋自得,用鞭子抽打奴隸,對他們還不如對一棵豐產的果樹或者一隻新生的羊羔。在奴隸主的眼裡,奴隸只是一種快速死去的消耗品,沒有什麼值得為他們做的。死掉一批,就會有另外一批被運到市場上,像是牲口一樣被檢點,割去鼻子,或者閹割,然後送到各個莊園和礦場裡面勞作至死。

一處薩蘭德人開設的布匹工場也遭到了洗劫。那裡出產最有名的薩蘭德布匹,他們甚至可以紡織那種叫做絲綢的奇妙布匹,專門供應薩蘭德蘇丹的宮廷。布匹工場曾屬於禪達人的皇帝,但是當薩蘭德人從沙漠裡騎著駱駝,一個城鎮一個城鎮的佔領禪達人的土地之後,工場就被廢棄了,直到薩蘭德蘇丹將它恢復起來,並且擴充了它的規模。每一年,薩蘭的人都會從東方運來上百箱的絲綢原料,都是一些卷在線軸上的透明絲線。人們說那絲線是一種植物,是一種結在樹上的果實,像是一個絲絨纏繞的球,但是這種果實的核心卻是一隻小蟲。只需要用開水燙這些果實,小蟲就會吐出絲線,工匠們就要用小木棍撈起來這些絲線,用來製作絲綢。

薩蘭德人的工場裡僱傭了四百多女工和更多的奴隸,每年春秋兩季,蘇丹的大維齊爾會派出自己的侍從進行檢查。薩蘭德上流社會的詩人總是對絲綢的製造者抱有濃厚的興趣,許多歌頌美麗女子的詩歌,都是描述的絲綢女工的故事。人們透過光滑奢侈的絲綢想象出來的製作這些美妙貨物的人,也一定是清麗動人的姑娘。但是實際上,幾乎所有的女工都和奴隸沒有區別,她們在昏暗潮溼的屋子裡被蒸汽燻得眼睛紅腫,熬夜和穿線讓她們在三十五歲之前就失去了視力,最後只能嫁給工場的奴隸,他們的後代也只能繼續留在工場裡面做工,永遠不能遷徙他處。如果讓那些詩人過來看一看工場裡面的環境,恐怕他們一輩子都寫不出來一首詩了。

不過自從大瘟疫開始了之後,絲綢就停止生產了。東方的商路變得細若遊絲,再沒有整箱整箱的絲線運來了,工場只能改而生產其他的布匹。再之後,薩蘭德蘇丹派人接走了最有經驗的工匠,對於剩下的人不再過問,不送來糧食和其他補給,任他們自生自滅。女工的命運極其悲慘,在失去了食物來源之後,工場變成了最骯髒的地方,周圍所有的城鎮的男人都會來這裡找樂子,用一點點食物或者是武力來換取他們想要的東西。

奴隸們佔領了工場之後。女工們為求自保,把所有的絲綢和布匹都從私藏的地方照出來,堆積在廣場裡面,這些華麗的布匹堆積如山,所有的女工都跪在地上,穿著最美麗的衣服,袒露自己的胸膛,祈求奴隸士兵們救助她們,“我們很餓!”

奴隸稱呼這些人為姐妹,給了她們食物,把所有的布匹、紡車和織布機都全部焚燬。

“我們所做的活,都是受苦!我們做了所有的事情,讓體面人更加的體面,讓我們自己更加的苦!兄弟姐妹們!我們苦已經受盡了!今天開始,把鋤頭變成刀劍,把鞭子奪回我們的手裡!我們要報復那些無所事事,看著我們挨鞭子還在一旁嘲笑的人!我們要報復每一個自由人!我們要報復,直到鞭子上的每一滴血都被刀劍上的每一滴血償還了為止!”

奴隸們讓女工們帶路,每攻擊一個城鎮,就讓女工們指認被捉住的男人。一旦被發現曾經犯下過姦汙的罪行,這些男人就會被閹割,然後用石頭砸死。那些曾經嘲笑女工都是下賤的妓女的市民都倒了黴。奴隸們最開始佔領城鎮的時候,幾乎殺光了所有的居民,但是這些奴隸很快發現這樣得不償失,因為沒有市民的幫助,城鎮裡面的麵粉不會自己變成麵包,鐵錠不會自己變成武器,木杆不會自己變成長矛,木料與皮革不會自己變成弓箭與鎧甲。這之後,奴隸就只處決貴族和他們的家人、僕人,此外還要處決那些被奴隸們憎惡的人。

這是奴隸的狂歡,所有的怨恨都得到了償還。

奴隸中的薩蘭德奴隸甚至宣稱這是末日到來的景象,“總有一日,審判會來,那一天,世界上會充滿公道,就如同之前充滿了不公!”

諾德人已經準備撤退了,而我登上了礦井,只是這之前的一個小小的變數。他們在之前幾天,就開始著手埋藏工具和一些檔案,以備日後再來取用,同時他們開始將物資撤離。這一切,他們都沒有給克裡爾傭兵說明,諾德人知道一旦克裡爾人發現了他們的虛弱,就會立刻翻臉,站到奴隸的一邊。諾德人準備讓這些克裡爾人和奴隸的仇恨維持到最後一刻,然後讓奴隸和克裡爾人互相消耗掉。

當我提著人頭走上地面之後,局面已經不可收拾。

整個平原上面已經有四五千奴隸正在盲目的四處遊走,洗劫每一個他們遇到的村莊和城鎮,更多的奴隸正在被釋放出來,還有許多的暴徒和劫匪加入了混亂的大軍,準備對著已經被瘟疫折磨得精疲力盡的城鎮下手。這個時候,即使是士兵最充足的城鎮,也不過有幾百士氣低迷的士兵,雖然他們有城牆和精良的武器,但是卻極其容易被煽動。城鎮的宵禁成了一紙空談,無數的間諜在夜間悄悄地潛入城中,散步謠言,煽動暴亂。

諾德人已經準備離開了,他們沒有殺我,只是為了聽聽我說什麼。

“見鬼,”一個諾德人用東泉地區的口音懊惱的說,“我就說過,地底下的那些東西不值得去拼命的!老頭非得帶人下去!”他奪過了我手中包裹著的人頭,把它丟在了一個箱子裡。

諾德人裡面的頭目回頭瞥了他一眼,那個諾德人就氣鼓鼓的走開了。所有的諾德人都氣得眼睛發紅,恨不得殺掉我吃肉。只是周圍越來越近的吶喊聲讓這些諾德人不時的四處窺看,彷彿暴動的奴隸們就要衝過來了一樣。

我一時之間,覺得自己的這次豪賭完全是個徹徹底底的錯誤:即使我勸走了諾德人,奴隸們也不會感激我多一些,我雖然讓奴隸們少流了一些血,但是與此同時,也放過了諾德人。

我懊惱自己雖然看起來表現的勇敢,但卻沒得到什麼好處。

諾德人的頭目穿著灰色的鎧甲,把我拉了起來。

“我在冬泉見過你。”這個諾德人說,“小羅曼諾夫。”

我感到自己有救了。

他攀著我的肩膀,一邊走一邊對我說,“不過,吉爾和羅曼諾夫這種禿鷲家族結盟,卻做了賠本的生意。現在,該死的羅曼諾夫算什麼呢?當然了,既然知道了你是誰,再殺掉你就不太好了。畢竟吉爾知道了這件事情,照他的脾氣,肯定會斤斤計較一番找我的麻煩。但是,小子,”他一把抓住了我的頭髮,用膝蓋猛擊我的肚子,讓我跪在他的面前,“我最恨別人把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再賜給我,還指望我心存感激!我們當然會活著離開這個地方,你這個傭兵小雜種!告訴你家的羅曼諾夫老頭子,任何人,只要沾了諾德人的血,就必須來血償!”他把我的左臉拉近,“你要記住這句話!”

接著,他用刀子割開了我的左臉,我幾乎聽見刀刃劃過骨頭的時候咯吱的聲音。

我大叫起來,他一腳踢中了我的額頭,讓我的頭撞在牆上,我努力地扭頭去看著他,想要記下他的樣子。但是所有的諾德人都戴上了風衣的斗篷,把臉隱藏在了陰影裡。

諾德人都跨上了馬,拿著火把四下裡焚燬房屋,最後,他們在一陣馬蹄的轟鳴聲中離開了正在燃燒的礦場。

我的左臉好像有冰冷的風在吹,我知道那裡正在迅速流血。

世界變得黑暗。我聽見有人在吶喊。

“快跑!快跑!快跑!”

我聽見有人在這樣喊。

“提米!快跑啊!”

提米,這是誰?

我睡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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