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來年三月份帶到秦州的。

博士滿心以為,自己給蘇櫻桃買了那麼多洋酒,她應該對茅臺不感興趣了才對。

但博士還是低估了白酒的魅力。

蘇櫻桃也喝洋酒,但是相比於洋酒,沒別的好酒的時候,供銷社裡買的二鍋頭,她都比洋酒愛喝。

一見兩箱子,蘇櫻桃立刻就把手裡二鍋頭給放下了。

這酒也是茅臺,但跟蘇櫻桃原來喝過的包裝不一樣,上面印著一個敦煌飛天的圖樣,這叫飛天茅臺,開啟一聞,聞得見的醇厚。

“這誰啊,這麼瞭解我的喜好,居然給我送茅臺。”蘇櫻桃笑著問博士。

博士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說:“阮紅星,應該是去年就從日本寄出的,現在才寄到咱們秦州。”

阮紅星寄的?

蘇櫻桃於是又翻了一下箱子,然後,就看到酒中間夾著一張照片,還有一封信。

照片是當初博士寄給本的那張照片,當時的湯姆還沒撥個頭,是個小矮子,珍妮又土又黑,小傑瑞還是個抱在懷裡的小寶寶,黑白色的照片,那是他們一家五口。

從照片上的指印來看,顯然,有人拿著它摩梭過很久。

而信上只有這麼一句話:我要讓你家鄉所有的孩子,都品嚐到我美味的海.洛因。

要說鄧崑崙生平最厭惡的東西,大概就是毒品了。最愛的,就是自己的家鄉。

把信揉成團,他給扔掉了。

憤怒,當然他自己獨吞了。

這酒,蘇櫻桃想了想,還是放到鍋爐房給鎖起來了。

阮紅星那種人送的酒,再好她也不喝。

不比原來,要是秦州來個什麼人,總有人尋思覓法的,想要從中混水摸魚,搶點功勞。

這回要來日本人,整個紅巖都靜悄悄的,沒有哪個單位的領導家屬來揩油,也沒人來搶功勞,所有人都成了縮頭烏龜。

為了日本客人的安全,外界是嚴令保密的,所以整個紅巖就更加靜悄悄了。

眼看就要開學了,正好又是週末,聽說今天珍妮可以休息半天。

蘇櫻桃正打算給珍妮帶一點自己過年時炸的油果子,滷的雞腿,蒸的八寶飯,去看看珍妮。兩口子正在家裡收拾著,準備去紅巖,毛紀蘭拎著個小布兜兒,風風火火的衝進門來了。

“聽說6月份日本人就要來啦?”坐在沙發上,毛紀蘭大大咧的說。

對於日本人具體的到訪時間,外界一直是嚴格保密的,這老太太從哪兒知道的?

湯姆一見毛紀蘭,又給嚇到了。

日本客商要來,這還有個不穩定因素呢,他怎麼給忘了?

博士也在看蘇櫻桃,因為不知道老孃要幹嘛。

老太太坐了會兒,起身,前後左右看了看,才說:“這有啥好驚的,大壯憋不住,告訴我的。他一手大凍瘡,說是要給你們輕工廠砌牆,那牆要砌的,讓鬼子一見著就怕。這就對了,等那些日本鬼子來了,讓他們看看咱的後生輩,哪有一個孬種,都是好樣的。”

這下鄧崑崙愣住了,湯姆也愣住了。

他們還以為以毛紀蘭的脾氣,得立刻揣上自己的盒子炮,威風凜凜的站在輕工廠門口,等日本人來了,要砰砰砰給幾槍呢。

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平靜。

不過也對,什麼都比不上孩子,比不上年青的後代們一代比一代。

要給曾經的日式軍工廠,如今的輕工廠推倒舊牆,砌一堵新牆,這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一開始只是一中的孩子們,慢慢的孩子們越來越多,就連別的中學,甚至各個工廠,機關單位的共青團員們也都組織了起來。

小鄧村的幾個孩子也來了,湯姆告訴他們確切的時間,他們就會告訴毛紀蘭。

除此之外,蘇櫻桃還讓湯姆一到晚上,就教共青團的孩子們緊急學習英文,高中的孩子們就有英文科目,但是口語不行,湯姆會口語,但英語基礎學的沒有他們學得好,這樣相互配合著練,孩子們的口語就能練起來了。

總之,這一切,都是為了日本客商要來而準備的。

出廠的時候,蘇櫻桃帶著毛紀蘭,準備把她送回小鄧村去。

一幫正在拆牆的孩子們全都直起腰,在朝著蘇櫻桃的皮卡車揮手。

毛紀蘭看在眼裡,由衷覺得,這就比啥都好。

當然,沒人能理解,曾經殺夫仇人的後代要來這片土地上,她的心裡有多難過,多憤怒,多委屈。

不過算了,看看,她的幾個孫子,大壯、團結和建設幾個,也在替輕工廠砌磚,孩子都這麼爭氣,聽話,就是最好的。

這都過了五十多天了,蘇櫻桃是聽褚巖說過的,說珍妮表現特別優異,教官們都特別喜歡她,心想,既然閨女表現那麼好,今天是週末,珍妮肯定在休息。

結果辦好手續,剛進民兵營大院,就在寒風中,有個女孩子站的直挺挺的,站在旗杆下面,正在站軍姿。

在她旁邊不遠處,有些女孩子彎腰在水盆裡洗頭,還有些躺在同伴的懷裡,正在讓同伴捉蝨子,一個個懶洋洋的,都在曬太陽。

看那小姑娘站的直挺挺的,傑瑞眼睛好使,立刻就說:“姐,那是我姐。”

帶著蘇櫻桃來的教官於是喊了一聲:“鄧珍,稍息,可以解散了。”

他這話才出口,珍妮已經衝著蘇櫻桃跑過來了。

“嬸兒,你們可算來了。”珍妮清著嗓音說。

“我姐不對,她的聲音怪怪的。”傑瑞趴在蘇櫻桃的肩膀上說。

蘇櫻桃於是問珍妮:“怎麼別人都在休息,就你在站軍姿,是不是你犯什麼錯誤,我聽你嗓子啞啞的。”

“嗯。”珍妮爽快的承認了,然後說:“但是你們來了,我不就給放了嗎?”

當兵,軍訓是很殘酷的。

蘇櫻桃並不想珍妮長大了當兵,但這丫頭性子倔,看她樣子是真想當兵,估計不吃點苦頭是不會回頭的,所以蘇櫻桃忍了忍,沒說什麼,把家裡帶來的東西留下,讓湯姆和傑瑞陪她玩會兒,就要去鄭霞家了。

傑瑞小,但是能感覺出來,姐姐嗓子啞啞的,像是哭過。

湯姆大一點,圓滑,看了一大圈兒,看那些女民兵對珍妮都挺友好的,一琢磨,琢磨出問題來了:“珍,是不是教官欺負你啦?”

負責女民兵軍訓的,是一位姓王的教官,對珍妮很嚴格,而且動不動就大聲呵斥,罵的特別兇。

但這種嚴格是基於,他認認真真,想把珍妮訓成一個好兵的。珍妮今天是早晨練射擊的時候,因為聽說嬸兒要來,一高興脫了靶,才會被罰站的,所以她自己並無所謂。

但湯姆天生好搞關係,正好有個女民兵看湯姆皮膚白皙,個頭高高,長的帥氣,想跟他搭話,就笑著說:“教官對你姐特別兇,要不你去試試,說說情,看他會不會對你姐好一點?”

才過完年,來的時候他們是帶著油果子、炸麻花和滷雞腿兒的。

珍妮正在給舍友們分東西,湯姆轉念一想,就用珍妮的飯盒挖了一盒子油果子麻花,準備去腐蝕一下教官,讓他對珍妮好一點。

教官室不遠,就在同一排平房的最盡頭。

“誰啊?”才敲門,裡面就有人凶神惡煞的問。

湯姆試著說:“我是鄧珍的哥哥,你好啊教官同志,我媽給你帶了點東西。”

哐啷一聲,門開了。

湯姆和傑瑞一看,頓時嚇了一跳,面前是一個臉上有疤,皮膚特別黑,只看人一眼,就讓人覺得凶神惡煞的軍人。

這軍人說話也是惡狠狠的,接過湯姆的麻花,看著瘦瘦高高,像豆芽菜一樣的湯姆和他矮矮的弟弟,突然就說了句:“你們是鄧珍的兄弟?這怕不是高梁杆子和土豆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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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在罵人?”傑瑞突然意識到自己就是對方嘴裡那顆土豆,生氣了,挺起胸脯說:“我才不是土豆。”

湯姆可是大人,不能耍孩子脾氣,他伸手就握過去了:“你好,我是鄧珍的哥哥,我叫鄧長城。”

他是想跟這個又黑又粗的教官狠狠掰個手腕,試一下對方的腕力的,一把給對方撈上手,甩了兩甩,差點沒疼到死去活來。

“你就是鄧長城,聽說今年有日本商團來秦州,就是你母親蘇櫻桃在接待吧,你好啊小同志,告訴蘇櫻桃,要是她能在日本人面前給我們秦州長臉,等日本人走了……”這人拍了拍胸脯:“我給他敬個禮。”

湯姆終於抽回了自己的手,甩了幾甩,鑽心似的痛。

這個兇巴巴的教官,看起來脾氣很不好,但是只要他嬸兒在日本人面前表現的好,不丟人,他就願意給嬸兒敬個禮?

那他也會對珍妮好的吧?

“你就準備好吧,我嬸兒不可能丟人的,你早晚得給她敬禮。”湯姆人矮氣勢不輸,踮起腳想了想,伸手拍了對方的胸膛一把:“以後,對我妹好一點。”

一把拍過去,對方的胸膛硬的像鐵板一樣。

好硬!

再說蘇櫻桃和博士,今天倒是湊的巧,碰上軍區的一幫師級幹部們,正在褚巖家做客。

鄭霞快出月子了,而且她體格好,恢復的快,正在廚房裡幫褚巖做飯。

博士倆口子一進來,一幫師級幹部立刻全站了起來。

不過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蘇櫻桃身上。

而且能到師級的幹部們,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軍人都是一種體格,高高瘦瘦的,這不,蘇櫻桃坐下了,但他們都不坐,反而特別侷促的站著。

這麼一幫領導站著,而蘇櫻桃坐著,她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坐啊,你們怎麼不坐了?”

“不坐了,我們也聊完了,該走了,你們慢慢聊。”其中一個笑著說。

另外幾個也說:“對對對,我們走了,你們慢慢聊。”

褚巖去送人了,鄭霞等那幫人一走,啪的一把,把抹布扔在了茶几上,悶了好半天,才抬起頭說:“廠長,你們把我們孃兒倆帶回去吧,你們是沒聽見,軍區這幫領導真是可笑,他們居然擔心咱們會在日本客商面前鬧笑話,咱們輕工廠,什麼時候做過鬧笑話的事情。我現在就要回去,跟你們一起做準備,看誰還敢看咱們的笑話。”

褚巖正好進來,看鄭霞氣鼓鼓的,於是說:“大家只是擔心,怕你們要鬧笑話,怎麼在你這兒就成大家看不起你們了?本身你們要接待日本人,這就是一件在政治上非常敏感的事情。”

鄭霞白了褚巖一眼,並沒說話,轉身去廚房了。

褚巖於是對博士說:“別人不清楚情況,博士您是清楚的,阮紅星要跟著日本客商來的,不可能就那麼轉悠一圈,然後走人吧?在香港他現在已經有個販毒網了,就沿海地區,他的毒品應該也能滲透,只是咱們國家目前管的太嚴,他滲透不進來而已。他之所以跑到秦州來,是來向你宣戰的,他不是曾經跟你說過,要讓你所熱愛的,家鄉的每一個孩子,都吸食上他親手販賣的海洛.因?而且,據說他是日本客商的保鏢,您覺得,他會放任小蘇的生意談成嗎?”

殺人放夥抄家,博士算是抄了阮紅星家的人,當時在香港,阮紅星確實這樣跟博士說過。

要不是氣瘋了,他不會這麼大搖大擺來一趟的。

而且他,據說是日本客商的保鏢,就不說賺錢了,蘇櫻桃能不丟臉就不錯了。

“博士,阮紅星怎麼辦?”蘇櫻桃也笑著問博士。

褚巖也在看博士,也想知道,他準備拿阮紅星怎麼辦。

但在大家的目光注視下,鄧崑崙鄭重其事的搓了搓手:“鄭小寒呢,是不是在睡覺,我可不可以看看她?”

他對自己的兒子都沒那麼慎重,居然要特地看看小寒?

“我閨女?應該醒了吧,王大姐,你去看看?”褚巖頗驕傲,但又裝作淡定的對保姆說。

博士已經聽見屋子裡有孩子哼哼的聲音,起身,特地到洗手間洗了個手,坐在客廳裡惴惴不安的等著。

現在,小寒已經二十多天了。

孩子小時候就應該胖一點,白一點,兩隻圓乎乎的大眼睛,已經會無意識的笑了,而且一點都不認生,褚巖抱的時候還要哼兩聲,博士接過來,反而住了嘴,兩隻漆黑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博士。

“羨慕吧?”褚巖簡直要得意死了。

博士由衷的點了點頭,於是褚巖立刻說:“喜歡就讓小蘇給你再生一個唄,你們也該再生一個了。”

頓時,鄭霞瞪了他一眼,蘇櫻桃的目光也像刀子一樣。

褚巖一想,不對啊,頓時明白過來,自己又給博士坑了。

他是想讓蘇櫻桃再給自己生個閨女,不好張嘴,騙他張嘴的吧。

老奸世猾的鄧崑崙,又一回讓褚巖栽了個大跟斗。

鄧崑崙確實是拐彎抹角,想用這種方式,試探,看蘇櫻桃願不願給他生個女兒的。據說男人都有一個女兒夢,現在還沒到計劃生育的年代,大家一家子都是好幾個,珍妮又一直乖巧懂事,這眼看大了,博士想要一個女兒,很正常。

但蘇櫻桃怎麼可能上當?

“既然鄧伯伯這麼喜歡,咱們小寒長大了嫁給我家鄧東國吧。”蘇櫻桃面不改色,摸上小寒的小手手說。

想讓她生孩子,想得美。

博士抱著孩子,才意味深長的說:“既然阮要來,那咱們就用咱們華國人最傳統的優良美德留住他吧,永遠的把他留在這兒。”

那種十惡不赦的人,博士居然想留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

且不說這個,轉眼就是來年的七月份了。

阮紅星也隨著日本客商到了華國,即將踏上秦州的土地。

別的日本客商們,當然要去別的工廠。

阮紅星絲綢商人麻生太郎的私人保鏢,他們因為只關注絲綢,於是推辭掉了去別的工廠參觀的時間,一到華國,就跟政府方面反應,直奔秦州輕工廠。

說來也巧,因為他們是跟別的客商分開的,中央政府方面給他們派了陪同人員中,其中一個恰恰是熊部長的妻子豐芳。

而在豐芳看來,阮紅星雖然長的有怪,但是其人很有禮貌,說話聲音低低的,嗓音很有磁性,而且,難得他還會講中文,一路上倆人仔細聊了一下,她發現對方是個越南人,而且還在m國當過兵,甚至還認識博士。

畢竟現在越南和華國還是一體連胞的好兄弟,豐芳對阮紅星頗有好感。

不過漸漸的,阮紅星讓豐芳就有點不太舒服了。

比如說,所有的日本客商現在來華國,其實都是日本方面給商人派發的政治任務。

他們是被政府命令著來的,這些商人們其實也很膽小,很怕事兒,尤其是兩國有血海深仇,他們怕自己要在這片土上遭遇暗殺,特別害怕。

麻生太郎自打到了華國,兩條腿就一直在發抖。

阮紅星是他高價僱來保護自己的,他特別依賴阮紅星,幾乎跟阮紅星寸步不離。

豐芳一直用不卑不亢的聲調跟他說,華國方面能確保他的人生安全,一點問題都沒有。

那位麻生先生容色才剛剛稍霽,阮紅星就補了一句:“您非但不會有事,還會受到鄧崑崙夫妻熱情的招待,甚至是毫無尊嚴的熱情,至少那位蘇櫻桃,就會給你毫無節操的熱情,因為我聽說,她特別喜歡錢,而你,有的是錢。”

麻生先生挺尷尬的笑了笑,但是沒說話。

隨行的還有記者,還有翻譯,好幾個都是懂日語的,豐芳也懂。

聽完這句,豐芳突然就很生氣,身為越南人,也是二戰中的受害者,她因為這點一直很同情阮紅星。

可他這話,怎麼說的這麼難聽?

不過南方的日本客商們還未到達目的地,而阮和麻生,則是第一批將由民間接待的日本客商。

雖然只是這麼兩個人,但是全國都在關注他們。

到底蘇櫻桃要如何既不卑不亢,但又能表現出熱情周道的,歡迎日本客商呢。

在這個壓力和前提下,如何賺錢是下一步考慮的事情,當務之極是面子。

把華國民間的面子撐起來才是最重要的。

這點她也很操心,甚至感覺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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