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先是風裡夾雜著零零碎碎的雨星子,隨後雨點逐漸密集起來,很快將路面淋得溼溼的亮亮的。寒冷潮溼的空氣包裹著蘇愚和徐青蘿,最後一段路兩人小跑起來,跑出小公園又穿過一條馬路,像兩個逃離老鷹翼爪的兔子,一頭鑽進小旅館的窩裡。

這雨一下起來就不可收拾。接下來的一天一夜,蘇愚和徐青蘿都只能坐在小旅館裡閉門聽雨。蘇愚坐在窗前練吉他,徐青蘿則以自己房間看不到雨為名,跑到蘇愚房裡,老實不客氣地翻上床頭,擁著被子看書。她很安靜,偶爾會抬頭瞧蘇愚一眼,瞧著他坐在那兒彈吉他,神情專注,吉他聲混著窗外的雨聲,溫馨得好似夢幻。有時她便會捨不得移開目光,便會凝視良久,痴痴出神。

蘇愚在反覆練著兩首曲子,一首是徐青蘿唱過的那首簡單的《如夢令》,另一首是後來教他的《陪你到世界的終結》,這是徐青蘿從樂書上學下來的,旋律同樣簡單好聽,適合吉他入門。蘇愚學了近一個月,勤學苦練之下,已經能把這兩支曲子彈得比較流暢。他只是不太會唱歌,自來他便不喜歡唱,剛接觸音樂沒多久,也僅僅是練練吉他,沒工夫練唱功。他一邊彈吉他,一邊低低地哼唱,聲音若有若無。

徐青蘿聽著聽著,不知怎麼,就開口跟著輕緩抒情的旋律輕輕唱起來。

流完了最後一滴淚/準備把悲傷告別/別懷念撒的麵包屑/趁昨天重來之前/我陪你到世界的終結/就算倒了都要在你的身邊/我陪你到世界的終結/我們擁抱住相信的死穴

你就像是香水讓香水遍野/你就是絕對天造的美學/一切的一切都要為你改寫/我陪你到世界的終結/如果死了都要在你的身邊/要陪你到世界的終結/我們牽手聆聽萬物正在舉行的和諧

徐青蘿的聲線清亮柔美,比原唱更動人三分。蘇愚索性閉了嘴,只一心一意地彈著吉他,給她伴奏。在這個秋雨敲窗的日子,在天色昏暗的屋子裡,兩人你彈我唱,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這首簡單的歌,直到夜晚。只是,一個人把它當做溫情與矢志不渝的開始,另一個人卻把它當做最後的溫暖與眷戀。

孤獨的人終究要一個人上路,他不奢望女孩真能陪他到世界的終結,不是因為他活不到那一天,而是因為他們本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時間在琴聲雨聲中倏忽而過,到了晚上十點多鍾,雨仍然沒有停歇的跡象。徐青蘿忽然在想,如果到了跟“紫蘿”約定學琴的時間,自己還賴在這裡不走,蘇愚是會直接跟自己討教琴技,還是出門去找“紫蘿”?外面的悽風冷雨會擋住蘇愚出門嗎?

無論蘇愚怎麼做,對自己來說都會是一個尷尬的局面,所以徐青蘿一下子就“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她困懨懨地從床上下來,嚷嚷著要回屋睡覺,留了兩件自己的衣服給蘇愚。都是冬衣,雖然是女款,但蘇愚身形挺拔略顯清瘦,倒也穿得上去,至少出門時可以暖和些。

差十分鐘十一點時,蘇愚停止了練習,把吉他裝入琴盒,看了看徐青蘿留下的衣服,想了想,還是披上其中一件紅色帶帽子的毛呢外套,然後背起吉他,推門而出。

他不知道“紫蘿”會不會在公園裡等他,但為免讓她空等一回,他必須得去看看。

他沒有打傘,出了旅館大門,頂著淅淅瀝瀝的夜雨快步走向小公園。雨中的長街,燈火迷濛一片,如夢似幻,小公園裡卻是漆黑而又泥濘。儘管披了呢衣,秋雨帶來的低溫仍讓他覺得冷意肅然。摸著黑,沿這條走了無數遍的小路走到盡頭,他又看到黑暗的亭子裡挑起一盞昏黃的燈籠,燈籠下有少女衣裙倩曼,溫柔含笑,彷彿在等待歸人,彷彿那便是他的歸處。

蘇愚心中不禁又拂過一絲悵惘,但轉瞬便被冷雨沖刷乾淨。他像往常一樣走進亭子,解下吉他,與少女相對而坐。

他從不知道,這盞被俗世繁華重重圍困的燈燭,這盞遠比都市夜景晦暗單調的燈燭,只為他一人而亮,也只想照他一人。

燈火淺淡,在亭中跳躍。燈火之外,只有雨聲淅瀝如歌,迷離的黑暗裡看不到一絲雨線。燈火之內,少年人時而交談時而抱琴彈奏,琴聲斷續,語聲輕盈。

時間不過半個小時。蘇愚收好吉他站起身,把呢衣的帽子蓋到頭上,裹緊了衣服,像往常一樣告辭離去。只是他剛剛走出涼亭步入雨中,便聽身後“紫蘿”叫了一聲:“蘇小愚,等一下!”

他止步回頭,微微仰起臉看向燈籠下的少女,雨水嘀嗒落在臉上,迅速打溼他前額的頭髮。

“紫蘿”問:“你覺得,我姐姐這個人怎麼樣?”

蘇愚微怔。他知道她問的是徐青蘿怎麼樣,當然是很好很好,只是他不懂對方這樣問有何目的,所以愣了愣沒有回答。

“紫蘿”問完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見他發愣便又擺了擺手說道:“好啦沒事,你別在雨裡傻站著了,快回去吧!”

蘇愚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只是走了沒幾步,卻又聽身後少女叫道:“喂,蘇小愚!”

蘇愚也不知她又想說什麼,便又停下來向亭中回望。

少女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很是鼓了一下勇氣才說:“我姐姐她說……她想談戀愛了。”

說到後半句,聲音又逐漸低下去,可這句話還是穿透雨幕,完整地送入蘇愚的耳朵,就像天外飛來那般意外,讓蘇愚很是一驚。他沒想到少女會突然跟自己說這些,她想表達什麼?

聯絡前後兩句話,大概一般人都會隱約讀出些表白的意思。先問你我怎麼樣,再告訴你我想談戀愛,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也有七八分的意思。蘇愚雖然思維簡單,但他又不是傻瓜,也能聽出其中關竅,可哪怕意思明確了七八分,剩下那兩三分畢竟要靠男孩子去猜測,而蘇愚的猜測絕對不會是“徐青蘿喜歡我”。

他們可以是朋友,可以是朝夕相對的夥伴,卻很難是真正的戀人。蘇愚留戀,也只是想以一個朋友的方式繼續留在徐青蘿身邊,其他的從未想過。一個連普通人都不如的少年不敢讓如此出眾的女孩喜歡自己,這不是自卑,而是自知。他們之間有著不可跨越的差距,如天地之遠,如仙凡之隔,根本不是努力就可以追逐可以爭取的。

自幼以來的成長經歷讓蘇愚從不會去選擇最好的東西,也從不去奢望怎樣努力都無法企及的東西。徐青蘿對他的好他都記得,可是那些好只會讓蘇愚由衷地說一聲:“你對我足夠好了,我也會對你好,而且要對你更好。”他絕對不會說:“你對我這麼好,不如再好一點,做我女朋友吧。”

所以聽到這句話蘇愚的心震了一下,隨即便冷靜下來,接著他心裡冒出的是另一個念頭:今天青蘿遇到了金鶴揚,他們是一樣的人,而後她說想戀愛了,難道是跟金鶴揚?

時間上的巧合和身份上的對等,讓蘇愚無法不把他們聯想在一起。此外他一直都不知道,徐青蘿為什麼總往那個高校裡跑,他對林叔和金珞華的事一無所知。現在他只能猜想是為了金鶴揚。或許,在咖啡店那一晚青蘿就已經覺察金鶴揚的真實身份了。

當然,這也僅僅是猜測。如果順著這個猜測往下走,不難想象,徐青蘿的話應該這樣理解:“我要戀愛了,以後你就不適合再跟在我身邊了。”

嗯,大概就是這樣,可我們畢竟是朋友,她不好意思直接對我說。

所有的想法都在電光火石間貫通,然後蘇愚的頭開始隱隱作痛,讓他不得不放棄其它的思考。兩個猜測,完全不同的結果。他望著亭子裡的少女,默默地點了點頭,說道:“哦,我知道了。”

少女輕輕咬著嘴唇,也看著他。兩人一在亭中,一在雨中,沉默了足有四五秒鐘,然後少女忽然又問:“你不問問我,姐姐想跟誰戀愛呀?”

蘇愚便順著她問道:“跟誰?”

少女白了他一眼,微噘著小嘴轉過身去:“說了你才問,一點誠意都沒有,我懶得說啦。你回去吧。”

蘇愚的腦子越來越清晰地痛起來,他感覺自己似乎想錯了什麼,可是又無從再去細想。一直站在這兒澆著冷雨吹著冷風,大概對腦子也會有些影響吧?他怕又在這裡犯起病來,既然少女生氣不說,他也不便再問,便乾脆說道:“嗯,那我走了。”他轉過身,裹緊衣服,匆匆離去。

一陣急風吹來,將一簇雨水斜斜地吹進涼亭,打在亭中少女的裙襬上。少女恍若未覺,只靜靜聽著蘇愚“嚓”“嚓”踩在泥水地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眼圈一紅,兩滴眼淚便順著面頰滑落下來。

她心裡從未有過的難過。

她是真的想要表白。教完吉他,想到明晚要去會一會金鶴揚,一場爭鬥在所難免,對方的能力渾然未知,說不定那個強大的對手也會出現,說不定自己就會回不來,她就臨時決定,道出自己深埋心底的愛意,她不想留下遺憾。可是蘇愚的反應讓她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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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聽不懂自己的話,還是對自己真的沒有感覺?

這麼多天朝夕相處,自己都情愫暗生,她不信蘇愚對自己一點感情都沒有,可他的反應就是像根木頭!

那時她是真的有點生氣,想做做生氣的樣子,使使小性子,讓蘇愚哄哄自己。可是她說不說他就不問了,她說讓他走他就真的走了。他平時不是這樣子的。

她真想轉過身,跺著腳喊他回來,回來,可是她怕忍不住哭出來。她是真的覺得好委屈,好傷心。她覺得蘇愚不應該這樣子,他不應該這樣對自己。

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為你做了那麼多,我又鼓起勇氣向你表白,你卻冷冷地拋下我,不聞不問!

你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嗎?

是的,她永遠都想不明白,有時候,那些表達了一半兒的表白根本就不是表白,有些人不明白,有些人不敢明白。如果沒有金鶴揚的出現,或許蘇愚會很快琢磨清楚,可是金鶴揚在,他只能揣著一股混亂的心思默默離去。可是沒有金鶴揚的出現,徐青蘿又哪裡會想到表白?

這一夜,蘇愚聽著窗外的雨聲,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天明。他的腦子一直混沌不清,隱隱作痛,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入睡,一閉上眼,腦子裡就會爆炸一般的疼痛。

徐青蘿也沒有睡,她根本沒有回旅館,就呆呆地坐在涼亭裡,一直到燈籠燒滅了,一直到天也亮了。

雨停風住,小公園裡又恢復了熱鬧,晨練的人們漸漸增多。徐青蘿換了衣服,洗了一把臉,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她坐在亭子裡看書,並等蘇愚來公園裡跑步。只是一本書翻了一半,蘇愚還沒有來。

她終於坐不住了,起身急匆匆地回了旅館,推開蘇愚房門,看到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少年。

他沒事,謝天謝地!但是這時候還睡著,只能說明昨天夜裡他失眠了。少女在他床前站了良久,輕輕嘆了口氣,關上門退了出去。

蘇愚這一覺睡到了中午。醒來後徐青蘿沒說什麼,蘇愚也沒問什麼。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冷淡,整個下午,兩人都待在自己房間裡。蘇愚練吉他,只是總在彈錯。徐青蘿看書,卻一直發呆。

傍晚,兩人在旅館旁的麵館吃了一頓晚飯,一出門,徐青蘿便說:“我要去學校一趟,你回旅館等我。”

這麼多天形影不離,這次她卻提出蘇愚不能同去。

蘇愚若有所悟,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往旅館裡走。

徐青蘿又叮囑了一句:“記住,哪兒也不能去!”

蘇愚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只是在走出幾步之後又停下來,回過頭望著徐青蘿走向另一個方向的背影,不高不低地叫道:“徐小蘿!”

徐青蘿也停下腳步,回過頭。

“你一定要好好的!”蘇愚說。

徐青蘿愣了愣神,心想難道蘇愚知道自己今晚有風險?她趕緊回以一個燦爛的笑臉:“沒事的,放心啦!乖乖在旅館呆著!”

兩人就此告別。蘇愚不緊不慢地回到旅館,進了房門,不緊不慢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他根本沒什麼東西,只有媽媽的筆記,幾件衣服,一把吉他,這些都是徐青蘿給的。他足足收拾了半個小時,然後背起吉他,拎起衣服包,走出房門。然後他在徐青蘿門前站了一會兒,輕輕地、自語般地說道: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給你添了好多麻煩,現在你不孤獨了,我也該離開了。雖然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可是,大家都知道,很難有兩個人長長久久的。你看,我帶著你的吉他,讓它替你陪著我,我會讓它陪我一輩子。小蘿,你不用為難,是我自己選擇離開的。你要成家,我將來也要成家,想一想,總會有分開的那一天。只是,這一天來的有點早,我有點難過……我知道,我是喜歡你的,嗯……大概沒有人不喜歡你吧?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只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你的蘇小愚,他也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好好活著。”

蘇愚抹一把微紅的眼眶,走出旅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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