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愚感覺心裡空落落的。一直以來,雖然覺得跟在徐青蘿身邊是個累贅,但他認為對方也在需要著自己,因為除了那些流浪的貓貓狗狗,從沒見她跟別人有過聯絡,她跟自己一樣,是一個真正獨孤的人。而正如那晚在自習室所說,他覺得孤獨的人都可以是“同類”,可以相互陪伴,心可以貼得很近,足夠彼此溫暖。可是現在,她真正在尋找的同類出現了,於是蘇愚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種不被需要的感覺。

就像在看到白笛教蘇愚吉他的時候,徐青蘿所感受到的那種深深的失落。

是的,蘇愚很想很想自立,但他卻從未想過要跟徐青蘿分開,他只是希望自己不再是個累贅。

他側頭看了一眼徐青蘿。是她從舞臺上救下自己,是她帶自己離開學校,是她幫自己找到林叔,是她教自己彈琴習武。這個坐在他身邊如精靈般的少女,離他是這麼近,又是那麼遠,近到可以朝夕相對,可以相互陪伴,可以相偎取暖,又遠到飄搖欲飛,遙不可及。

這真是世界上最奇特的關係,也是最珍貴的關係。可是蘇愚害怕在這一段關係裡淪為徹底的附庸,他陪著她,順著她,必要時也會站出來護著她,只因為作為兩個孤獨的小孩,他們可以不孤獨地站在一起。

可是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不需要這樣做了。徐青蘿不再孤獨,也許下一刻她就會蹦蹦跳跳走向她的“同類”,她將笑得一樣開心,一樣調皮,一樣美麗,到最後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就只有他自己。就好像自始至終,那個孤獨的人都只是他自己。

這個美麗如妖的少女,其實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同類”啊。

蘇愚悵然若失,覺得未來一下子變得蒼白而迷茫,就像支撐他整個生命的柱子無聲地折斷了。

上一次有類似的感覺,還是在剛發現頭疼病的時候,那時突逢劇變,只覺前路一片黑暗難以接受,這一次卻不知是怎麼了,從什麼時候起,徐青蘿在自己心裡變得如此重要?

他表面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腦子裡卻是混亂如麻,理也理不清楚。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一陣冷風吹過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已是十月底,他還穿著一身單薄的衣服,雖然入秋後還沒有大幅度降溫,但這個時節也已有了沁骨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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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蘿正抱著膝坐在那兒,百無聊賴地朝校園深處張望,冷風卷著落葉吹來時她不經意看了蘇愚一眼,恰好捕捉到這一幕。抬頭看看天,是一片陰沉的鉛灰色,黯淡的太陽若隱若現,說不定馬上就會變天,於是她站起身問道:“冷了吧?那走啦,我帶你去買衣服!”

“我有衣服。”蘇愚抬起臉看看她,搖了搖頭,手指繼續在琴絃上撥弄。初到北京時四處亂逛,徐青蘿確實給蘇愚偷過幾件衣服,只是都比較單薄,而且大多並不合身,穿在身上肥肥大大。蘇愚身上這一件就有點肥大,風一吹,呼啦呼啦的,兩隻袖子像旗幡在飄。

“是不是覺得大袖飄飄的特別有範兒呀?”徐青蘿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啦,一會兒雨下起來就去不成了。”

雖然被她拽著不得不站起來,蘇愚還是固執地往後退了一步:“我不想要。”

“為什麼呀?”徐青蘿不解地問。

放在以前,即便蘇愚不想要,即便他怕徐青蘿又多花錢,他還是會順從她的意思,可是今天他真的什麼都不想要,他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想要。他只好說:“我的衣服夠穿。”

徐青蘿瞧著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忽然會心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怕把錢花光了對不對?”

蘇愚一時沒有回答。他的確不想再花徐青蘿的錢。於是徐青蘿再次拉住他的胳膊,拿出一股纏磨人的勁頭來:“走啦走啦,不花錢的,到時候你試好了我就偷出來。就算花錢也不怕,花光了也可以偷的,不然你以為我們的錢哪兒來的呀?”

說話間她還有幾分得意,但是馬上她的得意勁兒就凝固了,因為她看到蘇愚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白得有點嚇人。她其實還想說,自己偷的都是壞人的錢,去店裡拿東西也不會亂拿,那些大商場那麼多客人賺那麼多錢還會在乎丟一兩件小東西嗎?可是看到蘇愚的臉色她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然後她看到蘇愚的額頭以可見的速度滲出一層密汗,看到蘇愚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蘇愚許久沒犯過的頭疼病又犯了。

她忽然慌亂得像個孩子。

蘇愚是真的很意外。他只知道流浪貓們會偷些小零食藏在樹上,卻從不知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是偷的。偷這個詞或許對不同常人的徐青蘿不算什麼,可對世俗中本分長大的蘇愚而言卻異常敏感,哪怕他不怪徐青蘿去偷人錢物,也要怪自己拖累了她。當然如果是平時,他大概只會驚訝繼而苦惱一番,還不至於輕易引發頭痛,可今天他本來就處在混亂之中,處在大腦崩潰的邊緣,情緒一激動,久違的頭疼病就猝不及防地來了。

天越發陰沉起來,又一陣冷冷的秋風從校園裡卷過,落葉帶著塵沙打著旋往徐青蘿的臉上身上撲,撲亂了她一頭柔順的長髮,一些髮絲纏在她的臉上,殘碎的葉片纏在髮絲上,她卻顧不得摘一下理一下。

她扶著蘇愚在亭子裡坐下,手忙腳亂地試著用各種星力去治療他,可惜收效甚微。不過這一次蘇愚控制得還算不錯,他及時地止住了混亂的心緒,讓大腦迅速地沉澱下來,在靜坐半個多小時後他長舒了一口氣,在依舊蒼白的臉上努力綻出微笑:“我沒事,走,回旅館。”

偷也好,搶也罷,畢竟要維持兩個人的生活開支,還要幫自己習武學琴,又怎麼能怪她?

徐青蘿沒再提衣服,也沒再提錢。她怕一提起來蘇愚又會發病。對待蘇愚這樣的病人你必須小心翼翼,不能讓他多想,也不能讓他激動。儘管她覺得自己很委屈但還是生生地壓住,什麼都沒再說。

錢,這是共同生活的俗世少年和修行少女之間的重要分歧。不像少女全無世俗約束,少年有他固有的社會道德觀念,有他自己堅持的生活模式。他不能理解少女的隨心所欲,他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活在少女的庇護之下。有一根叫做道德的刺楔進心裡,讓他無法擺脫。

這一點讓徐青蘿也很糾結,不知該喜歡還是該討厭。本質上她喜歡蘇愚的有所追求有所堅持,喜歡他不完全依賴自己,否則他就真的成了自己養活的一隻大寵物。她討厭身邊跟著那樣一個沒有靈魂的傢伙。可畢竟自己不是世俗中人,是蘇愚的堅持和追求也會讓她難堪,就像現在。

不偷不搶那要怎麼辦?自己也要去找份工作嗎?每天都要朝九晚五的上班,無比乏味地坐在辦公室裡、店鋪裡或者站在商場裡,幹一個月才能去領一份微薄的薪水?

一想到這些徐青蘿就低下了頭。

這是兩人相識以來最沉悶的時刻,各自沉默著,走出校園,涉過長街,走進小公園裡。

天陰得越來越沉,雲低壓面,風涼沁骨。蘇愚裹緊了單衣走在前面,徐青蘿默默跟在後面。以往都是徐青蘿走在前面蘇愚跟在後面,徐青蘿會時不時回過頭跺一跺腳,催促一聲“蘇小愚,快點兒啦”,那時候其實蘇愚也沒落下幾步,她就是想回頭看看他,喊一喊他的名字,跟他說幾句話。現在她看著他走在前面,穿著單衣冷瑟瑟的模樣,有心想喊他一聲卻不知怎麼喊不出口,只是微微地撅了撅嘴。

蘇愚像是有所感應似的,忽地停下步子,回過身,定定地瞧著她,眼睛裡清亮亮溫潤潤的,沒有催促,沒有責怪,沒有隔膜,就像往常一樣,有一股淡淡的親近和溫暖。於是徐青蘿也停下來,跟他對視,然後輕輕咬了一下嘴唇,走上前去,挽起他的胳膊,嗔怪地說道:“快走啦,要淋在路上了。”

不知為什麼,這次挽著蘇愚雖然同樣是臉紅心跳,但感覺醉醉地好舒服。為了讓他暖和一點她特意把身子貼近了一些,不過她一這樣做,蘇愚便驀地停下腳步,於是徐青蘿像被刺蝟扎到一般趕緊側開一小步,有點做賊心虛地瞧了他一眼:“你,冷不冷呀?”

“不冷。”蘇愚搖了搖頭,抬手伸到她頭上,摘下半枚乾枯的葉子,又摘下火柴棍粗細的一小節樹枝,“走吧。”

“哦。”

蘇愚的心裡徹底平靜了下來。有了偷錢的事,他忽然一下子想開了,想開了就不再糾結。

可是徐青蘿的心卻真正地開始跳蕩翻騰,她有些迷醉,有些眷戀,她有點後悔為錢的事情惹蘇小愚生氣,或許她真的可以做出讓步,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活在這喧譁的人世,就像蘇小愚一樣,也跟蘇小愚一起。

嗯,跟蘇小愚一起。

這想法如此膽大,它跳出腦海時把她嚇了一跳,衝入胸膛後讓她的心猛烈跳動,不可遏止。她知道是時候正視自己的感情了,只是在下定決心之前,她還得再見一次金鶴揚,看一看他身上藏著怎樣的線索。

該了結的先要了結,該繼續的還要繼續,該開始的,——那就讓它開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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