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人來人往,蘇愚坐在入口臺階的最下一層,用手託著下巴,同時拇指與食指間捏著一根糖葫蘆,糖葫蘆向左肩自然傾斜,以供肩上的麻雀不停啄食。少年清朗俊秀,目光明亮溫潤,異常安靜地坐在這種並不安靜的所在,還喂著一隻奇怪的麻雀,過路的人們難免會多瞧上兩眼,有一些附近高校的女生,甚至走出一段距離還在頻頻回頭。這倒不是蘇愚故意吸人眼球,他要看人彈吉他,還要喂這只唧唧喳喳甩不脫趕不走的小東西,這個姿勢比較省力。

在他的目光盡頭,流浪歌手坐在地上,賣力地彈著吉他唱著歌。其實蘇愚不太喜歡對方粗獷沙啞的嗓音,不知道他在唱什麼,他也聽不出這吉他彈得怎樣,既然有不少人給錢,想必是彈得差不了的。事實上他不是來聽歌的,只是想學吉他,他的視線從沒離開過對方的手指,可僅僅這樣顯然學不來什麼,所以一邊看他一邊在想,要不要走上去請教。

他想學這個,因為除了這東西他想不到其他手段可以儘快自立,這幾乎是他在黑暗中看到的僅有的光亮,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想要抓住。在腦子壞掉之後,一度失望乃至絕望之後,他太想證明自己還有一點存在的價值,證明自己可以不仰賴別人、不拖累別人而活下去。歌手懷裡的那把吉他,讓他平靜如死水的心湖蕩起了層層漣漪。

他決定付諸行動。於是當歌手彈唱完最後一支曲子,站起來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終於站起來走了過去。

歌手收好琴盒裡的錢,一抬頭看到了站在眼前的少年,少年的目光純淨而殷切,似乎有話要說。他直起腰甩了甩捲曲的長髮,隨意地說道:“嘿,兄弟,想聽歌明天再來,我有事兒得走了!”

蘇愚連忙擺手:“不是,我不聽歌。”

歌手白了他一眼,拿起琴盒,一面利索地把吉他裝進盒子裡,一面懶懶地問:“那想幹嘛?”

“我想學吉他。”蘇愚答道。他看歌手忽然停下來怔怔瞧著自己,趕緊補充解釋道:“你能不能教我?”

歌手忽然笑了:“你想跟我學?”

“你不能教嗎?”

“能啊。”歌手裂開嘴笑著,用輕飄飄的眼神又打量了他一下,“你有吉他嗎?”

蘇愚搖了搖頭:“還沒有。”

“呵呵。”歌手又莫名地笑笑,“那你有錢嗎?”

蘇愚點了點頭:“有。”

他的右手一直在上衣口袋裡揣著,那兒有林叔留下來的三千多塊錢。因為是林叔給蘇愚的錢,所以徐青蘿覺得交給他保管比較合適。蘇愚知道學音樂是要花錢的,而且學費不菲,小時候給表哥報興趣班的時候,姑姑沒少抱怨。他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而且他也不能全拿來學習,必須留一點做生活費,這是他一直顧忌猶豫的原因。所以他試探地問道:“學這個要多少錢?”

“得不少呢。我學的時候花了兩萬,就這還是便宜的。”

蘇愚的臉一下子就泛起了微紅,聲音也低了不少:“我沒那麼多。”雖然覺得這個價格有點超出想象,但他並不認為對方會信口開河地糊弄自己。

“沒關係,”歌手故作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在這兒瞧了半天,估計也是真心熱愛音樂,哥哥我可以教你,不收你那麼多錢。”

他的話並沒給蘇愚帶來多少希望。兩萬他沒有,即便打個對摺,一萬他也沒有,再打個對摺,五千他也拿不出。就算拿得出,這麼高的價格他也要重新考慮,這個成本他現在支付不起。於是稍一猶豫,他乾脆就主動報了自己的底價:“那三千,行嗎?”

歌手一愣,把吉他背在身後,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這,有點少吧?”

蘇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臉上難掩失望之色:“那我學不起,打擾了。”

說完,蘇愚轉身就要離開。歌手卻又在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道:“等一下!”

蘇愚止步回頭,肩上那只麻雀也停止了對糖葫蘆不懈地啄食,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一動不動瞧著歌手。歌手一副很肉痛的表情:“行吧,兄弟你要是真有錢學,也求不到哥哥我頭上,我實在是不忍心拒絕你,三千就三千!”

蘇愚沒想到會峰迴路轉,不禁喜出望外,不過他還是從衣袋裡迅速摸出一支碳素筆遞給對方:“電話!”

因為聽說手機會被追蹤,蘇愚的老式手機早就扔掉了。他只能請對方先把手機號寫下來,寫在他的手背上。歌手二話不說,拿起筆就留了一串號碼,旁邊還註上“盧開”兩個字:“這是我的名字,盧開,你可以叫我盧哥,每天下午我都在這兒,你什麼時候想學,就過來找我。有事就打這個電話聯絡!”

蘇愚收回手,看了兩遍手背上的手機號,放心了不少,可又有一點疑慮。這還是他第一次跟陌生人打交道,想想一下子要交出去三千塊錢,總覺得有點兒輕率,可是姓名有了,電話留了,對方看起來人也不錯,他更是不願意放棄這麼好的學習機會,似乎真的沒什麼好疑慮的。而他這兒一猶豫,歌手便又解下吉他遞了過來:“你沒吉他也不行,這把你先用著!不過可得小心點兒別弄壞了,一千多塊呢!”

蘇愚又是一喜,對方還主動送了一把吉他,這下更不會有什麼問題。他心下一熱,立刻從衣袋裡摸出那疊攥了好久的鈔票,遞給對方。對方接了票子,他則拿過吉他,兩人各自歡喜。蘇愚隔著琴盒摸了幾下吉他,頗感新鮮,抬起頭道:“那我明天下午過來找你!”

“沒問題!”歌手將票子揣進兜裡,甩甩頭髮,“我有急事真得走了,就這麼著吧,明兒不見不散哈!”

“不見不散!”

蘇愚一臉陽光地揮了揮手,看這位剛認下的便宜師父混入人流中消失,便放下手裡的**葫蘆,喜滋滋地拉開琴盒拿出吉他,上上下下仔細看個不停。這已經是一把破舊不堪的老吉他了,可畢竟是人家送的,能練習彈奏就好。蘇愚用手指撥了兩下,錚錚作響,聽在耳朵裡就像仙樂,他喜滋滋地重新裝好,背在背上,懷著滿載而歸的喜悅心情,準備回去找徐青蘿。

這時他才想起了小麻雀,側頭看一眼肩上,卻已是空空如也。那小東西早不知在什麼時候飛走了。

被徐小蘿喚走了?

大概是吧。小麻雀可以跟徐小蘿隨時溝通,自己學琴的事說不定她也知道了,總之還是要跟他交代一下。

他打定主意,加快腳步離開了地下通道。

通道裡人來人往,喧譁依舊。短髮女孩從不起眼的角落裡走出來,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清雅柔和的目光裡若有所思。

…………

徐青蘿疾步如飛地在校園裡穿行。左眼中是她面前的一切,綠樹成蔭的校園甬路,甬路上挽臂牽手的學生情侶;右眼中是小麻雀靈動的視野,是校門前那條熱鬧的街,街上一個捲毛邋遢吊兒郎當的小青年。

幸虧她在看書之餘與小麻雀聯絡了一次,才藉助麻雀的眼睛看到蘇愚受騙的一幕。沒錯,一定是受騙了!歌手那賊溜溜的眼神瞞不過她,一把破吉他換了蘇愚三千塊!其實以蘇愚的敏感不可能感覺不出異樣,只是他第一次在外跟人打交道,又被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所矇蔽,這才選擇了輕信。

人們心裡的慾望,就是騙子手裡的錢。

徐青蘿在心裡嘆了口氣。她不怕錢拿不回來,她只是不知該怎麼去開導蘇愚。蘇愚這麼想這麼做並沒有錯,他是一個追求自立擁有獨立人格的男孩。早上他拒絕自己使用度靈之術時她就知道,他不想像寄生藤一樣纏繞著自己,不想以一隻“寵物”的身份待在自己身邊。換了其他普通人,看到這樣神奇如仙女般的自己,只怕會匍匐跪拜拽著衣襟不肯放手,他卻一直保持著清明而單純的自我。這讓她歡喜不已又擔憂不已。他腦子壞掉了,做什麼都會比別人艱難許多,她不知道他會選擇一條怎樣坎坷的路。但是現在,他已迫不及待地做了選擇。

徐青蘿不禁在想,是不是早上那一番話傷了他的自尊,導致他這樣急於自立?在他面前示範馴化一隻寵物,然後告訴他他也可以選擇同樣的命運,這算什麼?難道自己骨子裡竟是這樣高高在上,這樣不把他看在眼裡?

不,不是這樣!即便以前曾經如此,以後也絕不會這樣!我要讓他知道,他不是別的什麼人,他是蘇小愚,他是這億萬萬人裡我唯一的朋友蘇小愚!

不過現在,她要幫蘇小愚取回他的錢,她不會客氣!

徐青蘿邁步走出校門,夕照裡紅裙如火,小麻雀掠過一眾行人頭頂,飛落她的肩頭,一瞬間左右雙目視線合一。左望,百步開外是漸行漸遠的青年,右望,視線盡頭是正向校門走來的蘇愚。一出門一入街,蘇愚就看到了她,他含笑向她揮手喊了聲“徐小蘿”。徐青蘿身形向左微側,若時間放慢千萬倍可以看到一道殘影從她所在處飛出,極速向左穿越百步,在那青年身上一掠而回。沒人能覺察出任何異常,監控也看不到任何破綻。她還是站在那兒,只是裙襬如遭烈風,急劇抖動了一下,不過她同時做了個手提紅裙向右旋轉的動作,就像一個漂亮女孩在向情人舞動並展示她的新裙子。

在蘇愚的視野中,她只是出校門後向另一側張望了一眼,便在自己的叫聲裡牽動紅裙含笑轉身,並提著裙襬對自己跺了跺腳:“蘇小愚你去哪了?我都找你半天啦!”然後她就像一隻漂亮的紅山雀,展開翅膀向自己歡快飛來。

就在那個極短暫的瞬間,徐青蘿在青年身上拿回了蘇愚的錢,連帶對方身上的現金也一併擄走。她呼叫了體內天王星的力量,那是象徵閃電的星體,極限瞬移的術法。

當然她並不是輕手輕腳的偷,而是大手大腳的搶,只是間隔太遠速度太快,誰也看不出是她。可是馬上這條街上就會掀起一陣騷亂。所以她跑過去拽起蘇愚的胳膊,轉身就鑽入了街對面的小公園。

蘇愚坦白了吉他的事,她什麼也沒說,反正錢拿回來了。只有明天蘇愚去了地下通道才會知道自己受騙,現在還不是責怪他的時候。她很開心,蘇愚也很開心,兩個人為同一件事開心,卻為著事情的不同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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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並肩穿過暮色下的小公園,徐青蘿跑跑跳跳,喜眉笑眼:“晚飯想吃什麼?”

“你決定。”

“去冰淇淋店怎麼樣?”

“不去。”

“……,那去哪兒?”

“你說。”

“嗯——,那除了冰淇淋還有什麼好吃的?”

“很多很多,不過我都沒吃過。”

“沒吃過怎麼知道好吃?”

“別人說的。”

“我說冰淇淋好吃,你信別人的不信我的?”

“……那,那去冰淇淋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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