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愚不想回家。他的心緒很亂很亂,需要好好梳理和沉澱。在那之前他不想面對家裡的任何人。他呆呆站在廣場上,望著徐青蘿的背影消失在霓虹燈下,就轉身走出廣場,穿過幾幢樓的陰影向東走去。

小區東面是一條小河,河水時漲時落,河邊修著幾座小亭子,亭邊有幾棵合歡樹和銀杏樹,每每出門散步,蘇愚就喜歡在小河邊上坐一會兒。其實這座城雖然不小,卻沒有哪裡真正吸引他。他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孩,你讓他瘋一下他都找不到可以發瘋的去處。

晚間小區裡的住戶大都去廣場遛彎,東側小河邊基本沒人,路燈也要昏暗得多。蘇愚找了一座最靠邊兒的小亭子,清清靜靜,路燈有限的光亮也無暇顧及這裡。他就靠在一個紅漆柱子上對著河面發呆。

說到底他還是不知道徐青蘿是什麼人。正是唸書的年紀她卻不上學,為了追查一個占星符號的秘密到處亂跑。是了,以她速讀速記的本事確實也不需要上學,一天時間就能把中學六年的課本都看完了。沒有上學的負擔,天下之大,又有哪裡去不得?就像她所說的,吃自己想吃的東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快樂自在,無拘無束。只是除了她,誰又能如此灑脫?

蘇愚很羨慕。他也想四海為家,不再被這座城、被學校、被自己的小房間所圈禁。他一直都在盼望有一天能考上大學,不需要多好的學校,只要能給他一片天,讓他展翅飛遠。上了大學就可以勤工儉學,不再拿姑姑的生活費,有閒餘的錢還能寄回給姑姑,報答她十年來的養育之恩。

可現在他只想飛遠,越遠越好。只可惜沒有翅膀,他飛不起來。

紛亂的念想一時在腦中充塞著,蘇愚好半天才把它們一一壓制下去。他靠在那兒摩挲著媽媽的占星筆記,一次又一次開啟來,在昏暗中去辨認筆記中的文字。雖然由於光線太暗沒辦法閱讀,但他看一眼媽媽的字心裡就會湧起一點溫暖。最後他把筆記合上,緊緊抱在胸前,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地,淚水就再一次從眼角溢位來。他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喚了一聲:“媽媽……”

這時,一片淙淙水流聲裡,一個女孩輕輕緩緩的聲音不期然地鑽入了他的耳朵:“你媽媽是蘇夢溪,對不對?”

蘇愚打了一個激靈,睜開眼睛站直身子,卻見亭子裡幾步開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雖然光線暗淡但仍可瞧出那是一個少女,長身玉立,紗裙輕擺,五官在朦朧中顯現出玉雕般的輪廓。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張瑤?……你也在這兒?”

張瑤也不答話,只繼續說道:“你媽媽是蘇夢溪,你是蘇家這一代原定的守護人。”

“什麼?”蘇愚一頭霧水。

張瑤微皺了一下眉頭,還是接下去說道:“十六年前,蘇夢溪懷胎十月赴雲夢山待產,在入谷前遭遇突襲,夫妻雙雙殞命,可是腹中的胎兒竟活了下來,那就是你,蘇愚。”

蘇愚這次聽得明白,張瑤說的都是自己身世。她竟知道媽媽的名字,也知道自己父母當年雙雙遇難,可入谷是什麼意思,突襲又是什麼意思?他們不是死於車禍嗎?他意識到中間一定有什麼重要的隱情,而眼前的女孩便是知情者,立刻問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認識我媽媽?”

“我一直都在找你,你的事我自然一清二楚。”張瑤的聲音冷冷清清,沒一絲煙火氣。

“找我?”

“是的,找你。因為我,來自鬼谷張家。”

“鬼谷張家?”蘇愚怔了一怔,又搖頭,“我不懂。”

張瑤一時沒再吱聲,就站在幾步外靜靜瞧著蘇愚,星光下,少女的眸子裡流動著神秘攝人的光彩,這讓蘇愚忽然有些緊張,趕緊又強調了一遍:“我……真的不太懂你在說什麼。”

“我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你又何必繼續偽裝呢?”張瑤的聲音裡帶了一絲懊惱,但語速仍然不急不緩:“你用朱語哲做擋箭牌,在外面聲稱他才是蘇夢溪的兒子,這麼簡單的偽裝瞞不過人的。今晚跟你在一起的那女孩,雖然看上去只有十幾歲,但實際年齡遠不止於此,該是蘇家的哪位前輩吧?這樣看,你跟蘇家一直都有往來,你也不該是一無所知。”

蘇愚靜靜地聽她說完,右手一抬:“你等一下!我好好整理整理你的話。”然後他一邊思考一邊說道:“第一,今晚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女孩不姓蘇,姓徐,而且她跟我沒任何關係,只是偶然遇到的,可能……以後也見不到了;第二,蘇家,如果你指的是我媽媽那邊的家族,那也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聽我爺爺奶奶說,打我生下來姓蘇的親戚就再沒來過;第三,朱語哲是我表哥,擋箭牌什麼的,你能不能再說詳細點?我真的沒明白;第四,……”

蘇愚的聲音凝重了許多:“蘇夢溪是我媽媽,不過我父母是車禍死的,你為什麼說是突襲?如果你知道什麼,能不能告訴我?”

張瑤又是半晌沒再說話,兩人在亭中相對而立,好像都在等待對方開口,又好像都在思考。良久之後,蘇愚終於忍不住又問:“你是不是知道我父母的事,請你告訴我好嗎?這對我很重要。”

張瑤幽幽地嘆了口氣,轉過身去,面向河水:“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是我自作聰明了。……朱語哲他冒充你,應該只是想得到你媽媽故友的關照,攫取世俗利益,我早該想到的。”

蘇愚沉默。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姑姑帶表哥進北京城的那次“求仙問道”,想必就是託關系去了,可是以姑姑姑父的人脈,占星界應該毫無關系可託,而蘇愚的媽媽是占星師,姑姑可能是靈機一動,就讓表哥冒充了蘇愚,於是媽媽的舊友稍作提攜,表哥就異常高調地闖入了占星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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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愚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筆記,也許,這本子在當時還被拿去做了證物吧?——看,這是蘇夢溪親筆寫的占星筆記,你們相信了吧,這就是他的兒子。——蘇愚明白姑姑對筆記為什麼這樣緊張了。

蘇愚剛結痂的傷口再次被扯開,心裡又開始隱隱作痛。

張瑤發現自己誤會之後,似乎全然沒了說話的慾望,回過身又瞧了蘇愚一眼,就往亭子外面走去。

她要離開。蘇愚感覺到張瑤大有來歷,聽她剛才的話多半知道自己父母去世的真相,如果讓她走了必然會留下終身遺憾,他心裡一急,便跑過去攔在對方面前,叫道:“等等!”

張瑤停下腳步,微微蹙了一下眉頭,聲音冷如霜雪:“你想怎樣?”

“我就想問問我父母的事。”蘇愚滿懷誠摯地問,“你是不是真的知道?”

“不知道。”張瑤冷冷地回道,然後從他身側走過去,邁步出了亭子,輕盈而堅定地走向夜色深處。

蘇愚愣了片刻,他相信女孩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說,於是轉過身又向著張瑤的背影喊道:“我已經沒有媽媽了,不能連媽媽怎麼去世的都一無所知!如果你不方便說,給我點提示也行,要不然告訴我蘇家住在哪兒,我去找他們問!”

他話音剛落,就見張瑤猝然轉身,竟雙腳離地凌空飛起,裙襬飄忽間一個箭步落到身前,他剛剛看清那張毫無表情的清麗面孔,就被一根纖長的手指抵住了咽喉,觸感冰涼。

那一瞬蘇愚的心猛地一顫,吃驚,害怕,同時一下就想到了徐青蘿。她會飛!她是徐青蘿要找的奇人!可是不容他多想,張瑤冷冷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

蘇愚的心怦怦狂跳,儘量平靜地問:“為什麼?”

“我的任務是調查蘇家叛徒,掃清餘孽。”張瑤微微揚了揚臉,“所以,我是來殺你的!”

蘇愚的身體不自覺地顫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說,“殺人是犯法的,不能亂來”,可是會瞬移的奇人法律能約束的住嗎?他努力平復心底的畏懼和恐慌,鼓起勇氣問:“那你剛才要走?”

“現在我回來了。”張瑤瞧著他,清澈的眸子裡泛著濃重的戲謔之意,“你沒聽說過好奇會害死貓嗎?”

“因為我追問你?”

“對。”

蘇愚又想起徐青蘿臨走前說過的話,“很多時候,不知道比知道要開心,很多事情,不去想比總想著要好過”,“不要向上看,向下看就好了”。他這是不小心又向上看了。可這不能怪他,張瑤的話勾動著他的好奇心,媽媽的死可能另有蹊蹺他不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所以他反問道:“換了是你,你會放棄追問嗎?”

“不會。”張瑤答道,同時她手指挪開,對準不遠處的一株銀杏樹輕輕一彈,一個拇指肚大小的綠色光彈便從她指間飛出,直直射穿銀杏樹的樹幹。然後她轉過臉,看一眼神色驚訝的蘇愚,說道:“因為我會這個,你會嗎?”

蘇愚望著銀杏樹幹上被射穿的小洞,有點發傻,默然地搖了搖頭。

“你現在是不是不再想知道你媽媽的事了?”張瑤又戲謔地問。

蘇愚的心底一陣陣地發涼。他意識到今晚的追問確實是個錯誤,因為他從未想過會如此真實地去碰觸這樣一個世界。而這一次碰觸可能真會導致自己生命的終結。不用細想就知道,為什麼這世上這種奇人一直不為人知?只因為知道的人恐怕都死了,或者根本無法開口。他知道眼前的張瑤跟徐青蘿不一樣,徐青蘿展現的不過是讀書和記憶的能力,而張瑤亮出了對普通人有極大生命威脅的手段,這種手段怎麼能被普通人知道?

從張瑤回頭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跟想不想知道媽媽的事再無關係,他註定會死。

既然註定會死,死前自己更要知道真相。

蘇愚暗暗地攥緊了拳頭,剋制住聲音裡的顫抖,斬釘截鐵地說道:“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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