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沒有撐傘,自細雨中走來,幾縷秀髮微微**著,緊貼臉頰兩側垂下,擁起一張堆雪般的面孔,紅的唇,黑的眸,無一不生得恰到好處,拼在一起便是一團明豔生動的美。七朵紅瑪瑙珠花連綴在左側頭上,像一枝怒放的紅梅,在如雲的黑髮間拉起一串跳動的火焰。紅色、黑色與白色,將整張臉整個人以濃重而精緻的筆觸描畫出來,並在眉目間潑灑下一片傲氣,暈染了幾許高貴。

少女掀開門簾走進店裡,因陰雨而晦暗的天色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許多。兩個夥計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林大小姐”,語氣頗為恭敬,大一些的夥計又問道:“您這是從京城回來了?”

“嗯。”少女點了點頭,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自走向櫃檯對面的懸賞板。懸賞板上貼著幾張陳舊的佈告,她站在那兒飛快地溜了一遍,大概是沒找到感興趣的內容,有些不開心地問:“沒新的?”

小夥計正拿著葫蘆從她身邊走過,順口便回了一句:“有……”幾乎同時大夥計說了一聲:“沒有。”於是小夥計又趕緊補充道:“啊,沒有。”

有自然是有的,只不過那張佈告讓孫老先生攔了下來,不能公佈。這位林家大小姐是淮清北斗閣不多的常客之一,雖然最近兩年去了京城學院裡修行,但還是經常回府,這兒許多官家或民家送來的懸賞單子都是她接走的。因為太熟悉,又帶了幾分討好的心理,小夥計一時便說漏了嘴。他知道這位大小姐可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主兒,趕緊逃也似地往貨架那邊走,卻見眼前紅影一閃,少女帶著一股香風攔在了身前:“到底有還是沒有?”

“沒、沒有。”小夥計支吾道。

大夥計趕緊在一邊打圓場:“真的沒有,林大小姐,我們騙誰也不能騙您吶。”

“對,咱不能騙您,呵呵,呵呵……”小夥計附和著,一臉討好的笑。

“我聽到了,你剛才說有。”少女臉上顯出些不耐煩的神情,向小夥計一伸手,“拿出來吧。”

林大小姐揪住小尾巴不放,小夥計急得抓耳撓腮,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時大夥計走過來罵道:“小白啊,你讓我說你點兒什麼好?早就說過不要走神,一走神就會誤解客人的話。大小姐明明問的是有沒有新懸賞,你說你聽成了什麼?是不是聽成有沒有新進的好貨了?”

大夥計邊說邊使眼色,小夥計也機靈得很,立刻心領神會,裝作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也不能怪我啊,好容易收到一份一品花精,我這不是興奮過頭了嘛。”

少女長長的眼睫毛顫了一顫,帶著幾分質疑的語氣問:“一品花精?”

“對啊!”小夥計見成功轉移了對方的注意力,知道機不可失,趕緊把手裡的花精葫蘆舉起來,做起了隆重的推銷,“就是這個,這可是寶貝,要是在京城,這麼一點兒能賣一百多萬呢,我們只賣十二萬!”

大夥計在一旁垂頭扶額,心想你是豬麼,人家林大小姐就在京城修行,什麼沒見過,你還敢吹成一百多萬?不過這位大小姐顯然並未在意,一伸手便從小夥計手裡搶過了花精葫蘆,凝神朝標籤上看了看,起初神色間還半信半疑,大概不相信他們能收到這麼好的花精,隨後卻是難得的驚喜和意外,這在這位高傲的大小姐身上是從所未見的。小夥計得意洋洋,心想孫老先生的鑑定極有保障,肯定不是假貨,林大小姐不信也得信,現在一準兒是讓這寶貝震懾住了。只是接下來少女愣了一下,隨即迫不及待地抬頭問道:“這個人叫林暮?”

她顯然問的是那個賣花精的技師。兩個夥計也是不約而同地一愣,感覺對方的關注點跟想象中有點差距。小夥計點了點頭:“是啊,他報的是這個名字沒錯。”

“他多大年紀?”少女又問。

“也就十五六歲吧。”大夥計答道,小夥計也跟著附和:“對,十五六歲!孫老先生說他太年輕,這麼好的花精根本不可能是他做的,應該是……”

“他離開多久了?”少女打斷了小夥計的話,聲音裡有些掩飾不住的激動。

“剛剛,跟您前後腳。”

少女二話不說就轉過身,風風火火地往外走。兩個夥計愣了愣,隨即追上去幾步喊道:“您還沒給錢!十二萬!十二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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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侯府拿。”少女甩下一句話,門簾一掀,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扎進雨裡。

街上細雨如煙,飄灑著鋪天蓋地的朦朧,稀稀落落幾個行人在雨中走著,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少女急匆匆往前走了一段,目光自幾個年輕男子身上一一掠過,又極目眺望長街遠處,向煙幕盡頭尋尋覓覓,然後她轉了一個圈,掃視每一處廊角簷下不被注意的角落,最後她停在街心,低頭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葫蘆,被淋溼一半兒的標籤上寫著“林暮”二字,那是一個曾那麼熟悉卻快要陌生到被遺忘的名字。

那是她的弟弟,她是淮清侯府大小姐,林佩璇。

在她心裡,在林家幾個兄弟姐妹心裡,林暮幾乎是早已死掉了的。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三夫人——也就是她們的三姨——傳過一次家信回來,說林暮會在七年後被送回,可她也說不清林暮的去向,只說根本無法尋找,只能等待。家人一致覺得這是一句自我安慰的妄語,保留一個七年的期待,不過是讓惦念林暮的人慢慢淡化悲傷。於是大家慢慢地就真的把林暮從記憶中刪除了。他好像沒死,可是跟死了一樣,沒人對那個七年之約抱有什麼期待。直到她剛剛再次看到那個名字,心中便忽然像有奔雷碾過——正好……七年了!

現如今她和林易、林佩璃都在京都重華學院修行,每隔兩個月她會借白貓構建的臨時傳送陣回來幾天。哥哥們都天南海北地飛了,母親一個人在府裡太孤單,她要回來陪一陪母親,再然後就是去北斗閣掃一掃懸賞。京城的懸賞太難做了,低端些的總是僧多粥少,高階些的又危險重重,不如淮清這邊,經常攢著一堆積了灰都沒人睬。不過這次她並沒找到喜歡的懸賞,但她意外拿到了這一份花精,上面標註的名字是林暮。

其實林暮這個名字平平無奇,保不齊什麼人也叫林暮。可如果正好是七年後、他正好出現在淮清城、正好十五六歲的年紀、正好會做花精呢?林佩璇不會忘記八年前的那趟藏書樓之旅,那時她替林暮白白抱了一路的書,那些書可都是講花精的。他那麼小就在學花精了,後來得知自己不能修行,一定會投入更多精力學習花精。這所有巧合加在一起讓她相信,這個林暮八成就是她的弟弟!

他果然沒有死嗎?他果然又回來了嗎?一個快被遺忘的傢伙又重新活過來,這真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不過她還需要最後的確認。只是倉促跑入雨中的她也實在不知該找些什麼,七年前那個小孩她認識,七年後這個少年她卻未必認識了。她只是想找到他,確認他就是他,他還活著。

站在街心,冷雨吹在身上臉上,讓她迅速地冷靜了下來。仔細想想,其實林暮即便回來了,好像跟她也沒多大關係。一個不會修行的少爺,一個脫離侯府多年的孩子,一個跟自己再無交集的弟弟,他活過來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沒人在乎,就像一根從自己身側吹落地上的雨絲,你看不看得見它,有什麼要緊?

無關緊要。只有手中這份花精還有些份量,可誰能相信它是完全出自林暮之手呢?林佩璇低頭看了一會兒手中的小葫蘆,隨手收入芥子,向侯府的方向邁步走去。那一刻她禁不住又想,若真是林暮回來了,他會不會回侯府呢?

小城的上空陰雲滾動,天色照出滿街的濁黃。雨還在飄著,透過綿密的雨幕能看到遠處走來一個年輕男子,林佩璇忍不住又打量一眼。看起來是個風流俊逸的公子,即便在這樣的雨天,手裡還拿著一把摺扇故作瀟灑地揮來揮去。顯然這不可能是她要找的人,林暮再怎麼變也不會變得這麼臭美。林佩璇收回傲然的目光,信步前行,目不斜視,只是突然之間,她頭上的紅色珠花一閃,齊刷刷亮了五朵,五條火龍一聲怒嘯自她體內飛出,剎那間將身周雨水烤成一團白煙,下一刻,五道紅光挾著蒸騰的白霧,直撲對面的摺扇公子!

這是對方剛才用星術偷襲了自己!林佩璇這套七曜珠花是父親林鳳山贈送的護身靈寶,受到七旋以內任何星術侵擾都會立刻阻擋並自發抽取星力進行反擊。漂亮女孩總是需要一點防身手段,因為常會遭遇一些讓人難堪的騷擾性星術。現在多半兒就是如此。

真是無恥!林佩璇怒哼一聲,身周數十米內雨水陡然轉向,像以少女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蓋地連天匯聚而去,片刻之間在少女身周聚起一層白浪的圍牆,呼嘯旋轉不停。她遠遠地盯著正被火龍逼得左支右絀的男子,繼續凝聚著雨水的漩渦,準備找機會給對方一個狠狠的教訓。

火龍撲過去的一剎那,男子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扇子一擺,拼命將一條火龍打偏,再側身低頭避過兩條,然後單手抓住一條火龍死死掐滅,最後用扇子在胸前一擋,讓撲擊而來的火龍生生一撞,轟的一聲,整個人向後翻了一個跟頭。他爬起來大喊了一聲:“姑娘,誤會!都是誤會!”卻見眼前紅光道道,三條火龍一個迴環又急急撲來,他慌忙轉身逃跑,幾個手忙腳亂地奔躍之間,竟突然化入空氣之中,消失不見。

林佩璇一見,素手向前一推,身周白浪立刻化作無數冰針,以橫掃整個街面的寬度向前平射而出,然而茫茫霧雨之中冰針紛紜墜落,對方卻再也未曾顯形。少女在雨中四顧,又憤憤地咬了咬牙,這才繼續往侯府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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