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這份上了,羅四眼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用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說:“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貪心不長眼……”

路無歸看到羅四眼一耳光下去把他的臉都打紅了,驚得眨了眨眼,心說:“打自己耳光都打這麼重。你別光打耳光不還東西。”她說:“那你要把我的東西還回來。”又歪著頭想了下,說:“遊清微家的東西也要還回去,她掙點錢不容易,讓我和丘大師出手幫人滅一隻青面鬼都才只收十萬塊還要大家一起分,你知道地面上好難遇到青面鬼的,我在她事務所上了這麼久的班都才只賺了那一次加班費,陰路上的鬼打死又不給錢。”

羅四眼保證:“一定一定。”

路無歸又問:“我的螭龍八卦盤呢?”

羅四眼愣了下,說:“賣……賣了。”

路無歸想了想,說:“好吧,賣就賣了吧。”

羅四眼心說:“這……什麼情況?不……不要了?還是……”

路無歸看到羅四眼滿眼困惑的樣子就好心給他解釋,說:“那塊螭龍八卦盤是我的,我死的時候有血滲在裡面,不管它落在哪我都知道,丟不了。我們能從陰河找迴游敬曜就是因為他的脖子上掛著我的螭龍八卦盤。”她忽然感覺陰氣有絲絲變化,看了眼外面,說:“哎呀,子時要過了,我先回去了。”默唸回魂咒就把自己送了回去。

回魂咒唸完,她只覺眼前一花就睜開了眼。路無歸揉了揉眼,心說:“我不是做夢吧?”她正要悄悄地掐自己一把看疼不疼,就見到左小刺湊到自己面前,問她:“怎麼樣?找回來沒有?”

她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是要找東西,說:“找到了,可是我帶不回來。羅四眼答應把東西還回來。”

左小刺問:“那些鬼送走了?”

路無歸愕然地問:“什麼鬼?”

左小刺比劃了一下說:“萬鬼來朝。”

路無歸“呃”了聲,說:“我給落下了。羅四眼那有個蠻厲害的老頭,我怕他打我,好在他也怕我讓鬼打他,他沒敢動,但我怕久了讓他看出我怕他打我,我跟羅四眼說好讓他還我的東西就急急忙忙地回來了。”

遊清微捏著摺扇說:“也就是說你帶著那麼多鬼去把人嚇唬了一通,自己回來了,鬼全留那了。”

路無歸點頭,心說:“是這樣吧。”她又看看周圍,說:“現在沒那麼多鬼開路,我沒辦法過去把那些鬼領不回來。”

左小刺愣了一下,然後“哇哈哈哈哈”發出一長串爆笑聲,笑得那叫一個暢快淋漓。

遊清微的嘴角微微一勾,上挑,說:“落在那就落在那吧,既然有高人,應該能夠送得走那些鬼。”她心說:“這倒黴催的,拿誰的東西不好,拿小悶呆的東西。不知道她從小就是那種掉根發繩都一定要找回來的人嗎?”

路無歸也這麼覺得,開心地把左小刺的東西還給她,把遊清微連同她的輪椅一起抱起下了頂樓到有電梯的樓層,坐電梯下樓。

她不知道她不小心把鬼落在了羅四眼和那老頭家有什麼值得讓遊清微和左小刺這麼高興的,她倆笑了一路還在笑。遊清微還好,比較矜持,只嘴角挑起絲絲笑意,左小刺笑得可沒形象了,雖說沒有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可也差不了多少。

她們在樓下和莊曉笙會合,一起回家。

到家門口後,遊清微對路無歸說:“小悶呆,我害怕,晚上想和你一起睡。”

路無歸想起遊敬曜的慘狀,估計遊清微是被嚇到了,就點頭答應了。她點完頭,才想起自己答應沒用啊,又看向莊曉笙,問:“曉笙姐姐,可以嗎?”

莊曉笙翻出鑰匙開門,說:“你都答應了,我當然不能說不可以。請進。”

左小刺說:“我晚上也住這裡,萬一有什麼事好有個照應。都餓了吧,我做宵夜。”

路無歸早餓了,她知道莊曉笙不會煮東西、家裡經常沒儲糧,還以為今天晚上要餓肚子。她聽到左小刺說做宵夜眼睛都亮了,用力地點頭“嗯嗯嗯”唯恐曉笙姐姐說:“這麼晚了,不用麻煩。”趕緊說:“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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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曉笙看了路無歸一眼,見她那樣子像是真餓了,說:“那就麻煩左小姐了。”

左小刺大剌剌在擺擺手,說:“不麻煩。”把揹包和劍往門口的櫃子上一放,撩起袖子進廚房去了。

進門後,遊清微對路無歸說:“小悶呆,我想洗澡。”

路無歸順口“哦”了聲,習慣性地接了句:“那我去燒水。”她說完才覺察到不對勁,扭頭看向遊清微。

遊清微也愣了下,驚愕地看著路無歸。

路無歸乾笑一聲,假裝什麼都沒說,鑽進自己臥室的浴室給遊清微放水。

遊清微見到路無歸那縮著脖子心虛的模樣,震驚得無以復加!她以為路無歸因為魂不全又常年離魂的緣故使得許多事過眼就忘了、記不住事,沒想到路無歸竟是記得的。

路無歸把浴室的熱水調到適當的溫度,回到客廳去遊清微說:“熱水放好了。”

遊清微回過神來,說:“我的意思是說麻煩你去我家幫我拿一下洗漱用品和睡衣。”

路無歸張大嘴,愣愣地眨了眨眼,才“哦”了聲。她問遊清微拿了鑰匙,去幫遊清微取衣服。

路無歸吃完宵夜、洗漱完打著哈欠爬上床,見到早早就上床的遊清微居然沒睡,半躺在床上背靠著枕頭、那雙明亮透徹的眼睛像要把她看透似的盯著她。路無歸被遊清微那明顯有事的眼神看得發毛,繞著床尾挪到另一邊,貼到床沿邊上、縮排被子裡,說:“都快要雞鳴了,睡吧。”

遊清微說:“小悶呆,你記得小時候的事?”

路無歸心說:“我又不傻,我當然記得。”

遊清微捂住傷口,挪到路無歸身邊,問:“你記得我在保安觀時的事?”

路無歸看了眼遊清微說:“我想起一點點。”

遊清微趴在路無歸的身旁,問:“那你記得你投胎前的事,對吧?”

路無歸心說:“你怎麼知道?”

遊清微說:“你記得大白,記得你的死忌,那你記得你是誰嗎?”

路無歸好奇地看著遊清微,她見遊清微不像是有惡意的樣子,想了想,說:“我死的時候是八月二十五,寒露,丙午年戊戌月午時四刻正是陽氣盛極盛陽轉盛陰之時……”她又看到了漫天的火光,又有刺眼的陽光照下來,看到了好多人圍在上面,聽見他們喊:“有個孩子,還是個活的……”

“化了,化成血水了……”

“有妖怪……”

然後,那些聲音越來越遠,她的眼裡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後來,她聽到了鈴聲,她回頭時就看到一個鼻青臉腫身上有傷的老伯伯站在身後搖著招魂鈴,她記不得他喊些什麼了,她只記得他在喊她。她給他做了個靈牌,告訴她那上面刻著她的生辰死忌,她是八月二十五死的,將來也會死在八月二十五。她問:“你是誰呀?我好像聽過你的聲音。”

“看你這麼小的樣子,叫我爺爺吧。”

她抬手比劃了一下她和老伯伯的個頭,她還沒老伯伯的大腿高,覺得老伯伯說得有點道理,於是點頭同意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彎彎的,爺爺左手抱著她的靈牌、右手牽著她的手,他們踏著星光走進了一個很破的關牛的棚裡,地上還有牛糞。爺爺找了塊地比較幹的地方,挖了個坑把她的靈牌埋進去,說不能讓人看見她的靈牌,還跟她說雞鳴時分就要進靈牌裡去,還有不能讓別人看見她。她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覺得爺爺是在為她好,就點頭同意了。

她記得她丟了東西,可是她想不起來她丟了什麼。她問爺爺。爺爺說她把命丟了,爺爺說柳平村的人欠她一條命,以後會還她一條命的。

她當時空落落的總覺得丟了什麼東西,沒依沒落的,覺得很不踏實就又把自己的靈牌挖了出來抱在懷裡,心裡才多了點踏實感。她抱著靈牌一直坐到雞叫,才又把靈牌埋回去,自己也鑽進了靈牌裡。她不喜歡睡在靈牌裡,靈牌裡黑漆漆的空蕩蕩的。她想老柳樹,她想回老柳樹下住,可是天亮了,她鑽出靈牌就被太陽曬得好疼好疼,好像要再被曬化一次,嚇得她又縮回了靈牌裡。她再從靈牌出來的時候,牛棚裡多了一個人,那人躺在那一動不動,都快要死了。爺爺渾身是血,有一隻眼睛的眼珠子都沒了,只剩下空空的眼眶。她想起以前唸經的老道士說陰河裡的聚風水而生的龍鱔聚元補陽對傷勢有奇效,就跑去陰河裡抓龍鱔。那些鬼都想欺負她,她跟它們打。可是有好多好多鬼,以前沒見過的鬼都出來了,她打不過,拼命跑,後來一直跑到陰河,又有更多的鬼從陰河裡出來想要吃掉她。她嚇壞了,忽然想起老道士以前教小道士用的本事就用了出來,打得它們落花流水。她在陰河找了好久才找到龍鱔,趕以雞鳴前回去把龍鱔肉分給爺爺和多出來的那個人一起吃了,又把骨頭磨成粉抹在他們的傷口上。

爺爺滿臉是血,那腫得只剩下一條縫的眼裡有淚水翻滾,她看著喊了句:“鬼不可怕,人心比鬼可怕。”

她覺得那時候爺爺一定特別悲憤和傷心。

路無歸回過神來的時候,見到遊清微已經趴在她身邊睡著了。她看了眼遊清微,心說:“你也不怕壓著身前的傷口。”又推著遊清微翻了個身。

她給遊清微翻身的時候可能碰到了遊清微的傷口,痛得遊清微皺著眉頭哼了聲,好在遊清微沒有醒。她又想起自己上輩子死的時候居然還沒有爺爺的大腿高,頓時鬱悶了。那麼矮,不是夭折就是侏儒。她上輩子活了很多個年頭,唸經的老道士都換了一茬又一茬死了一代又一代,她都分不清楚換了多少代了,她長了那麼多年居然還沒爺爺的大腿高,肯定是侏儒。

路無歸拉起枕頭矇住自己的臉,打定主意堅決不告訴任何人她上輩子身高是多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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