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笙聽說是走在黃泉路上,好奇地朝車窗外看去。除了夜霧重了點,她什麼也沒看到。

過了一會兒,她忽地驚覺不對勁,怎麼拐進城隍路這麼久還在開?從他們拐進城隍路到現在有十幾分鍾了,車子一路直行,並沒有在路口調頭、轉彎,也就是說現在他們還在這條路上直行,還在城隍路上。城隍路是條筆直的路,且不長,晚上路況好的情況下三五分鍾就開過去了。

莊曉笙不由得背後一寒,打了個寒顫,有點害怕地握住路無歸的手。

車速降下來,拐到路邊停下。

莊曉笙下了車發現外面的路燈不知道什麼時候滅了,一片漆黑。車燈照進黑暗裡似乎都被這黑暗所吞沒,可以說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路無歸摸出一道符夾在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之間,輕輕一晃,那道符便燃了起來從她的手裡飄到前方約有一米處,照亮了周圍三米內的範圍。路無歸對莊曉笙說:“記住,黃泉路上莫回頭。這裡雖不是陰間的黃泉路,但也不是陽間道。”

莊曉笙“嗯”了聲,緊緊地抓住路無歸的胳膊。

路無歸領著莊曉笙往前走,說:“陰陽道是陰間和陽間世界重疊在一起的道路,走在陰陽道上即要注意避陰間的東西也要注意避陽間的東西,所以要點一盞引路燈。”她說話間,跟著那燈慢慢地走。她見莊曉笙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在抖,說:“曉笙姐姐你別怕,你的時運旺陽氣足是不會有事的。”

莊曉笙也想不害怕,可恐懼實在難以剋制。她便找話題分散注意力,問:“怎麼看陽氣足?”

路無歸說:“你身上那麼燙,跟碳火爐一樣,我都嫌你熱。”

莊曉笙問:“你還嫌我?”

路無歸說:“被你捂著可熱了。”

莊曉笙說:“那是你手腳冰涼,身上也不暖和,我見你冷才給你捂捂。”

有風吹來,莊曉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遊老爺子對他身邊的男子說道:“給買路錢。”

路無歸嘀咕句:“錢多啊!”她反手往身後的揹包一摸一抽,就把法尺抽到了手裡,大聲喝道:“活人借道,陰靈讓路,若然來犯,量天法尺,定斬不饒!”

清亮的聲音劃破夜空,傳得格外遠。

涼叟叟的森冷夜風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遊老爺子、他身後那位正準備掏錢的男子、莊曉笙、左總四人都被路無歸給驚得愣了下,每個人的表情各異,但都詭異地沉默了。大概是沒見過活人向死人借路還這麼兇的,覺得這不像是借路,更像是搶路。

好一會兒過後,遊老爺子乾咳一聲,說:“低調點。”

路無歸滿臉嚴肅地說:“冥錢要兩塊錢才能買一撂,很貴的。”

幾人又是一陣沉默。

直到那符紙燃燒的光亮照見一株乾枯猙獰像是被大火燒過般的老槐樹時幾人才停下。枯死的老槐樹下一口八卦形狀的幽幽古井特別醒目。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眼前的這點微弱的光亮照出這棵樹、這口井,顯得格外幽森。

路無歸沒往前,她只抬眼打量著這株被火燒過的枯樹,說:“槐樹鬼木,鬼木成鬼,聚陰地,黃泉井!”她無比堅決地說了句:“不去!”調頭就要走,被遊老爺子一把拽住。

路無歸叫道:“不去!下面必有鬼窟,大凶!”

遊老爺子吼道:“沒有鬼窟我還找你下去啊!這不來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嗎?”這不靠譜的熊玩意兒!到地方了還撂挑子!遊老爺子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路無歸被遊老爺子吼得愣了下,她又想了想,說:“可我不知道是下陰井啊!”

遊老爺子說:“陰井和陰陽井有什麼區別?就算是陽井,大白天的也回不來。”

路無歸一想,也是。可好像又有哪裡不對?陰井和陰陽井有區別的吧?

莊曉笙不放心地問:“這……這下去真沒危險?”

遊老爺子說:“清微和小刺都還在下面等著救命吶。快下去吧,求你了!時辰馬上就要過了。”

路無歸被遊老爺子催得直髮懵,這麼一打岔就忘了去想陰井和陰陽井的區別,她“哦”了聲,朝黃泉井走去。她走到井沿邊,突然想起一事,又問:“這樹死了多少年了?”

遊老爺子深吸口氣,重重地嘆出一句:“三十多年。我知道這趟兇險,不然也不會把你找來!別磨蹭了!”他雙手合抱拱手道:“求了你小祖宗!”

路無歸說了句:“不著急。”她以手為尺,先量了一下這井的寬度,又再看了看這死去的老槐樹和井之間的距離,想了想,又看向遊老爺子說:“七天,如果第七天還沒有回來,你得擺法壇給我們引路。”

遊老爺子慎重地點頭,說:“行!”

路無歸把手裡握住的法尺橫咬在嘴裡,就要準備下井。

莊曉笙看見路無歸要直接往下跳的架勢,嚇壞了,叫道:“不……不要繩子嗎?”

遊老爺子說了句:“不用。”

路無歸先是單手撐著井沿,再是雙手展開撐著兩側井壁,又以腿蹬著兩側井壁,呈大字型地以兩掌雙腿貼著井壁飛快地往下滑去。

莊曉笙緊張地看著路無歸下了井,她再一回頭就看到遊老爺子那神情是罕見的凝重和憂慮,那本就懸著的心“咯噔”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顫聲道:“遊老……”

莊曉笙感到周圍的溫度又低了一些,寒氣滲進衣服直往骨頭裡鑽。

左總也捂住胳膊,“噝”地抽冷氣。

路無歸點燃的“引路符”也滅了,周圍陷進一片黑暗中。

跟在遊老爺子身邊的那男子又燃了一道符,照亮了黑暗。

遊老爺子擺擺手,說:“回去等吧。”

左總又冷又怕,抖成一團,卻仍不願走。她說:“要不再等等,也許清微她們正在回來的路上,趕在天亮前回來了呢?”

遊老爺子略作沉吟,點頭,說:“那就等等吧。”他扭頭對身旁的男子說:“小唐,你拿陣旗出來擺個陣。”

那叫“小唐”的男子拿出陣旗符紙繞著他們擺了一圈陣,又從旅行袋裡拿出厚厚的幾撂紙錢堆在外面燒了起來,大聲說道:“打擾了!還請見諒!一點敬意,還望笑納!”他把那堆紙錢燒起來就退到符陣中,待看到快燒完的時候,又扔幾疊冥錢進去,保持火不滅。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莊曉笙有著度日如年的感覺。

凌晨四點五十多分,忽然有汽車從路邊開過的聲音傳來,跟著有隱約的路燈光芒透進來。距離他們不過幾米遠的那株老槐樹和黃泉井在路燈的燈光下迅速變模糊、變談,黑暗迅速消散,周圍屬於人間的景相顯現了出來。

短短幾分鐘時間,老槐樹消失了,黃泉井消失了!

唯有他們身邊的那堆還有幾絲殘餘火光的灰燼和圍在他們周圍的陣旗提醒著他們昨晚發生的一切。

莊曉笙震驚地抬起頭看向周圍,赫然發現他們就站在城隍路中國銀行門口的停車場裡,遊老爺子他們的車就停在路邊,她覺得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不過十幾米遠!沒有樹、沒有井,空蕩蕩的停車場除了停在這裡過夜的七八輛車,什麼都沒有。

從這銀行到城隍路路口不過三米百的距離,他們開車開了半個小時!

如果不是那堆燃燒後的灰燼,如果不是身邊的陣旗以及左總、遊老爺子和小唐就在她身邊站著,她幾乎會懷疑自己也跟二丫一樣做夢夢遊了!二十多年的教育和認知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莊曉笙看著停車場那硬邦邦的水泥地路面,怎麼也無法想象就在一個多小時前這裡會有一口井,二丫從這口井爬了下去。

遊老爺子嘆了口氣,說:“走吧!”又說:“小唐,你把灰清一清。”再對莊曉笙說:“受了一夜寒,去我那裡坐一坐去去寒氣,免得病了。”

莊曉笙回過神來,她邁過插在泥塊上的陣旗走到之前黃泉井出現的位置,問:“這裡的井呢?怎麼消失了?這黃泉井和村小……保安觀的那口不一樣?”

遊老爺子說:“保安觀的那口是陰陽井,白天屬陽,夜裡屬陰,這口是陰井。”路無歸下井前給了個七天期限,就知道這兩天估計是回不來了,他估計莊曉笙肯定晚上會自己過來看,便說:“這口井得從黃泉路進來才能找得到,你身上陽氣重,沒行內人領路是找不到這井的。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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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曉笙怔怔地跟在遊老爺子身後上了車,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遊老……”

遊老爺子說:“叫遊爺爺。”

莊曉笙愣了下,喊了句“遊爺爺”,然後才又問:“如果陰氣重的人不小心走到黃泉路或者是掉進這黃泉井裡會怎麼樣?”

遊老爺子說:“如果只是走在黃泉道上,運氣好的等到天亮就能回到陽間路,就當是遇到鬼打牆在這條道上打轉。運氣不好那就有可能把命丟在這路上,靠近這大馬路,出點車禍或者是直接被勾走了魂當場橫死也就是報個什麼心肌梗塞、心臟病發什麼的。至於走進黃泉井的……”

莊曉笙想到下到黃泉井的那三個,忙問:“走進黃泉井的怎麼樣?”

遊老爺子哪能不知道莊曉笙想問什麼,他說:“進了黃泉井,一般人是別想活了,十有七八就是突然失蹤、人間蒸發,運氣好的呢,屍體會出現在某個地方,運氣不好,屍體就直接埋這井底下了。等著吧,以後拆這樓挖地基的時候,要是挖得夠深,能挖出不少死人骨頭來。”他的聲音一頓,又罵了句:“八幾年拆這城隍廟蓋這樓的那人就是個棒槌!”

左總喊了聲:“爸。”滿臉憂慮地問:“清微她們……”

遊老爺子說:“聽天由命吧!只要小歸歸那孩子不在關鍵時候犯迷糊就問題不大。”

左總看出來那孩子的思維有點不太正常,不由得問了句:“她常犯迷糊嗎?”

好半天過後,遊老爺子才說了句:“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左總明白了。她想到昨晚路無歸為了省兩塊錢一撂的冥紙要跟整條黃泉路上的鬼幹架的陣勢,一瞬間竟覺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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