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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妙再著急,也明白自己是個孕婦,凡事不能太衝動。若是沒懷孕,她早就騎著馬過去了,哪有這麼多顧慮?目下懷著孩子,只能坐馬車,讓陸琉安排在她身邊的,那兩個功夫不錯的侍衛護著她一道去軍營。

已是臘月中旬,岷州的冬日雖不像望城那般冷,可欲江妙而言,也足夠將她凍得手腳僵硬。她焦躁不安的坐在馬車上,下面墊著柔軟的墊子,聽著馬車轆轆的行駛聲,彎彎的柳眉緊緊蹙了起來,忍不住對著外頭駕車的車伕道:“再快些。”

外頭車伕安撫道:“王妃放心,咱們很快就到了。”說著,便暗下嘆氣,王妃有孕,去軍營的路又不好走,他哪敢快些?

江妙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不滿四個月,加上冬日穿得格外臃腫些,倒是看不大出來,可她自己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腹中的孩子在一天天的長大。她嘆了一口氣,抬手開啟車簾,冰冷刺骨的寒風就吹了進來,刮在臉上,跟刀子割似的。外面的天兒已經徹底黑了,越靠近軍營的地方,越發有些陰森森的。江妙心下盼著早些能到,見著陸琉,她的心便踏實了。

待馬車行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軍營外面。

可軍紀森嚴,饒是江妙身為王妃,也不能胡亂闖入,遂命隨行侍衛先進去。自個兒等得著急,也不願坐在馬車上,乾脆下來等著。

半晌,才見侍衛領著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高大男子闊步走了過來。

江妙曾見過這個男子來找陸琉,當即便認出這位便是黎淞黎將軍。黎淞同霍硯一樣,是個帶兵打仗的奇才,只霍硯出生將門世家,一出生便註定了子承父業,而黎淞則是一個鄉野漢子,靠自己的打拼從小兵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

黎淞倒是聽聞過這位宣王妃的名頭,也明白宣王妃在宣王心裡的位置,當即便畢恭畢敬的行禮,道:“末將黎淞見過王妃。”

江妙一張臉兒凍得紅通通的,瞧著黎淞,頓時踏實了幾分,忙道:“黎將軍不必多禮,我今日來,就是想見見王爺。”

黎淞登時露出了為難之色,道:“怕是……有些不方便。”

江妙心道,這軍營之事,壓根兒沒陸琉什麼事,只是這幾日遇到了麻煩,才請陸琉過來一道商議,哪有一直扣著人不放的道理?若是沒有陸琉,這事兒他們自己也得像法子解決啊。江妙心裡擔憂,原本對黎淞存著幾分敬重,目下有些冷臉,小臉一耷拉,露出幾分威嚴來:“那我便自己進去見他。”說著,便不顧軍紀,直接闖了進去。

黎淞未料這嬌嬌弱弱的小王妃,性子竟這般果決,說闖就闖。他欲上前阻攔,跟著江妙同行的兩位黑衣侍衛,忙攔著黎淞,道:“王妃有孕,黎將軍還是離遠些比較好。”

到底是陸琉選出來的人,這倆侍衛都是一等一的武藝和性子,黎淞一愣,見宣王妃直直闖入,當真是急死個人,想了想,還是擋住了她的去路,黑濃的眉頭一擰,道:“王妃不能進去。”

江妙惱了,剜了他一眼,道:“為何?你不讓我夫君出來見我,那我自己進去見他還不成嗎?難不成黎將軍擔心我竊取軍中機密?”

這哪跟哪兒啊?

黎淞道:“真的不能。”他頓了頓,繼續道,“王爺吩咐過,不許王妃進去。”

他這是……知道自己會來找他?江妙睜大眼睛愣了愣,心裡的疑惑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她凍得手腳僵硬,抬眸看著直挺挺立在面前的這位魁梧挺拔的男子,見他一臉的鬍子渣,模樣甚是邋遢,半點不像個將軍。

她過不去,想了想,才捧著肚子蹙眉叫了一聲。

黎淞登時就有些嚇住了。這孕婦最是嬌弱,何況還是個身份金貴的王妃。若是這個時候,宣王妃肚子裡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豈是他能擔待得起的?

趁著黎淞發愣之際,江妙便動作靈敏的繞過他,迅速進入。

待黎淞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急急忙忙跟上去,啟了啟唇道:“王妃,你真的不能——”

“進去”二字還未說完,江妙便被面前的場景給嚇住了。

她靜靜立在原地,身上裹著一身同軍營格格不入的大紅色織錦斗篷。至於這入目的,三三兩兩被攙扶的士兵,並沒有平常軍營中該有的士氣,這一個個,都被攙扶著進軍營,有些扶不住的,便乾脆抬了進去。

外面堆著好些火堆,彷彿在焚燒什麼,氣味不好聞。

一面焚著,一面有士兵拿著艾草燻著……

江妙臉色發白,待看到好些士兵都布巾蒙著口鼻,心下才生出一個猜測來,急急看著身旁的黎淞,道:“黎將軍,這到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黎淞知道這回是瞞不住了,只能實話實說道:“前段日子開始,營中便有兄弟開始發燒,起初以為是普通的風寒,後來感染的兄弟越來越多,才知竟是時疫。這時疫兇險,不到半月便有數十位兄弟相繼死亡,軍醫已經在想法子研製藥方的,只是目前只有緩解之法,不能徹底治療……”

江妙是聽說過時疫的,特別是軍營這等人口密集之地,一旦染上,後果不堪設想。忽然想到了什麼,江妙顫著聲兒道:“那……那我家王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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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淞沒說話,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大老爺們兒,這會兒面對一個容貌稚嫩的女子,竟有些無措起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同她說。

江妙卻是懂了,腦子一下子“嗡”的一聲,一把揪住黎淞的衣襟,道:“王爺在哪裡!帶我去找他。帶我去找他!”

陸琉也染了時疫!

江妙登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黎淞再次露出為難之色。江妙都急哭了,見他不肯,便急急松了手,挨個兒帳篷去找。

目下雖是軍營危難時刻,可一切還是進行的有條不紊,路過的士兵見有女子闖入,本欲阻攔,奈何看到黎將軍跟在她的身後,曉得這女子的身份不一般,也就沒攔著。黎淞看著她如無頭蒼蠅一般胡亂找著,生怕她接觸到染病的士兵,萬般無奈之下,才重重嘆了一口氣,三兩步上前,對著小王妃道:“王妃。末將帶你去見王爺。”

江妙翕了翕唇,重重點了點頭,跟著黎淞去見陸琉。

到了一處帳篷前,陸何正端著熱水出來,見黎將軍來了,本欲打招呼,可看到了黎將軍身旁的小王妃,立馬失去了平素的沉穩,忙上前行禮道:“王妃。”

看到了陸何,江妙便知,這帳篷裡面應該便是陸琉了,一時哪裡還顧得上這麼多,直接就跑了進去。

陸琉的確在裡面。

陸琉剛清洗過,穿著一身素白中衣坐在榻沿,心裡念著家中嬌妻,待聽到動靜,緩緩抬頭看著面前裹著大紅斗篷,鼻尖兒凍得紅撲撲的小妻子,眸色怔怔道:“妙妙?”

江妙吸了吸鼻子,欲跑過去。

陸琉急急抬手,往後退了一步,厲聲道:“別過來!”

“陸琉……”

江妙眼眶泛紅,都哭出來了,又被陸琉氣得不成樣子:“你這個混蛋,就打算一直瞞著我嗎?你還當我是你的妻子嗎?”她越說越委屈,眼淚也是落個不停,“我受夠你了,什麼事情都不和我商量,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

若是往常,陸琉自然會一把將這哭成淚人兒的嬌妻摟在懷裡溫聲細語的安撫一番,可如今,捏著的拳頭緊了緊,又鬆開,反反覆覆,才保持理智沒上前,聲音溫和道:“你先回去,好不好?”

江妙說不要,“你若是趕我回去,便不當我是你妻子。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成不成?”她見陸琉不肯,又上前了兩步,她走兩步,他卻朝後退了三步。

陸琉哪裡不知她的性子?就是因為這個,才不肯告訴她。他想了想,說道:“我答應你,不過你先用帕子將臉捂住。你懷著孩子,不能任性,知道嗎?”

他既然肯,那她也好說話。她顫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帕子,蒙在了臉上,這才走過去道:“那我現在可以走近些了嗎?”

陸琉說好,又叮囑道:“但是不許碰。”

她乖乖聽話,只走近些看著他,沒有伸手碰。陸琉的臉色,瞧著只是略略比平日蒼白了些,旁的倒是沒有什麼不同。她翕唇,努力讓自己保持理智,問道:“多久了?”

陸琉見她情緒還算平靜,曉得她聰慧,也不敢說什麼話騙她,道:“就昨日。你放心,索性發現的及時,喝了藥,很快就會沒事的。”

江妙不信:“可方才黎將軍說,大夫只研製出了緩解之法。”

平素陸琉最欣賞黎淞說話直接,這會兒只覺得這人什麼都說,也不是一件好事。陸琉道:“你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江妙小聲道:“那咱們回去好不好?我照顧你,我想天天看到你,看到你慢慢好起來。你若是不肯,我便留在營中……”她伸手撫了撫肚子,耍賴道,“反正——你去哪裡,我和孩子就跟著你去哪裡。”

陸琉拿她沒轍,卻也明白,妻子雖然年紀小,但是性子有些倔強,目下這種時候,她根本不可能乖乖的回去。陸琉想,若自己真的撐不住,能每日瞧見她,也算是此生無憾了。他思忖片刻,到底不敢讓她在這裡多待,便極快的應了下來,而後隨她回去。

江妙特意問了軍醫,細細瞭解了一下這時疫的詳情,曉得目下陸琉只是初期,過幾日便會連續發燒,若是能撐過去,便算是撿回了小命,若是撐不過去……她自然不敢想這後果,只知道陸琉命大,斷斷不會拋下她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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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馬車上,陸琉堅持二人各坐一輛馬車。江妙也應了下來,只上了馬車,便控制不住情緒,微微顫著肩膀,害怕的哭了出來。

剛才在軍營裡,她不敢哭,可現在她心裡的確是害怕極了。若是陸琉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想活了,可是孩子怎麼辦?這個時候,江妙頭一回後悔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懷上孩子。

至於陸琉,雖然答應了同她回去,卻也不許她靠近。江妙明白他的顧慮,為了讓他安心,什麼都聽他的,只要能見著他就足夠了。這般小夫妻二人便回了府,二人不能再睡一個屋子,特意新收拾了一個房間,讓他住進去。至於照顧他的差事兒,便落在了有經驗的陸何身上。

房間裡燻了艾草,江妙乖乖的蒙著帕子跟他進去,見他坐在了榻上,也想跟過去,卻被陸琉一口拒絕,“妙妙,離我十步遠。”

江妙不肯,討價還價道:“最多五步。”

成,五步就五步。陸琉沒再堅持,只見她命丫鬟搬了凳子過來,就這麼坐在了離他床榻五步遠的位置,這架勢,儼然就打算這麼一直陪著他了。可陸琉哪裡肯?見妻子面上淚痕未乾,若是這般下去,這張好不容易養得紅潤些的小臉,又要憔悴了。

他道:“妙妙,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好生休息,我就在這裡,哪兒都不去。”

江妙也明白,自己懷著孩子,不能太過任性,便道:“我再坐一會兒,就一小會兒。”她將雙手擱在膝蓋上,垂了垂眼,復而抬眸靜靜看著他,眼睛都捨不得眨,說道,“陸琉,你該明白,我已經很理智了。這種事情,你瞞著我,我真的很生氣。等你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打你一頓出出氣……你現在得答應我,以後什麼事情,都不許瞞著我。”

陸琉笑了笑,道:“好,我答應你。”

江妙無奈。這人每回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答應的痛快,讓她沒有半分成就感。她點頭“嗯”了一聲,看著延眼前這個男人,頭一回覺得只這樣能面對面說話,也是好的。

可這岷州,於他倆彷彿真的不是什麼好地方。

……先是蠻不講理的宋家,這會兒又是突出其來的時疫,她真的有些禁不起折騰了。

若是這回陸琉好了,得讓他想法子早些回去。

江妙含淚抿了抿唇。她之前最愛惜自己的命,而此刻,心裡卻想,若他能好好或者,寧願把自己的命換給她。重來一次,有些事情她都看得很淡,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爹孃和哥哥們了,之前想著,若能一輩子不嫁,留在自己的爹孃身邊,就好了。可遇著了這個男人,從起初陌生的心動,到莫名其妙的接受,一切都是這麼的令她措手不及。她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男人。

兩人就這麼傻乎乎的坐了一刻鍾,呆呆的望著彼此,模樣要多傻氣就有多傻氣。

陸琉眸色溫和,再次提醒道:“妙妙,回去睡吧。”

江妙乖巧點頭,道:“好。”又看著他道,“你也是,早點睡,我明兒一早就過來。”

目下陸琉自然事事都依她,只要她肯乖乖回去睡覺就成。見她依依不捨的起身,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著妻子貪戀的眼神,頭一回明白——這世上,有人竟這般需要他。換做以前,他沒有眷戀,根本不懼生死。

陸琉無措的嘆息。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這般貪生怕死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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