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為它而痛苦對不對？”馮微笑著，為自己即將激怒奎尼而得意，“你想壓制它，但是你卻沒有辦法控制它……你想把它放出來，但是你又擔心自己被它吞噬，因此成為惡魔……”
“沒有人願意成為惡魔……”奎尼又一次緩緩地說道，面色陰沉得像結了霜。
秦有些驚訝地望著奎尼。她不太明白，奎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啊……”馮則用手指著奎尼說道，“看見沒有？他承認自己沒法控制它！他承認，他因此而痛苦……”
秦看起來有些不安，不知道怎樣才能中止馮和奎尼的這番對話。
馮又說道：“別人不能理解他的痛苦，而他自己，也不理解……他根本就不明白，他永遠也不可能擺脫自己陰暗、邪惡、暴虐的一面……他根本就不明白，他一直痛苦的原因，是因為他喜歡這樣的痛苦……別人都想逃避痛苦，而他，即使處在安樂的環境中，也會為自己製造痛苦……他這樣的人，根本就是生錯了時代……”
“你覺得，我應該生在什麼時代？”奎尼的語速很慢，聲音也有些低沉。
“應該生在什麼樣的時代？哈哈……”馮笑了起來，“應該生在讓你時刻感到痛苦的時代……”
“為什麼？”
“你還沒明白？你難道沒有覺得，對你來說……”馮一揮手，指著窗外的雪山，“我們這個時代，太安寧、太幸福、太繁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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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我告訴你將會怎樣……你成不了一個成功的商人，因為你會製造痛苦，而不懂得享樂；你成不了藝術家，因為你想的是毀滅，而不是創造；你也成不了有成就的學者，因為在你面前，所有的規則，不是你所運用的工具，而是你要反抗的物件……還有，你也沒有能力領導任何人，因為你被狂暴和征服的慾望驅使著，根本就沒有辦法理解，在繁榮和幸福的時代，普通人是怎樣……”
“如果我確實生在一個充滿痛苦的時代呢？”奎尼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秦也意識到，馮把病房中的全息場景當作了現實，而完全忘記了，巢城所處的時空背景。
“那會讓你找回真正的自己！……你明白嗎？”馮回答道，“征服讓你得到滿足，殺戮會舒緩你的痛苦……即使你只是一個小小部落的頭領，即使你沒有能力品味勝利的輝煌，當你將熱血灑盡的那一刻，女人匍匐在你腳下哭泣，孩子沾著你的血汙，在自己臉上畫成新的圖騰……那一刻，對你來說，就是真正的安寧……”
奎尼沒有說活。
秦小心地試著提醒馮：“事實上，我們時代的痛苦，並不是戰爭，而是無處不在的核汙染……”
“是嗎？……”馮看了秦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真的這樣認為？”
在馮的臉上，這種頗有深意的表情，只停留了短短一刻。
緊接著，馮又用異常興奮的聲音說道：“好吧，那我們就按你說的，來假設一下……核汙染……”
馮興奮地將手臂揮到空中，而在下一刻，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了，情緒也似乎一下跌到了谷底。
“造物主……你們知道嗎……”馮說道，“只有造物主，才能拯救我們……但是，沒有人相信我……”
接著，馮望向奎尼，說道：“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造物主……你是最完美的人選……你不用為你的邪惡而擔憂，你也不要迴避痛苦……你來，為了造物主……它將會指引你，去往……”
這時，奎尼與秦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嗶嗶啵啵”噪音。這像是某種電子幹擾的聲音，比較尖銳，但是音量不大，並非讓人難以忍受。
但是，馮的反應卻很劇烈。他雙手捂著耳朵，表情痛苦，腰也彎了下來。
就在這時，病房裡的全息場景閃動了一下，虛擬景象消失的瞬間，露出了白色幕布似的牆壁、屋頂和地面。
而馮因為過於痛苦，並沒有注意到病房內出現的這些變化。
全息場景重新穩定下來之後，馮像被什麼念頭打擾了似的，顯得非常不安。
“啊，我突然記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馮說話的時候，已經不像剛才那樣自信，“如果我們不先把這個問題說清楚，恐怕還真是不行……如果不把這個問題說清楚，我們一開始討論的那些，‘信念’啊，‘信念體系’啊，還有什麼‘信念拼塊’、‘信念拼圖’之類，就都跳過了一個重要的認證環節……”
馮一邊說著，一邊在屋子中間不安地走來走去。
“啊……”馮說道，“我們必須要討論一下——到底有沒有絕對正確的信念，如果有，什麼樣的信念又是絕對正確的信念……不然的話，我們怎麼才能堅持自己的信念呢？那也就是說，儘管我相信有造物主的存在，儘管我相信，這些資料是造物主交給我們，指引我們重新創造世界……但是，如果我不能確信，有絕對正確的信念存在，那麼，別人對我這樣的信念提出質疑，那就也是合情合理的……”
馮說完，看了秦和奎尼一眼，又重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馮說道：“關於這個問題，我記得笛卡爾曾經有過論述。他曾經說……啊，我得好好想想……見鬼！我想不起來了……這個問題，最好要問一問笛卡爾本人才好！”
馮的話音未落，一個新的虛擬角色出現在奎尼與秦的身旁。他面龐消瘦、高鼻梁、留著一對八字鬍鬚。他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長袍，看起來表情有些陰鬱。
“哦！我應該怎麼向你解釋呢？”新出現的虛擬角色說道，“我有個習慣，如果我自己沒有真正搞清楚，我絕不會接受任何信念；不管多麼權威的結論，只要我沒有切身體會過，那它都是可以懷疑的——所以，人們常說，我是‘懷疑一切’的代表……”
“對，對，你說的很對……”馮聽得連連點頭，“我堅定地相信這些，就是因為，我有過切身的體會……但是，反過來，別人因為沒有過我這樣的體會，他也可以拒絕接受我的信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