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僵了。

所有的人把笑容都僵在了臉上,臉皮好像突然被膠水黏住了一般,定定的如木雕一樣。

兩個富商的臉卻白了,維持著作揖打拱的動作,眼神發怔,充滿了恐懼。

無人說話,室內落針可聞,窗外的聲響一下子變得刺耳起來,行人的說話、車輛來往的輪子滾動、風吹過旗幡捲動、甚至一隻鳥停在房頂上踩動瓦片的聲音,都能聽到。

李定國和李廷玉依然面無表情的直直坐著,雙手扶膝,只不過如電般的目光,刺向了對面四人。

王歡微笑著,端起了茶杯。

姜瓖眉頭微皺,不動聲色的看看定住的兩個胖子商人,心頭奇道:王歡不是一直偏安西南嗎?怎麼北京城裡順治皇帝大宴山西晉商的事都一清二楚?要知道,當時這件事可不是在楊柳衚衕裡的酒樓裡請的客,而是在紫禁城中,除了八大晉商,沒別的漢人,王歡怎麼知道的?

心裡嘀咕著,他嘴上卻立刻反應過來,打個哈哈,朗聲道:“涼國公果然手眼通天,這等事情都一清二楚,其實這也不出奇,也怪不著兩位家主,當年韃子勢大,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連全天下人的頭髮都能一道詔書後一齊割掉,遑論幾個商人?韃子皇帝弄了手段,要幾位晉商去吃飯,藉機拉攏,此乃分化我們漢人的手段,公爺大智大勇,一定能看出這是韃子的奸計。”

兩個商人如夢方醒,趕緊離座跪下,惶恐的急道:“姜總兵說得極是!當初我等身不由己,如若不去,身家性命還是小事,全家族人都會被屠盡,韃子不講道理,一個不順心就抄家滅族,我等雖心繫朝廷,卻不得不與之敷衍周旋,請大人體諒!”

這一席話紅臉白臉都有,聲情並茂,以理服人,不明白的,理所當然的會被騙過去。

王歡淡淡一笑,伸手虛扶,兩個商人借坡下驢的站起來,堂而皇之的坐下。

有姜瓖幫忙說理,想必王歡也不會糾纏,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當初整個明廷都沒幾個不投降的官兒,兩個商人被韃子皇帝請去吃飯,試問誰敢不去?換做你王歡,想必也是要去的。

果然,王歡點點頭,嘆口氣:“幾位說得對,兩位家主的苦衷,我自然明白的。身在狼窩,哪裡能容血膽忠肝?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心是好的,當然皆是義士。來,各位,我們滿飲此杯,為山西光復,從此昭昭日月、朗朗乾坤重歸山西賀!”

姜瓖拍案舉杯,讚道:“好!國公爺說得極是,我等為山西光復、大明永世昌平賀!”

空氣重新熱烈起來,大家舉杯、虛碰,滿飲一杯酒。

中國自古以來,就講究個酒文化,有無酒不成席一說。說話不喝酒,總覺得差些什麼,酒一下肚,話就好說了。

說些沒有營養的奉承話兒,化去剛剛的尷尬,酒過三巡,熱菜一道道的上來,山珍海味、玲琅滿目,都是極為罕見的菜餚佳品,以大同圍城日久、滿目瘡痍的背景下,姜瓖能弄來這麼些好東西,也是極為難得了。

王歡品著菜,由衷的道:“姜總兵有心了,這些菜品,在江南自不必說,富饒之地,不算什麼,可是在北地大同,就很罕見了。”

姜瓖嘴角一咧,掂著鬍鬚道:“國公謬讚,姜某不敢當!不過國公賞臉,下面的人自然要用心些,實不相瞞,姜某一生清廉,哪裡能備下這花費許多銀錢的佳餚?今日這桌菜,都是二位家主籌備的。”

王歡“哦?”一聲,興趣索然的看向二人。

兩個晉商頓覺臉上有光,連連拱手:“哪裡哪裡,能請到國公爺,小人們蓬蓽生輝,大同雖偏遠,卻乃南北樞紐,北貨南運、南貨北上,多少有些通達,不是小人們自誇,江南有的,大同有,但大同有的,江南卻未必也有!”

姜瓖笑道:“國公,晉商勤勞刻苦,做生意遠近皆宜,以誠信達天下,並不遜於江南鹽商、蘇杭豪客,這些年來聲名遠播,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湊近王歡,用故意壓低卻又滿桌子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聽聞國公經商有道,在西北西南都有很大的盤子,賦稅財力冠絕海內外,就連南邊的朝廷,一年的收入也抵不過國公一個商行,若國公在這邊有心經營,這兩人都是我姜家心腹,地頭熟、人脈廣,能為國公幫上忙的。”

桌上的其他人裝作聽不見,抬頭看天,卻每個人都在笑。

王歡“哦!”一聲,再次看向二人。

兩個晉商舉起杯子,站起來,向王歡敬酒。

喝了一杯,王歡笑起來,也用故意壓低卻滿桌子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問姜瓖:“姜大人如此推薦,怕也在其中有份吧?”

姜瓖笑而不語,連連擺手。

王歡頭往後仰,端著杯子笑道:“姜大人,聽聞當年韃子皇帝宴客,共有八大晉商赴京,如今只有兩人在座,其他人沒來,這不是很明顯嗎?”

姜瓖一窒,面色微變,旋即又恢復過來,常色道:“國公有所不知,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晉商人多,總有雜質參雜其中,常言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晉人雖以仁義誠信為本,卻出了些不爭氣的敗類!國公說得好,為何只帶這兩位來此?個中原因,卻有曲折。”

他又道:“當日赴京,共有晉商範、王小、靳、王大、梁、田、翟、黃八大家,都是山西一地排名前列的豪商,八家幾乎壟斷了整個山西的商業,可以說這八家跺跺腳,整個關內都要震一震,絕不誇張!”

“八家各有所長,分居各個行業龍頭之位,背後的人物,當然也有足以支撐其家業的分量,姜某不才,與範、王小兩家有些淵源,所以日常有所照拂,不過姜某潔身自好,絕不伸手貪腐,這點國公可以訪仿,大同人所共知。”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王歡點頭,道:“姜大人清正之名,無人不曉。”

這句話聽著不怎麼對味,不過姜瓖也不管了,接著說道:“正因為此,姜某一直督促范家和王小家,決不能做那裡通外敵,賣國求榮的事,故而他們兩位雖逐利,卻從未踏過紅線,跟韃子沒有往來。而另外六家就不同了,他們賣鐵器、糧草、布匹、草藥等等禁物北運,其實就是賣給了韃子!追求暴利,連祖宗都不要了,其心可誅!姜某今日說這些,就是看不慣這類奸人,不管他們背後有什麼勢力,姜某也要仗義執言,向國公告這一狀!”

“哦?”王歡訝然:“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姜瓖咄咄有聲:“如若不是如此,韃子荒野村夫,哪裡來的鐵器武裝?哪裡來的藥材醫治傷兵?更沒有如此多的軍糧維持大軍南侵!”

王歡拍案,怒喝道:“若果真如此,這些人都該斬!”

姜瓖和姜瑄,還有兩個晉商一起站起,向王歡躬身道:“此事句句是真,請國公明察!”

王歡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砰然有聲,聲勢很足,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木頭一樣坐在旁邊的李定國和李廷玉兩人,毫無反應,更奇怪的是,李廷玉的嘴角,居然還露出了一抹笑意。

好像是壓抑剋制不住了,要笑出聲來的意思。

在誰也看不到的桌子底下,李定國伸過手去,擰了李廷玉大腿一下,止住了他的笑。

王歡危顏正坐,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疊紙來,嘆口氣,放在桌子正中,說道:“不過,巧了,我也收到一些舉報,一些山西官紳聯名上書,舉報范家和王小家,裡通外敵,勾結韃子,販賣禁物出關的事情,言之戳戳,天地可鑑。”

姜瓖的眼睛,一下子鼓了出來。(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