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內長城代州一線。

雁門關。

大雨如注,黑色的雲層幾乎挨著了關牆,就在人們頭頂降下了大顆大顆的雨滴。

大隊的八旗軍丁集結在關內外,四色彩旗下,額真們帶領著旗下戰兵井然有序的從關門魚貫而出,彪悍的索倫營、羈傲的察哈爾蒙古兵、強壯嗜殺的阿禮哈超哈營、來去如風的葛布什賢超哈營,各種旗號的旗兵從官道上踏著被雨水弄成泥漿的官道行進著,縱然大雨瓢潑,佇列依然整齊森然。

強大的女真軍隊,歷經數十年的發展,已經成為了一頭巨獸。

組成它的每一個士兵都是精銳,從天邊的極西之地到遼闊的中原大地,每一步前進,都伴隨著血與火的淬鍊。廝殺和死亡,對這些從山林間出來的漢子來說,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它們就像生活的一部分,時時刻刻都在身邊。

都是為了生存,以前是和野獸搏鬥,現在與活人廝殺,沒有什麼不同,也許還容易了一些。

多爾袞坐在馬車上,透過布幔看著窗外的甲兵,隆隆的馬蹄混合著噼噼啪啪的雨點,就像一首極有節奏的歌曲,敲打在他的耳畔,激烈而又豪邁,正如他的心情。

他閉上眼睛,感到頭腦間有一陣眩暈,於是身子後仰,靠在身後的軟榻上,伸手揉揉太陽穴,經年的征戰和朝堂上的角力,令他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身患隱疾,他常常有種預感,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像弟弟多鐸那般,病死在床榻上。

自己死了,大清會怎麼樣呢?

夜深人靜,孤燈隻影,他會回憶一生走過的路,父親努爾哈赤在世時,他感到那是一尊永不可超越的神,人丁稀少、生活在大明陰影裡的女真,在父親的帶領下從貧瘠的山裡殺出來,東征蒙古,西侵高麗,打敗了野蠻的鄂溫克人,征服了善戰的錫伯人,讓整個北方的土著都跪在女真的腳下,重現了大金的鼎盛,但這還不夠,雄才大略的努爾哈赤把目光投向了巍然如龐然大物般的明國。

曾幾何時,當父親還在遼東總兵李成梁軍中當小校的時候,他去過瀋陽和鐵嶺等地,也在父親的帶領下,進過李成梁的伯爺府。

大城巨岜,繁華昌盛的城市和富庶的土地,讓從山溝裡走來的多爾袞大開眼界,遼東王李家的跋扈和權勢,也令多爾袞小小的心靈深深的震撼了,他從來沒有想到,原來山外的世界這麼寬廣,如此的奢靡。

跟大明比起來,在北邊冰天雪地裡打來打去的土著們像猴子一樣可笑,一切都在大明的掌控之中,女真人的生命在明國看來,就跟螻蟻一樣渺小,當從血泊裡站起來,擰著敵人的頭不可一世的父親,在李家面前,只能像奴才一樣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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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明國時,父親帶著他站在山頂,俯視巨大的城池,用雙手比劃著,告訴他:“等有一天,這裡的一切,都會落到我們女真人的手裡,那些明國人,對我們所做的事情,我們會加倍的還給他們,你記著,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用你的刀,來實現它吧!”

這句話就在他的耳邊響起,幾十年來,從來沒有忘記過。

多爾袞拍拍大腿,睜開了眼。

馬車的門被拉開,一個熟悉的身影鑽進來,帶進了風和雨。

“皇父,其實你不必親自過去,就坐鎮大同,靜候我等佳音即可。”滿達海道:“千金之軀坐不垂堂,讓孩兒們去做就行了。”

多爾袞看看他,笑了笑。

對於滿達海,多爾袞是很喜歡的,代善的這個兒子,在大清年輕一代當中,極為耀眼,能戰善戰又懂文治,跟多爾袞本人年輕時很相似。

“代善生了個好兒子啊,如果嶽託在世,也比不上這個兄弟。”多爾袞想道。

自己沒有兒子,只生了個女兒,這是多爾袞引以為憾的事情,當然他春秋正盛,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妃子生一個,但現在,滿達海是他的最為欣賞和培養的人。

他拍拍滿達海的肩膀,和藹的說道:“不行啊,不是不信任你,滿達海,石嶺關我必須得去一趟,不能再耽擱了,山西已經亂了太久,這裡的火再不撲滅,就會引燃我們腳下的火藥桶。”

滿達海眨眨眼睛,似乎聯想到了什麼,低聲道:“皇父是說……京裡的事?”

多爾袞目光移開,看向了窗外,鐵甲錚錚的軍隊在雨中開進,巍然如高牆厚壁。

“京裡和南方,都不太平,你知道的,豪格那邊,一直都有動靜,本王沒有殺他,是看在太宗的份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結黨這麼久,擁護他的人大有人在,這些人明面不敢說什麼,暗地裡可活躍得很吶。”

多爾袞輕輕拍著自己的大腿:“多鐸死了,本王如同被砍了一隻手臂,本來有他在,我會輕鬆很多,可惜啊,他走了,沒人能像他那樣幫我。”

滿達海面色通紅,帶著愧色:“皇父,我等……”

多爾袞擺擺手:“不是怪你,你還年輕,正是上進的時候,再過十年,你也會成為我和多鐸這樣的人,但是現在,你還不夠火候。”

“石嶺關的王歡,其實極為棘手,尼堪和博洛不是無能之輩,他倆的本事,我們都清楚,尋常明國大將找不出對手來,就連洪承疇那樣的豪傑,也在仲伯之間。”

“可是他們敗了,博洛還死了,這意味著什麼?”他敲了敲窗框,馬車動起來,慢慢前行:“意味著這人不是尋常人,以前對付明軍的那一套,也許就行不通了,我不親眼看看,不放心吶。”

雨嘩嘩的下著,如簾般的落到車頂上,發出珠落玉盤一樣的響聲,天地間的聲音都淹沒在雨聲裡。

“火器是很厲害的,否則太祖和太宗皇帝不會把明國的工匠炮手像寶貝一樣供著,我們也見識過,幾丈厚的城牆在鐵彈的轟擊下像紙一樣不禁打,這就是優勢,明軍現在有了優勢,我們沒有,就得去看看。”

“那王歡如果是如傳言中說的那樣,是個少年軍閥,總得拉攏一下的,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如果得了這人,本王在朝堂上,就不會有人發雜音了,管你千軍萬馬,一頓火器砸過去,都閉嘴了,這就是優勢。”

“要招攬此人,你們去是不夠的,得又本王親自去,方顯誠意,洪承疇當年如果不是太宗親自給他解繩子,恐怕也不會死心塌地的為我們效力,這是人性,也是人心,你學著點。”

“但是要招攬人,不把他逼到絕地是不行的,得打他一下,讓他絕望,走投無路,才會答應投降。不怕他不怕死,勇士都是不怕死的,但是,絕望可以讓勇士屈服,你知道什麼叫絕望嗎?”

多爾袞看向滿達海的眼睛,目光中那懾人的寒芒,讓滿達海不自覺的動了一下身子。

“呃…..”

“絕望,就是碾壓,用絕對的力量碾壓,讓對方感覺不到獲勝的希望,所有的底牌都打完,還看不到一絲希望,就是碾壓。”多爾袞張開手臂,然後狠狠的合在一起:“我們的大軍,就是要去碾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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