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夏的山西,夜晚的天氣還未炎熱起來,相反的,群山之間有山風吹拂,帶著絲絲涼意,在樹影婆娑、竹影盪漾之中,頗有幾分自在。

風從林間吹過,帶著樹葉的味道,刮到了山嶺間的偌大平地上,濃重的血腥氣立刻刺鼻起來,藉著風勢,把大地上沉沉的死亡氣息帶向了四面八方。

夜已深,明月當空,星河燦爛,月芒星輝灑滿了人間。

無數穿著普通麻衣的人打著火把,三五成群,在石嶺關外的戰場上埋頭做事。他們頭上裹著白布,此刻都放了下來,遮蔽著口鼻,以抵禦空氣中讓人作嘔的氣味,手中拿著木棍之類的工具,推著一輛輛車子。、

戰後的地面上,屍橫遍野,巨大的彈坑星羅密佈,彈坑周圍一堆堆被拋起的浮土彰顯著這裡爆炸時那份可怕和殘忍,岔了口的鋼刀,折斷了的長槍,皮的鐵的頭盔,還有破了大洞的盾牌,滿地都是。黃的白的人體組織、紅的鮮血,灰白的人手、腳,散佈在一具具沒了生氣的屍體周圍,好似一盤大菜配上的點綴。一些破碎的木頭,餘熾未盡,依然冒著縷縷青煙,火苗在上面跳舞,彷彿倔犟在宣示,這些木頭也曾作為很威風的盾車存在過。

夔州軍的鋪兵民壯們用白布捂住口鼻,在其中挑挑揀揀,將一些還能用的兵器甲冑挑出來剝下來,放在推車上,這些東西完好,就還能再使用,地方上的民團可缺的很,畢竟夔州軍兩大兵仗局全力保證正規軍的武器供應,地方上的需求,就沒有那麼得力了。

至於那些屍體,則被扔到了另一輛大車上,屬於清軍的,拉到無人的地方火化後隨便丟了了事,以防止屍體腐化產生疫情。而屬於夔州軍的,就要細細的辨認出來,在腳趾頭上掛上一個小小的竹牌,上面記下死者的姓名籍貫,割下一縷頭髮,等火化後連同骨灰一併送到其家中,以便建個衣冠冢,慰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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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工作很費力,幾千鋪兵民壯從天黑忙到深夜,還沒有做完,畢竟有上萬人死在了這裡,光屍體清理就夠人受的。

石嶺關內,一間較為寬敞的帳篷裡,聚集了黑壓壓的一片人。

人雖多,卻無人喧譁,準確點說,連呼吸聲都很壓抑,平日裡吆三喝四極為活躍的年輕漢子,一個個規規矩矩的坐在地上,凝神靜氣的聽著一個人說話。

那人一身尋常布衫,頭髮用一根黑色帶子隨便束了,散在腦後,皮膚雖有些黑卻透著儒雅,渾身散發著一股書券氣,毫無白日那兇狠的氣焰。

“.…..故而水無常形而兵無常勢,一切的陣法,都應該順面對的局面而變。火器多寡、兵員優劣,甚至天氣地理,都是影響陣型的重要因素。今天我們的佈陣,完全與以前大為不同,正是這一思想的鮮明體現。大家下去,好好回憶思索一下,今天作戰辛苦,就不多說了,散了吧。”

王歡把手揮了揮,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

帳中的人站了起來,一齊向他行禮,然後魚貫而出,一邊走,一邊興奮的悄聲討論著,臉上的神情,滿滿的都是沉浸在剛剛王歡的話裡沒有拔出來的模樣。

帳外,大大小小的營帳將這處大帳圍在了中間,然後呈一定的規制漫向遠方,層層疊疊,月光下的軍營一眼望不到邊。

關城內當然也有一些營房,不過因為戰亂,明軍跑了李自成來,李自成跑了清軍又來,現在駐守的清軍跑了,短短的時間裡附近的山民就將這無人的關城拆成了廢墟,就連粗如桅杆的樑柱,也被人抬走,不知做了什麼用途。

於是夔州軍來到這邊,乾脆不用殘磚敗瓦的房舍,直接搭了帳篷,反正遠征在外,帳篷也住得習慣了。

點點篝火或遠或近,陣陣香氣遠遠飄來,那是親衛中有人在山上打了兔子之類的野物,正在喜形於色的聚在一處燒烤加餐。

王歡當然也分了一隻,等帳中的人都走了,他方才坐下,拍拍手,拍去手中的墨汁印子,然後隨便在衣襟上擦了擦,重新沏上一杯茶,從一個木盒子裡把兔子拿出來,準備享用。

在他面前,還坐著兩人,卻是下課後遲遲不離去的李定國和李廷玉。

二人巴巴的看著荷葉開啟,那只兔子就呈現在眼前,冒著熱氣的兔肉烤作了金黃色,汁水橫溢,香氣能把人肚子裡的饞蟲勾出來,王歡看看兩人,又瞅瞅並不怎麼大的兔子,露出為難的神色。

“你看看,你們為啥不學學馬新田?這時候人還在外面巡營,為將者就該如此。”王歡道。

李廷玉的獨眼盯著兔子就沒挪開過視線,吞著口水道:“侯爺就別整這些了,營我二人早已巡過,該做的都做了,這不來聽侯爺講課了嗎?……呃,兔子要涼了。”

軍中出征已久,每天吃的,都是陝西、山西產的饃饃,這對軍中的四川兵來說,有些不習慣,當然軍中也有從四川遠道運來的稻米,不過因為路程的原因,數量很少,隔很久才能吃到。至於肉食,就很難保證了,陝西因為貧瘠,山西因為戰亂,根本無力滿足夔州軍的需求;四川倒是肉食豐富,養豬場的瘦肉火藥場不要,大批的供應軍隊,也供應市場販賣,不過同樣因為距離的原因,運輸成本高昂,也無法儲存這般長距離的路途而不變質,所以對二李來說,已經許久不知肉味了。

看看李廷玉和李定國吃定了白食一樣的決然模樣,王歡嘆了口氣,將小小的兔子一分為三。

咀嚼聲中,兔子很快的只剩下了骨頭,某些大的骨頭上,甚至還留下了清晰的牙印。

“今天繳獲了頗多輜重,你二人軍中分了不少,肉夠吃的了,怎麼還要在我這裡打秋風?”王歡剔著牙縫,不滿道,那兔子本就不大,分作三份一人最多只有二兩肉,兩口就吃光了,三個大漢,定然都沒吃夠。

“還不是跟侯爺學的。”李定國笑著道:“肉食都撥給兵士們了,他們才是打仗的主力,沒了力氣,如何禦敵?我們為將的,當吃苦在前,享樂在後,侯爺不也是靠著親衛打來的兔子才打打牙祭嗎?可恨我那幾個不成器的親衛,在山上轉了一夜,連耗子都沒有找到一個。”

李廷玉也把手中吸允得光溜溜的一根骨頭丟到桌子上,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角,這般模樣不知被下面的人看了去,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原來威武無雙、戰神一樣的李將軍,居然也會舔嘴皮子。

“大人,等打下太原,解了大同之圍,可得好好休整幾天,弄些酒肉解解饞,這邊天天吃麵條饃饃,我們哪裡吃得慣?你看看我,都瘦了。”

王歡看看李廷玉人熊般的身子,與兩人笑了幾句,然後吩咐親衛進來收了骨頭狼藉,將身子坐直,開始說正事。

一方矮桌,兩盞油燈,三人圍坐,四面寧靜,大帳中再無旁人,月下秉燭夜談。

“今日一仗,比預計中更為輕鬆,韃子敗得乾脆,連博洛都死在這裡,不管對阿濟格還是多爾袞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阿濟格還在大同,多爾袞卻已經到了蔚州一帶,聽到這訊息,恐怕會星夜趕赴大同,與阿濟格合兵一處。”

“畢竟死了一個親王,阿濟格會不會直接撤了大同之兵,趕過來和我們對峙?”

“應該不會,大同城裡的姜瓖才是一隻虎,而我們,雖然敗了尼堪,在韃子眼中也僅僅是一隻狼,對大明日久生成的印象,沒有那麼容易就除去,我估計,大同的圍困會繼續,待多爾袞和阿濟格見了面,會再做計較。”

李定國想了想,憂色上來,佈滿了臉龐:“如此說來,姜瓖的壓力不會減輕,現在韃子基本是傾國而來,山西已經遍佈了十萬辮子兵,即使折了尼堪三萬人,餘下的也不少,且多是精兵,如果姜瓖頂不住,會影響我們的大計的。”

“多少會輕一些的,敗仗就是敗仗,哪怕韃子再兇猛,跟隨他們的漢軍和蒙古人聽到石嶺關的訊息,也會氣餒,這是客觀規律,不是喊兩句口號就能止住的。”王歡用一把尖刀的刀鋒,挑了挑油燈的燈芯,讓它微微一跳,發出了更明亮的光芒:“更主要的,這一仗會打亂韃子的部署,原本圍困大同即可解決山西全境亂局的計劃全盤落空,多爾袞回審視我們,權衡在先滅了我們和先攻下大同間的利弊,他會思考,會猶豫,最終,還是會定下一個決定。”

李定國和李廷玉看著他,燈火照耀在王歡的臉龐上,映出一種朦朧的光暈,那張被太陽曬得有些黑卻依然年輕得不像話的面孔,正皺著眉頭,用手指指節敲著桌面:“多爾袞會來石嶺關的,他不會容忍一個砍了他宗室腦袋的明朝平涼候逍遙的呆在這裡,他也不會讓阿濟格過來,因為對他來說,親征的意義,就在於立威,立下他當皇帝的威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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