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騎兵如氾濫的洪水,夾雜著死亡的氣息滾滾而來,威壓之下,彷彿擋在前面的所有物體都會灰飛煙滅,真真的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那一排刀盾手,不過兩百來人,恰好兩個百人隊,寬寬鬆鬆稀稀拉拉的站在嚴明德等炮手身前,好似一群並不那麼牢靠的樹樁子,不知進退,不畏強敵,生生的釘在地上紋絲不動。

領頭的百夫長,雙眼緊盯著跑在最前面的喀爾楚渾的身影,眼神犀利而無懼,瞳孔中反射出蒙古騎兵高低起伏的身子越來越近,古怪的喊殺聲已近耳畔,但他那高舉過頭的右手,仍然牢牢握緊了冒著火花的滅虜彈,沒有一絲顫抖。

所有的夔州兵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雖然有冷汗順著脖子緩緩下流,卻無人退縮,從遠處看去,就像在一片海嘯即將衝擊上岸時,有幾顆孤零零棕櫚樹排成一排企圖阻止一樣。

石嶺關上,王歡一直注視著這邊的眼睛眯了眯,好似隨意的向身後的馬萬年問道:“這批刀盾手裡,新兵有幾多?”

馬萬年身兼他的保安隊長和秘書的雙重職司,他識文斷字,又有武藝,倒十分合適,一直幹得不錯,這時候聽王歡問起,立刻答道:“從陝西良民中擇優錄用的一批新兵,都補充進了各個千人隊,大概佔了三成比例。”

王歡點點頭,不再說話,依然緊盯著左翼。

此刻整個戰場上的焦點,都集中在明軍左翼的位置,所有人都看得出,只要蒙古騎兵能衝破左翼的炮陣,等於砍掉了明軍一隻手,炮陣和夔州軍主力間有巨大的空隙,從這裡插進去,就能繞開正面的鳥統手和車陣,直擊明軍中軍,中軍雖厚實,卻必然分兵去抵禦蒙古人,陣腳必亂,陣腳一亂,虎視眈眈良久的清軍大陣,可就逮著機會了,如山崩一般的衝擊之下,再強的明軍也會崩盤。

明清兩軍,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左邊,正面曹振彥所率領的漢軍在慢騰騰的靠近,卻反倒沒有那麼讓人注意了。

勒馬陣前的李廷玉和馬新田,當然也掛了一隻眼睛在蝸牛般逼過來的漢軍身上,不過他們的動作實在太慢,這時候距離夔州軍鳥統手還有幾里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沒有必要去過度關心。

紛亂之中,清軍無人察覺,本來立於陣前的明軍三個武將,現在只剩下兩個了。

喀爾楚渾已經奔進了明軍左翼炮陣百丈之內,他的馬已經加速到了最快,四蹄翻飛,馬如遊龍,將他的身影化作了一道殘像,雙手緊握的長柄戰刀,斜著劃在身側,好似一根橫生的鐮刀,等待著收割生命。

從明軍刀盾手的位置看過去,更覺震撼,騎兵如一道澎湃的浪,傾瀉而來,大地顫抖著,不可抗拒的恐懼從地面順著雙腿一直衝上腦門。

“穩住!”百夫長高聲喊道,雖然他的腿也在顫抖。

馬兒一縱近一丈,數個呼吸間的時間,就跨越了數十丈的距離,百夫長已然汗如雨下,他不自覺的伸出舌頭舔一舔額頭上流到嘴邊的汗水,鹹鹹的讓人更覺苦澀。

他的眼睛裡,所有的人、馬、刀都已消失不見,視野裡,唯有喀爾楚渾那越來越大的輪廓,直到馬蹄踏上地面上那一處早已備好的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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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標是一叢很高的茅草,當喀爾楚渾的馬從那裡一掠而過的瞬間,百夫長把手中的滅虜彈像燒紅的碳丸一般丟了出去,口中振聲高呼:“扔!”

一尺長的滅虜彈,在空中轉著圈子,流星般的飛了出去。

兩百個滅虜彈同時脫手,所有的刀盾手將心中的恐懼化作力量,灌輸到手臂中,繃了許久的肌肉在那一剎那爆發出巨大的力量來,好幾個人脫手之後連自己的身子都差點扔了出去,向前幾個踉蹌,狼狽的跑了幾步才穩住。

星星點點的火花在空中翻騰,躍動著砸向了迎面而來的蒙古兵,正在疾奔中的喀爾楚渾正在凝聚著力量於雙臂,心裡琢磨著該砍哪一個不開眼的明軍腦袋。

眼前一花,萬花筒般的滅虜彈撲面扔來,讓他先是心頭一驚,以為射來的是火箭,然後在電光火石間看清楚是一個個竹筒的時候,頓時愕然了。

與無數跟夔州軍交鋒過的武將一樣,喀爾楚渾茫然不知砸過來的為何物,當他知道時,已經晚了。

轟轟轟!

一排幾乎同時爆炸的蘑菇雲升起,猶如一道火焰的牆,橫生在蒙古騎兵去路之前,跑在前面的騎兵頓時人仰馬翻,飛上了天。

衝在前列的,是蒙古人引以為傲的重騎兵,這些人跟八旗女真騎兵比起來也並不差,人人披雙甲,戴鐵盔,最精銳的騎士,連戰馬都配有皮甲,真真的鐵甲騎兵也不過如此。

不過在四處亂射的鐵釘看來,這些甲冑就跟紙一樣好笑,鐵釘穿透鎖子甲和罩甲,好像射透了一層層豆腐,處於爆炸中心的重騎兵們仗著堅硬牢固的甲冑擔負著最為危險的破陣任務,自然也死得最快。

在飛濺的碎鐵片和鐵釘的切割下,蒙古人紛紛倒地,殘肢碎肉到處亂飛,再遠一些,爆炸的衝擊波接踵而來,離得稍遠沒有被鐵釘射透甲冑的騎兵,則被衝擊波震翻下馬,無形的震蕩波如有形的大鐵錘,打在他們的身上,無不耳鼻出血摔在地上直抽搐。

這種近距離的攻擊比剛才更為恐怖,被炸得有些懵逼的蒙古人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炸翻了他們。

喀爾楚渾是死得最快的一個,那百夫長的滅虜彈就是瞄著他扔的,就扔在他的馬前,幾乎當他的馬踏上去的同時,滅虜彈爆炸了。

連人帶馬被撕得四分五裂,當他的半截身子從天上摔下來時,他的腦子裡仍有一點意識,這人倒是悍勇得可怕,拖著腸子在地上愣是爬了一丈多遠,才氣絕死去。

大隊的蒙古兵擁擠在了一處,前面的人被炸得死的死傷的傷,中間的人被驚得趕緊勒馬止步,後面的人收馬不及,紛紛撞了上去,一時間人喊馬嘶,亂成一片。

兩百顆滅虜彈爆炸後,形成了大股的煙塵,幾乎不能對面視物,混亂的蒙古人你我亂竄,不少被摔在地上的人被自己人活活踩死了。

清軍大陣中,尼堪和博洛等人幾乎不能言語了,好似被驚嚇住了婦人,瞪大了眼張大了嘴,立在馬上惘然不知所措。

“這就是孟喬芳所說的火器!一定是!”半響之後,博洛才瘋狂的吼叫起來:“孟喬芳所言,明軍有火器如滾雷,人手所投擲,一擊如雷,百人擊如漫天滾雷,爆炸起來天崩地裂,人馬灰飛煙滅,說的必是這個!”

達素面色煞白,眼神飄忽,呆著發了半天怔,突然著了魔般衝尼堪和博洛道:“二位王爺,火器射擊,必有火光閃現,而南蠻不過扔的是些短小之物,不像火器,我看倒像是巫術!南蠻當中多有高人異士,所習方術奇奇怪怪,不如找些薩滿來,破了…..”

尼堪折轉身子,反手就是一個耳光,狠狠的抽在達素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將他打得差點掉下馬去。

“王爺……”達素捂著臉,嚇傻了一樣看著尼堪。

尼堪咬牙切齒,一張臉如烈火金剛般怒目圓瞪,指著達素的鼻子怒道:“妖言惑眾、亂我軍心!如果不是念你多年征戰,有幾分功勞,本王現在就砍了你!滾,自己下去領四十軍棍!”

達素唯唯若若,不敢作聲,捂著臉退了下去。

尼堪餘怒未消,鐵青著臉復又看向還硝煙彌漫的左翼,那裡混亂的蒙古騎兵,無人指揮,正似沒頭蒼蠅般亂跑亂撞。

“鳴金!”尼堪咬著牙道:“讓喀爾楚渾回來!”

城頭上的王歡,好像聽到了尼堪的這句話一樣,微微一笑,對馬萬年道:“術有陰陽,兵分奇正,送上門來的餌,不吃掉就太可惜了。”

馬萬年心領神會,回頭向後做了個手勢。

一陣嘹亮的嗩吶聲再次響起,激昂如暴雨落地,迴盪在半空中。

尼堪聞聲,蔚然色變,急忙轉身,要從眾將中選人發令。

他還未有動作,只聽明軍陣中,馬蹄聲急起。

無數的白甲騎兵,從嚴明德的炮陣後衝出,似疾風驟雨,殺神般的衝向還在亂竄的蒙古兵。

帶隊領兵的,正是丁國棟和李定國。

猶以李定國奔得最快,這位大西軍中的第一騎將,披白甲裹紅氅,頭頂鐵盔上的紅纓如雪中的一抹紅梅,跳躍不止。

手中的騎槍長達三丈,遙指前方,雪亮的槍刃鋒利得令人發顫,平日裡英俊的臉上堆滿了濃厚的殺意,一雙眸子裡如火焰燃燒,口中高呼著:“殺韃子啊~~!”

白色的騎兵隊像一條白色的游龍,從明軍左翼後陣蜂擁而出,又像一把極為銳利的刀子,從煙塵裡破出,砍在了像一團亂麻一樣聚在一堆的蒙古人中。

鐵與肉的碰撞,石嶺關下的第一次廝殺,正式拉開了序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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