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漢和庫魯克的腦袋,是被五個割了一隻耳朵的蒙古兵送回太原的,頭顱殘缺不全,血肉模糊,阿賴和祝世昌辨認了好久,才勉強認出這兩個頭的確是前幾天剛剛躍馬出城的兩員大將的腦袋。

其中庫魯克的頭,甚至缺了一大塊頭蓋骨,腦漿迸裂,胡亂用些泥土填進去,又用瓦片堵上,斷面看上去又不像是刀砍斧削的傷痕,骨頭斷裂處齊齊整整,倒像是被什麼重物造成的。

“這是鐵彈擊打的致命傷!”祝世昌畢竟出身漢家,對火器的瞭解比阿賴要強得多,端詳了半響後,篤定的說道:“絕對不會錯,只有大炮打出的鐵彈,才會在堅硬的頭蓋骨上形成這種切口!”

阿賴皺著眉頭,揮手讓手下將頭帶下去,在大廳中疾走兩步,然後猛然站定道:“這麼說,是那陝西兵殺的人?”

祝世昌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散去那刺鼻的血腥味,緩緩在太師椅上落座,沉聲道:“一定是的!那幾個敗卒說是晉中反賊幹的,我看不是!反賊都是拿鋤頭的農夫,何德何能可以在黑燈瞎火的夜裡幹掉三千蒙古騎兵?老話說得好,一群羊數量再多,也是一群羊,淹不死一隻狼的!”

阿賴面色白了一白,明顯的焦急起來,又在廳中轉了幾個圈圈,前幾天運籌帷幄信心十足的架勢消散無蹤,“踏踏踏”的馬靴踩在青磚上發出的腳步聲把他心亂如麻的情緒暴露無遺。

與他相比,祝世昌這老宦倒是沉穩得多,端坐在椅上一動不動,面色如常,雖然也在鎖眉思慮,卻不像阿賴這般惶急。

這倒是情有可原,尼堪留給太原五千蒙古兵,這一夜間就丟了三千,如何不急?丟了也罷,卻丟得這般幹淨利落,據那些缺了耳朵的殘兵述說,當天夜裡,本來庫魯克和達爾漢領著他們出城殺敵,卻莫名其妙的被堵在了城門口,門外炮聲隆隆,喊殺聲震天,出了門的人被大炮打得驚慌失措,掉頭想回去,裡面的人不明所以,一個勁往外擠,把個本就不寬的城門擠成了罐頭,最後在鐵彈和人體的雙重擠壓下,一座條石砌成的城門竟然被生生擠塌了!

先衝出去的庫魯克第一時間就被打爛了半邊腦袋死於非命,城門外無人指揮,裡面的達爾漢出不去,弄不清楚情況,等到城門塌陷,裡面的人才搞清楚,城門外面的不是魚膳民軍,而是精銳的陝西兵。

這時候說什麼都完了,其餘三座城門早已被攻破,陝西兵用鳥統勁弩開路,沿著街道挨著殺過來,蒙古兵的馬在狹窄的城內根本無法施展開來,最寬的地方也僅能容三馬並行,這樣迎戰夔州軍,等於列隊送死,如暴風驟雨般的鉛彈和箭矢將悍不畏死衝上去的蒙古兵一個個射成了篩子。

就像一面倒的屠殺,最後的幾百蒙古兵被圍在了城中心的縣衙裡,達爾漢想投降,派出去談判的人卻被砍了腦袋丟了回來。

然後夔州軍調來了幾門小號的銅炮,幾炮轟開了被蒙古人用石頭堵死的縣衙大門,然後也不進來,就在外面開始放火。

可憐這些草原上的雄鷹,居然被活活燻死和燒死在了太谷小城的廢墟中,達爾漢臨死也沒有閉眼,如此窩囊的死法,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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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死狐悲,雖然相互間矛盾重重,部落間經常生死相博,阿賴同樣對三千同胞的死感到心痛,更覺得膽寒,他捫心自問,換做自己在那種環境下,可能下場比達爾漢和庫魯克好不了多少。

轉了幾圈,阿賴見祝世昌開始喝茶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哼哼著一屁股在祝世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悶聲道:“大人好興致,莫非一點不擔心嗎?”

“擔心?擔心什麼?”祝世昌砸吧砸吧嘴,放下茶杯:“擔心陝西兵攻破太原城嗎?”

阿賴道:“正是!太谷慘敗,等於給那些刁民反賊喂了狗血,連草原上的英雄都被砍了頭,他們還有什麼好怕?”

他瞅一眼老神在在的祝世昌,又道:“何況明軍有炮!這炮可是攻堅利器,大清軍能在明國境內逢城克城,紅衣大炮功不可沒,若是明軍把炮擺在太原城下,大人,你恐怕就坐不得現在這般安穩吧?”

祝世昌把嘴裡的一片茶葉吐了出來,“噗呲”一下很不雅觀的射在遠處的地面上,他在這蒙古韃官面前,並不怎麼講究禮儀,然後淡淡看著阿賴道:“阿賴大人多慮了,太原可比不得太谷小城,那縣城城牆都沒我這巡撫衙門的圍牆高,如何不讓明軍得逞?城內狹小,騎兵根本施展不開,又如何不被亂賊一一擊破挨個擊殺?庫魯克和達爾漢敗的不冤,陝西兵確有名將坐鎮,不過主要的,還是這兩人自己行了敗著。”

“但太谷能跟太原比麼?太原城高牆厚,甕城馬面、敵臺箭樓,樣樣俱全,這些年來一直加固,從未放鬆,如今堪比大同城防,有何可懼?何況城頭上炮矢齊備,弗朗機炮二十垛一門,強弩鳥統,密如繁星。更有前些日子尼堪大人運來的紅衣大炮數門,都擺在了城頭上,炮手也是從遼東調來的熟手,絕對比明軍的那些半吊子好很多。”

“夫戰者,不過天時、地利、人和也!我們居天時,佔地理,人和不要也罷,更憑堅城利炮,虎狼之師,何患憂愁?”

祝世昌說得得意處,掂著白胡子連連擼了幾下,面露得色,嘴角帶笑,志得意滿的模樣,不像是剛損失了三千兵的敗軍,倒像是殺了對方三千兵的得勝者。

阿賴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覺得哪裡不對,卻轉念一思量,又覺得祝世昌說得有道理,怔了一刻,膛目道:“那,那我們該怎麼做?”

祝世昌微微一笑,道:“等!”

阿賴疑惑的重複道:“等?”

“對,等!”祝世昌悠然道:“等那反賊和陝西明軍來攻,他們吃掉了那麼大一隊蒙古兵,心浮氣躁,得意忘形,必然乘勝而來,企圖一鼓作氣的拿下太原,這就叫做貪心不成蛇吞象,自視過頭了!”

阿賴舔舔嘴唇,追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說,既然反賊們的目標一定是太原,我們不若收縮進城,固守待援,等到城外賊子們攻打無功,疲憊鬆懈之時,趁其不備殺出城去,一舉擊潰他們,則晉中之亂,唾手可解?”

祝世昌有些意外的看看他,似乎對這個有腦筋的蒙古人刮目相看,緩緩點頭道:“正是如此!阿賴大人果然聰慧,不過你少說一點。”

阿賴又一次發怔了,轉轉眼珠子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改想的都想到了,於是茫然看向祝世昌。

祝世昌淡然的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悠悠的吐著茶泡子說道:“阿賴大人忘了,我們早前派去大同求援的人,算算腳程,這時刻已經到了地兒,我們與反賊耗著,能吃掉他們就吃掉,就算反賊人數眾多,鋪天蓋地,我們只需牢牢守著,反正城內積糧數十萬,等到大同援軍一至,裡應外合,何愁逆賊明狗不死?哈哈哈!”

阿賴如夢方醒,大喜過望,雙掌一拍,跟著祝世昌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飄出巡撫衙門的屋頂,遠遠飄散。

而在距離這笑聲數十裡開外的官道上,一隊隊穿著破爛衣甲,武器簡陋卻人數眾多的義軍隊伍,正沿著晉中平原的大道,在無數旌旗的指引下,漫向銅牆鐵壁的太原城。

義軍毫不掩飾自己的動靜,整個行軍排面寬達數里,真如過境的蝗蟲,又似早年流竄數省的流賊,黑壓壓的偌大的一片,就連強悍的蒙古偵騎,也不敢過於靠近,遠遠的墜著、看著,把這片黑雲一樣的人流奔向太原的訊息,一遍緊似一遍的傳向山西巡撫衙門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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