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涼爽而怡人,輕輕的撫過大地,帶走夏日殘留在泥土間的炙熱,還世間一片清涼,黃土地上不多的樹木花草,紛紛極力的張開葉片,一改烈日裡焉頭垂腦的樣子,彷彿也在慶賀季節的變換。

哈哈木等八旗兵將,最為高興,遼東苦寒,哪裡受過這等熱罪?從河南一路行來,一路上飽受暑熱疫病困擾,最熱的時分,哈哈木僅穿著一條褻褲就堂而皇之的高坐總督衙門的大堂上,滿頭大汗的赤著一身腱子肉,與孟喬芳談論軍事,弄得孟喬芳尷尬不已。

現在好了,天氣涼了,能曬死人的日頭變得溫柔起來,有時候還遮遮掩掩的躲在雲層後面羞於見人,大街上光著膀子橫行的八旗兵也穿上了衣服,揮汗如雨的高溫似乎已經過去。

但是哈哈木和孟喬芳躲在西安城西門城樓上的垛口後面,臉上的汗水卻一顆顆直往下滴,兩人身下的青磚上,不多會就溼了一大片。

不止是兩位鎮將,聚在城牆上倚著垛口的無數清兵,盡皆神情緊張,無比凝重的朝城外探頭探腦的窺視,城上堆滿了守城器械,一門門鐵炮銅炮已經卸去了炮衣,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城外,一面面厚木所制的擋箭牌、一根根長達數丈用於推擠雲梯的長鏜,就放在垛口下面觸手可及之處,至於礌石灰瓶、弓箭火藥之物,更是數不勝數,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孟喬芳吞口口水,伸手擦去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從垛口上挪開腦袋,長吐了一口氣,好像偷窺城外的景象會帶給他莫大的壓力一樣。

“沒想到漢中明軍如此強悍,比當年闖賊還要猛上幾倍,平西王敗的情有可原,真正勁敵也!”孟喬芳從懷裡掏出一方白巾,擦去手上和額頭的汗液。

他身邊的哈哈木依然盯著城外,兩眼眨都不眨一下,凝神細看,口中問道:“去年肅親王領軍徵四川,砍了張獻忠的腦袋後卻被明軍擋在了劍閣之外,空耗錢糧不得寸進,最後無奈退兵還朝,惹得攝政王雷霆大怒,被圈禁幽閉,是不是就是這個川陝總兵王歡做的好事?”

孟喬芳答道:“正是此子!當時我留鎮西安,沒有過秦嶺,但漢中一帶都是我的部將防守,肅親王班師之後,這王歡殺了我數員悍將,搶了漢中,將大清軍從張獻忠手裡奪下的地盤一股腦的洗了去,奸詐無比。”

哈哈木緩緩的搖搖頭,皺眉道:“我看這人,不是奸詐。”

孟喬芳一呆,心道怎麼,你要替他說好話?

卻聽哈哈木擰著眉頭又道:“是大大的奸詐,你看看,明軍陣勢嚴整,旗號分明,內外有致,步騎分合有序,哪裡是我們所熟知的明軍啊!分明強軍!就是跟我八旗戰兵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平西王敗的的確不冤!”

孟喬芳復又將頭從垛口上伸出去,觀望了一番,突然怒了起來,嘶聲道:“哈大人,你看看,就連王永強這叛賊,前幾天烏龜般的躲在木城裡面都不敢露,明軍一來,他倒也神氣活現起來了,你看他那些叫花子般的騎兵,居然也敢追擊我們的人!”

哈哈木板著臉,不再說話了,但臉上的冷汗,卻一串串的往下流。

此刻城下,廣闊的黃土平原上,塵土飛揚,遮天蔽日,黑壓壓的一片軍陣正在移動,無數的騎兵來往馳騁,追逐廝殺,似遊龍翻騰,壯觀激烈。

大約一千左右的清軍騎兵,正在倉皇逃竄,看他們的服色旗號,應該是孟喬芳的陝西兵,在他們身後,大股的夔州騎兵窮追不捨,白色的鐵甲即使在漫天塵土裡也分外顯眼,視覺效果格外顯著。

白甲騎兵身側,另有一股衣甲雜亂的騎兵也跟著耀武揚威,從他們旗號來看,應該就是孟喬芳口中說的王永強的人。

“兩位大人,城外騎兵已經近了城門,我們該怎麼做?是不是開門放他們進來?”有城門守將急匆匆的跑來,向兩人躬身問道。

“啪!”孟喬芳一個大耳刮子就扇了過去,將守將臉頰扇成了桃子般腫了起來,看來下了大力氣。

“混賬!沒看到他們後面的明軍嗎?”孟喬芳怒罵道,站了起來,隨即又驚覺自己怎麼站起來了,連忙又蹲了回去:“城門一開,明軍就要順勢進來了,城破了你擔當得起嗎?”

守將沒來由的吃了個耳光,怔怔的不敢多言,只得喃喃道:“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這還要我教你嗎?”孟喬芳又想扇他了,但蹲著的姿勢確實不方便,只要作罷,口中罵道:“讓他們繞著城走,只要不進城,隨他們跑遠些,找個地方避一避就行了!”

守備若若連聲,落荒而逃。

哈哈木在一旁,雖然沒有孟喬芳那般緊張得神經質了,但也冷汗淋漓,注視著城外喊殺場面嘆道:“早知道明軍真的這般兇悍,就不派這一千多人去試探虛實了,這下可好,白白浪費了一千騎。”

孟喬芳喘著氣,偷偷白了哈哈木一眼,心道這不就是你堅持的嗎,老子早就說過明軍強大,不消試探,你他媽偏偏不聽,硬要派人去試一試,浪費的人可是我的兵,你那兩千旗兵一個也沒出去。

哈哈木沒有注意到孟喬芳的白眼,趴在垛口上到處張望,孟喬芳奇道:“哈大人,你在看什麼?”

哈哈木恨聲道:“吳三桂這滑頭之人,我在看他躲在哪裡去了,別看著明軍勢大,溜之大吉了。”

孟喬芳一驚,忙道:“不能吧?他的五千兵我都派上了城頭,領軍是他女婿夏國相,平西王不會這麼薄情,連女婿都不要了吧?再說了,哈大人你還在城中,一旦有失,朝廷一定會治他的罪,他不敢自顧自的走了。”

哈哈木搖頭:“這很難說,吳三桂此人薄情寡義,當初明朝皇帝對他恩遇有加,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降了闖賊,可見他不是什麼義氣之人,如果你我勢危,他一定會掉頭就走。”

他長嘆一口氣,向孟喬芳愁容道:“如今看來,西安城能不能守住,乃此戰關鍵,城破則萬事皆休,城在方可有一線轉機!”

孟喬芳眨眨眼,看著哈哈木若有所思。

其實他的內心裡,正在大罵:“你娘的,老子早就說過,先剿陝北叛軍,後應對漢中明軍,吳三桂偏偏好大喜功,定下什麼以大城引賊軍的計策,哈哈木你也是棒槌,吳三桂是你副手,卻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腦袋裡全是石頭嗎?”

……

西安城下,十里開外,王歡的中軍就設在一座土山之上,一座簡陋而結實的牛皮大帳裡,夔州軍千總以上軍官濟濟一堂,圍著居中的主將王歡,湊在一起看著一個小小的沙盤。

“西安城大,比成都城都要大上幾分,護城壕深而寬,城牆高而厚,乃我們歷來面對的第一大城。”王歡用一根削去枝葉的樹枝,在土石壘成的小沙盤上指指點點:“據陳相探報,城內有韃子陝西總督、巡撫以下官兵一萬六千人,昂邦額真哈哈木領的八旗兵兩千人,加上民壯、雜役,總人數近三萬,兵員雄厚,積糧頗多。”

諸將官靜靜聽著,紛紛目露思索之色,但王歡沒有停止講話之前,無人作聲。

“對付堅城,韃子現在比我們還在行,多少高牆闊溝的巨岜,被韃子的紅衣大炮轟得如豆腐般崩潰,當初在揚州,韃子僅花了一天就用大炮破了城。這次我們攻西安,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大炮轟他娘的!”王歡舉起樹枝在天上揮了兩下,笑道:“韃子只知紅衣大炮厲害,今天就讓他們看看,比紅衣大炮還要威猛的轟天雷長什麼樣!”

大夥兒頓時鬨笑起來,一片豪爽粗獷的笑聲盪漾在大帳上,幾乎將牛皮帳頂掀了開去。

“大人,哦不,侯爺,您就直接安排差事吧,跟著您打仗,我們踏實得很!”祖邊叫了起來,他嗓門嘹亮,笑聲最大。

“進了城,先把留辮子的人都抓來割了那根豬尾巴,再一把火燒了滿城!”李嚴也叫道:“韃子糟踐我們漢人,可別把這些東西留下!”

帳中氣氛熱烈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吵著爭著說話,紛紛請戰,要當那第一個進城的人,彷彿十里地外的城池不是重兵鎮守的要地,而是在場各位的別院一樣。

王歡朝王永強看去,這位在陝北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霸王,此時規規矩矩的站在眾人後面,像一個老實的學生一樣默不作聲。

“王大人這幾日作戰辛苦,付出很多,折損也很大,連親弟弟都死於韃子之手,功莫大焉,本候記下了。”王歡雙手招招,示意眾人安靜,然後溫言道:“這次攻城,王大人應當獨享這份殊榮,就由他來當這入城首功,尋韃子高官報仇雪恨!”

帳中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永強身上。

王永強心中一顛,急忙踏前一步,單膝跪在地上,恭聲道:“侯爺厚愛,王永強感激涕零,在侯爺面前,末將不過一小卒,豈敢妄稱大人,請侯爺收回這稱謂,否則末將不敢起身!”

高友才站在更後面,見王永強這個謙卑的樣子,心中感概萬分,曾幾何時,陝北鎮帥王永強的名字能止小孩夜哭,橫行陝北十九州,殺戮決絕的一方豪強,居然在王歡跟前自稱小卒,多麼諷刺。

不過高友才知道,王永強這麼做,根本原因是見識了王歡的手段,那吳三桂的遼東軍不過萬把人,能將陝北流賊軍十萬之眾按得死死的,如牛刀殺雞一樣兒戲般對待,足見遼東軍戰力之強。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就是這樣的遼東軍,居然一天不到就被王歡殺了八千人,簡直駭人聽聞。

強者才有資格在亂世中贏得尊重,王永強在王歡面前,不過一草莽英雄,比起當初陝西亂軍革左四營的首領老回回等人尚且不如,如何敢不低調一些?

王歡疾步上前,親手扶起了王永強,讚道:“好!既然你不喜歡,那今後就稱你王將軍,這就不要推辭了,領軍打仗,個個是將軍。”

王永強躬身謝過:“既如此,末將敢不從命!”

眾人又是一陣善意的鬨笑,笑過了,王歡收起笑容環視眾將,朗聲正色道:“既然方略議定,眾將聽令!”

帳中鐵葉聲起,所有人嗔目肅立,按劍望著王歡。

“三個營頭的炮隊,集中於西門正面,由我親自指揮,直接轟擊西門段的城牆,林字營李廷玉屯北門,火字營馬新田屯南門,佯攻以應西門攻勢,林字營李定國為中軍,隨我行動。留北門空著,放韃子逃生。”

說到這裡,王歡頓一頓,看向了王永強,沉聲道:“王將軍領麾下軍馬,待西門城破,揮師掩殺,城內但凡敢於抵抗著,皆可殺!”(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