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軍遊擊倒也知兵,帶的人並非一窩蜂的亂衝,畢竟對面的明軍可是騎兵,人數雖然只有自己一半但馬匹的衝擊力就放在那裡,只要衝起來,降卒兩千人就是一道菜。在他的帶領下,兩千人列成一個鬆散的方陣模樣,隨時盯著城牆下夔州軍的動靜,一旦發現騎兵有要反衝擊的徵兆,立刻就要就地聚攏,圍成方陣抵禦。

不過呢,大明官軍的德行大家都知道,畢竟現在身上還穿的明軍制式戰服,相互知己知彼,對面的明軍到底有多強,猜都猜得到。

眼下四面包圍,兩側強敵環伺,將這戰場圍得鐵桶一般,騎兵再強,被限制在狹小的地域裡也無處發威。其實在剛才清軍佈陣機動時,是明軍騎兵最好的機會,抓住移動中的清軍逐一擊破,乃此戰明軍唯一的取勝之道,可惜,他們剛才沒動。

這讓降卒們信心大增,就憑這一點,就能看出明軍主將多半是個飯桶,一點沒有軍事常識,一直傻傻的立在城牆下面,呆呆的看著,這不是把擅長機動來去如風的騎兵生生帶成了步卒嗎?而且還是傻頭傻腦的步卒。

那遊擊眼睛放著光,不斷估量著與明軍間的距離,一步兩步,越來越近,百步之遙已經縮短到了不到五十步,這個距離,騎兵無論如何都衝不起來了,再加把勁,就能進入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這樣的效果,不但降卒們驚喜不已,穩居後方的李懋祖和兩側的餘世忠、馬蛟麟,同樣又驚又喜。

“明軍們傻了嗎?”李懋祖凝視著快要順利接近到城牆地下的降卒們,有些詫異的自語道:“他們是什麼意思?不戰又不跑,杵在那裡做什麼?”

不過奇怪歸奇怪,三人有所共識的是,這夥白甲明軍,已經失去了騎兵最大的優勢,浪費了時機,雖然到現在還沒有逃走的跡象,但絕對不堪一擊,拿下他們,不過早晚的事情。

“也許,僅靠這些降卒,就能逼他們進城,然後如甕中捉鱉,一舉平之。如此一來,至少能夠數百匹健馬能入我囊中。”李懋祖心中想到,眉毛一挑,樂上心頭:“呵呵,太好了,本撫最缺健馬,能解燃眉之急啊,對方的主將,可饒他不死,以示本撫謝意,呵呵呵!”

李懋祖心中喜悅,壓抑不住,竟然哈哈的笑出了聲,不過王歡沒有讓他快樂多久,以實際行動擊破了李懋祖不切實際的幻想。

“平弩,瞄準,自由射擊,放!”李定國按照王歡的示意,扯開喉嚨向左右高聲喊道:“不射空箭盒,不得停下!”

他口中喊著,手上摧山弩早已端平,瞄著跑在頭前的那位遊擊模樣的軍將,扳動了扳機。

八寸勁弩,在牛筋混合麻繩的強勁弓弦帶動下,從弩弓凹槽中彈了出去,化作一道殘像,電馳般飛向目標。

下一秒,一萬支弩箭化為一蓬烏雲,在短短數息間,連綿不斷鋪天蓋地的向為了保持鬆散方陣而隊形較密集的降卒隊伍,壓了過去。

降卒遊擊,舞著大刀,正凶神惡煞般的加快腳步,即將到來的血腥的肉搏廝殺讓他的荷爾蒙快速釋放,刺激著緊張的神經,使他的渾身源源不斷的生出無窮的力量,手中的長柄大刀,迫不及待的想要砍開對手的頭顱,飲盡創口中噴出的鮮血。

正因為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讓他在瞬間發現了李定國瞄準他射來的弩箭,弩弓快似閃電,鬼魅般的就到了眼前。

遊擊的瞳孔驟然收縮,千鈞一髮之際頭一偏,短箭就擦著他的右邊耳朵飛了過去,恰巧射中身後一人的面門,準確的插在他的眼珠子上。

那降卒大叫一聲,仰面跌倒。

短箭在遊擊的耳朵邊上擦出了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生痛,不過他無暇去顧及了,他猛然定住了腳步,恐懼的雙眼裡,充斥著從天而降的一大片烏泱泱的箭雨。

“據盾!據盾!”遊擊用盡力氣,失聲大吼起來,吼完之後才發現,他娘的自己用的雙手大刀,哪來的盾?

就算去搶身邊人的盾牌,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閃著寒光的箭矢頃刻間如驟雨落下,眨眨眼就到了眼前,遊擊也算是狠人,雙手一轉,一柄長刀被他舞得如一團光影,化作一道屏障,擋在了身前。

有盾的人,立刻舉起盾牌擋住身形,沒有盾牌的,極力把身子朝有盾的人身後靠去,彎腰縮頭,妄圖躲過一劫。

但是摧山弩的長處,就在於攢射速度,一盒十矢能在數個呼吸間全都放出去,近距離上堪比機關槍,“邦邦邦”的射在盾牌上能將持盾之人逼退好幾步,遑論沒有盾牌又無鐵甲防身的降卒了。

無數降卒被密集的箭矢射中,中了要害的,跌在地上蹬幾下腿就沒了氣息;沒中要害的,則痛苦的掙扎哀嚎,然後被接踵而至的弩箭再次射中,徹底不再痛苦。

遊擊的勇力的確可嘉,他的雙臂力貫千斤,將一柄長刀舞得水潑不進,射向他的弩箭,被長刀打落在地,竟然無一支傷了他的身體。

不一會功夫,萬支弩箭橫掃而過,剛剛還吶喊著氣勢洶洶的降卒隊伍,被射得頓住了腳步,兩千人的數量,已然折損了七七八八,許多傷者在地上翻滾呻吟,尚能站立可以作戰的,不過十之四五。

“原來有連弩啊。”遠處的李懋祖眉頭一皺,恨聲道:“怪不得泰然自若,這等勁弩,的確可以將衝陣步卒射一跟頭,奇怪,大明官軍中,何時有此等利器?”

難怪他心生疑惑,此時明軍官兵中,弩箭也非制式裝備,南方諸鎮,軍中多火器、弓箭,弩弓僅有極少部分部隊有裝備,見者不多,騎兵更是沒有,原本李懋祖以為,這夥騎兵莫非裝備有三眼統之類的火器,才敢站著不動,所以他讓降卒衝陣,也有試水的意思。

“三眼統放了一次就只能當做榔頭,鳥統放槍間歇太長,而且騎兵使用也不方便,明軍用這些火器都無妨,派降卒誘他放射就可放心攻過去,怕的就是他們用弓弩。”李懋祖皺眉思量道:“弓箭連射十矢就會力竭,威力大減,我軍緩緩逼近,以盾牆前置,卻也並不怕他,但他們用連弩,只要箭盒不空,就能一直發射,倒是有些麻煩。”

他腦中思量著,兩眼盯著前方戰場,瞧見了降卒們頻頻回頭,似乎有膽怯退走的意思,就等著自己鳴金收兵,畢竟降卒已經折了很多人,再衝擊明軍毫無意義。

不過李懋祖端坐馬上,一點沒有敲鑼的意思。

那遊擊舞刀舞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等到夔州軍箭盒射空,無箭襲來,才停下舞動,拄著長刀勻淨呼吸,看一眼身後失魂落魄一樣的手下,和滿地的死屍傷者,心中暗罵,就想回頭。

但是他不敢,投降清軍,可不比得換個東家一樣輕鬆,清軍軍規森嚴,臨陣畏戰者必斬,可比不得明軍中大夥兒一起跑那般法不責眾,清軍殺起漢軍來,可是毫不手軟的,李懋祖以嚴酷聞名,所以才深得旗人貴族喜愛,當上了廣西巡撫。

所以這當兒明知取勝無望,遊擊也只能停在當地,進不敢進退不敢退,僵立著無所適從。

“令,擊鼓吹號,讓前鋒再進!”李懋祖毫無感情的聲線響起,讓左右聽到的人不寒而慄:“中軍預備,緩步向前,準備利用前鋒消耗殆盡明軍弓矢後的空隙,衝陣殺敵!”

“遵命!”左右將領答應著,紛紛下去準備,同時有快馬將這一命令,馳送至左右兩翼的餘世忠和馬蛟麟處。

戰鼓聲起,號角長鳴。

當處在清軍與夔州軍之間的降卒們聽到後,臉都白了。

遊擊面色絕望,但死亡的恐懼還是讓他咬緊牙關,奮力抄起長刀,嘶聲怒吼道:“兄弟們,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巡撫大人不會讓我們活著歸陣的,要想活命,唯有殺光前面的明軍,砍了他們的頭顱當軍功!不怕死的,都跟老子衝啊!”

剩下的降卒們被激發出僅剩的血性,揮舞著刀劍長矛,跟在他身後,再次奮起餘力,挪步前衝。

但沒有等他們跑上幾步,夔州軍更換箭盒的工作,已然完成。

“自由射擊,規矩照舊!”李定國冷冷的喊道:“不射空箭盒,不許停下!”

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懸念,一場一面倒的屠殺。

遊擊跑得最快,也死得最快。

因為力氣消耗,他的刀舞得再不那麼嚴密,數支弩箭穿透他的刀影,將他射倒在地,弩箭近距離巨大的衝擊力,將他魁梧的身子帶得倒飛了兩步,橫死當場。

主將一死,軍心大潰,明軍習慣性的崩盤必然的出現在了降卒們身上,對夔州軍來說,射擊背身逃走的人,比射擊正面逼近躲在盾牌後面的人,要淡定從容得多。

兩千多人的降卒,本還剩下千人左右,在第二次箭雨中幾乎又折損了一半,剩下完好無損跑了回去的,不到五百人。

等待著這五百人的,是另一場箭雨。

在李懋祖的命令下,列陣前排的督戰隊,齊聲高喊起來:“臨戰擅自歸陣者,殺無赦!”

喊聲震天,不過落在亡命奔逃的降卒們耳中,置若罔聞。還有人高聲怒罵道:“草你奶奶!明軍們弩箭厲害,你們來試試!”

眼看降卒們不管不顧的奔了回來,居於前列的中軍官,毫不憐勉的喝令道:“舉弓,搭箭,射!”

一排排短梢弓射出的長箭,準確命中一個個降卒,五百人哭爹喊娘,被射殺一盡。

當最後一個降卒似無頭蒼蠅,在巨大的恐懼中原地轉了幾個圈,被一根長箭射中胸口倒地後,蓄勢良久的李懋祖正兵營,終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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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的號角聲裡,正面的中軍首先踏出了第一步,整整五千人,順著鼓點,齊步向前,重甲步卒在前,盾手在前,宛如一道厚實的牆,緩緩向新化城的方向碾壓而去。

兩翼的餘世忠和馬蛟麟,側按兵未動,但陣勢作了微調,將拒馬槍調到了前面來,與盾手一道,組成了一重穩固的防騎兵衝擊的障礙,他們的首要任務,是要防止夔州軍在正面清軍的衝擊下向兩翼逃竄。

李懋祖算得很精確,城牆下的明軍已經射了兩波了,連弩一波就是一盒箭矢,而以往的成例,明軍中的連弩手一般隨身攜帶兩盒箭,這是他當年任兵備道時,瞭解的規矩。

所以這個時候,明軍應該已經箭絕。

連弩成了擺設,明軍已然技窮,該大清戰兵上場了。

鼓聲隆隆、號角連天,清兵們走一步,就吼叫著“霍”一聲,效仿八旗兵衝陣時喊的“殺”一樣,自振士氣,整個曠野中都迴盪著數千人齊聲喊叫的聲音,兵刃反射著陽光,星星點點燦若鱗甲,從新化城牆上望去,覆蓋了當面好大一片,視之令人心悸。

不過這番情景落在王歡眼中,卻是欣喜不已。

李懋祖沒有料到,其實夔州兵每次出征,連弩都是每人三盒,不止兩盒。

不過不要緊,反正王歡也沒有打算再讓部下們再射連弩了。

“好好好!來得好!”王歡一氣連誇了三個好字,笑道:“陣型井然,嚴密有序,不愧是巡撫啊,來的好!”

他笑著摸下巴,李定國卻有些沉不住氣了,他不安的看看兩翼,面露憂色的說道:“大人,兩翼的清兵沒動,怕是有什麼詭計!”

“他們能有什麼詭計?不過是怕我們逃走罷了,步卒擺陣不動,才能擋住騎兵亡命衝擊,所以他們不敢一齊上來。”王歡曬道:“如此甚好,我們在兩邊埋的的神威炮不多,他們不來正好啊。”

李定國聞聲,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神情古怪的看著王歡問道:“那個,大人,那個埋在土裡面的火藥包,就是你說的神威炮?”

“當然,這名字如何?”王歡欣然道,彷彿在說什麼了不得的發明:“你別看現在沒炮管,等這次回去,總結經驗改良產品,你就明白了。”

李定國神色複雜的點點頭,又道:“那現在該怎麼做?”

王歡看看慢慢壓過來的李懋祖中軍,輕輕說道:“不是說清軍又三萬人嗎?現在這裡的絕對沒有這麼多,看來韃子也不老實啊,不過無妨,就讓他們,來頭一個試試本軍門的新武器吧。”

他將手中弩箭一收,掛回腰間,朗聲道:“點火手出列,待鼓聲起,即可點火發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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