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復又坐下,目光凝重,但透著一股極為讓人放心的沉穩,毫無慌亂之色,這讓身邊眾人緊張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堵胤錫的主力,是李過、高一功等人的忠貞營,他們現在何處?”王歡用右手的食指指節輕輕敲打著大腿,思索片刻後,向劉雲問道。

“聽從寶慶府逃出來的一些散兵講,堵巡撫領軍在月初就離開了寶慶,北上攻常德、湘潭,現在湘潭已下,估計堵巡撫應該還逗留在常德,遙遙指揮忠貞營進軍長沙。”劉雲回憶了一下,答道。

王歡“嗯”了一聲,想一想又問道:“寶慶、辰州留守軍兵有多少?鎮將是誰?”

劉雲答道:“寶慶大概有兩千人,辰州有三千人,都是些雜兵,不中用,韃子一來,寶慶府城裡就逃得幾乎成了空城,那鎮將好像是堵巡撫下的一個守備,聽散兵們說,已經帶頭跑了。”

聽到明軍如此不濟,在場眾人不再似前幾天嘲笑楊大普的軍隊那般感到好笑,反而感到頭上黑雲壓頂,如今整個湖廣南邊,堵胤錫的後方,佈防的軍隊屈指可數,跟清軍比起來少很多,還這麼不濟事,這麼一來,方圓數百裡之內,成建制有戰力的隊伍唯有王歡的夔州軍一支而已。

三萬對兩千,很難啊。

李定國等人的面色,愈發陰沉起來。

王歡沉默不語,皺著眉頭思考著對策。

劉雲喝了水,精神振作了一些,抬頭看看王歡,又瞧瞧李定國,遲疑了一會,開口道:“大人,韃子勢大,我們孤軍難敵,不如折返回去,重新走廣西道吧。”

王歡不置可否,陷入沉思中沒有回答,兩眼直勾勾的望著天空,烈日驕陽下,萬里無雲,他的目光看向深邃的藍天,彷彿越過重重山川、投向了極遠的地方。

李定國本想斥責劉雲貿然開口,但心中稍一盤算,頓覺劉雲說得有理,夔州軍本是過客,犯不著為了不是自己地盤的湖廣而與優勢兵力的清軍死磕,況且己方人數太少,扔到戰場上連渣都不算,三萬韃子一個衝鋒就能淹沒夔州軍,如何敵之?

於是李定國嘴巴張了張,讓喉嚨口的話咽了回去,只是凝目看著主將王歡,等待他的決定。

樹叢裡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忐忑的等待著,遠處王應熊聲嘶力竭的痛叫隱隱傳來,他的大腿內側因為連日騎馬,被磨出了不少水泡,現在正由懂醫理的軍士用燒紅了的刀子給他挑破上藥,這個過程很痛。

王歡的手指頭在王應熊的叫聲中猛地停滯,李定國見了心頭一顫,跟隨王歡這麼久,已經瞭解他的指節敲擊一停,必然已經有了決定,到底該怎麼做,辦法就在王歡心間。

果然,王歡長身站起,肅容望向在場諸將,此刻十餘個百夫長都已經站到了他身前,以李定國為首,包括馬萬年和劉雲,都緊盯著他,堅定的等著他的命令。

“我們乃漢之兒郎,豈能眼見蠻子肆虐而逃之夭夭?”王歡聲音低沉,渾厚有力,彷彿發自肺腑間一般感染著眾人:“我們一走,寶慶、靖州、辰州和永州一帶,再無大明官軍,一府三州之地必將陷於韃子之手,可憐這偌大土地上的百姓,剛離苦海、又入虎口,倘若如此,我等披甲之士,有何面目去見他們?習武練陣的軍隊不敢戰,難道要老百姓們拿著菜刀扁擔去迎戰嗎?男兒顏面何存?!”

聞者動容、聽者含怒,眾人的心氣被這簡單一段話迅速感染,紛紛目光炙熱起來,口中齊聲叫道:“我等願隨大人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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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眉頭深皺,雖然他也跟著喊了,但他為人極穩,慮事周全,並不是僅憑熱血,所以等眾人稍停,立刻開口說道:“大人,不過韃子兵多,我們要戰,須得以謀為上,否則硬拼的話,毫無勝算!”

王歡點點頭,贊同道:“不錯,戰是必戰,但傻裡吧唧的硬拼只是送死,所以我們要想個辦法,即要拖住這幫韃子兵,讓他們不能從堵胤錫的身後偷襲,又不能與之正面相抗,的確很難。”

他說到這裡,索性蹲下身子,取幾塊石頭,在地上擺了個地形,眾人紛紛圍上去觀看。

王歡以手指點道:“這裡是寶慶,這裡是辰州,這邊呢,則是常德,再遠點的,是長沙,大家看!如果清軍攻佔寶慶後,直取常德,偷襲堵胤錫後路,堵胤錫的主力忠貞營都在長沙附近,與何騰蛟的軍隊圍攻長沙,常德必然並無大軍,三萬清軍一至,堵胤錫要麼撤回長沙軍隊自保,要麼落荒而逃,棄常德也奔長沙去。無論怎麼選擇,長沙之圍必解,而且士氣一落,軍威大減,難於與韃子軍抗衡。韃子合兵一處,必然順勢進攻,不但已經收復的州縣土地復又丟失,還會一瀉千里,連本來的地盤都守不住,堵胤錫就差不多完了!”

看著王歡手指划動,聽著他口中分析,眾人只覺心驚肉跳,起初以為韃子一來,很危險,具體怎麼危險並不清楚,聽王歡這麼一說,大家腦子裡頓時清晰明了,這種具體的危機感比懵懂的危機感更加可怕,湖廣丟了,廣西廣東就暴露在韃子鐵蹄之下,南明江山,危在旦夕。

李定國若有所思,出聲道:“既然如此,我們必須要在堵胤錫有所反應之前,儘量拖住韃子。”

“不錯,拖延,我們人少,正面野戰不可能抵得過韃子,唯有想辦法拖延,才是制勝之道。”

李定國單膝跪地,看著那幾塊石頭,沉聲道:“我軍都是騎兵,長於機動,不如分散開來,騷擾偷襲,以此來打亂韃子。”

眾人眼前一亮,大點其頭,都覺得可行,王歡卻搖頭道:“騷擾不過隔靴搔癢,動不了韃子根本,如果韃子夠聰明,完全可以分出一部分騎兵來與我們周旋,大隊直奔常德,如此一來,我們就束手無策了。”

眾人一想也對,抓耳搔腮又想不出怎麼破,於是盡皆默然,茫然無措。

王歡卻肅聲說道:“所以,我們要想拖住韃子,給堵胤錫迂迴佈置的時間,只能尋找一處妥當的地點,牢牢守住,以兩千人死死擋住韃子,只要撐住三四日,堵胤錫就能從容佈置,不至於倉促間亂了方寸。”

“所以,這個辦法有兩個關鍵,一是要及時通知堵胤錫,他的後路有狼來了,估計從寶慶逃出去的人已經有人給他報信了,不過為防萬一,也為了讓他知道我夔州軍在替他擋刀,有必要派出精騎快馬,送信過去。”王歡站起來,坐回石頭上,豎起兩根手指頭,沉聲說道:“第二,我們要尋找一個足以抗擊三萬甚至更多的東虜攻擊的地方,這個地方要足夠關鍵、地勢緊要,韃子無法繞道、非攻克不可,如此,方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眾將恍然大悟,原來大人早就有了盤算,心中有譜,這堅守的地點,多半也有了計較,於是大家都閉嘴不言,老老實實的等著王歡公佈答案。

李定國展顏笑道:“大人胸有成竹,地理山川如瞭如指掌,湖廣的一州一府都擺列心中,還請大人指點我等。”

王歡也不吊胃口,從身邊拿起一塊小石頭,輕輕的放到地上代表常德的石頭和代表辰州的石頭之間,認真的按進泥土中,石頭入土,宛若一顆釘子般牢固。

“就是這裡,在辰州與常德間,有縣城名新化,官道從此縣經過,絕妙的是,新化方圓百里,多山嶺高崗,除了官道之外無路可走,要想繞開,得花上不少時間,我們先示之以弱,讓韃子以為守城的不過散兵遊勇,吸引韃子攻城,待韃子發現新化鐵板一塊,待要離去時已經過去了兩三日,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眾皆釋然,即佩服王歡居然對地理熟悉到了連新化小城都瞭解的地步,又感嘆他在這瞬息間,就想到了這麼多關鍵,心思之慎密,可見一斑。

不過李定國依然顧慮重重,他憂色滿面,擔心的發問道:“大人,新化不過一小縣城耳,這種縣城都是土牆低矮、防禦破敗,恐怕連護城河都沒有,能不能擋得住三萬虎狼之師?”

頓一頓,他看向王歡,目光中滿是忠義,凜然道:“李定國自歸順大人之日起,這條命就交給大人了,生死無悔,但我們與湖廣官僚,素無瓜葛,何騰蛟還曾經眼饞銀礦與我們兵戈相見,為了他堵胤錫,真的值得耗去兩千兒郎嗎?”

這幾句話說得懇切無比,毫無做作之嫌,發至肺腑的在為王歡考慮,為夔州軍考慮,王歡不由心中一動,一股戰友間的暖意油然而生,這種感覺,類似在揚州破廟中,一群患難與共的孤兒小和尚彼此依靠的感覺,讓王歡無比親切。

“我們不是在堵胤錫拼命,我們為的,是這湖廣百姓,為了漢家江山。”王歡輕輕拍著李定國的肩膀,振聲道:“湖廣一丟,於我們現在,並無好處,我們幫堵胤錫,等於幫我們自己。”

他眨眨眼睛,滿懷信心的說道:“而且,誰說我要將兩千兒郎交待在這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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