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公主呆坐椅中,沉浸在回憶裡,兩眼裡隱然有淚珠閃爍,三年前北京城裡,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如畫卷般在她眼前一一展開,提著長劍目露猙獰的父親,火光衝天兵荒馬亂的皇城,當面人背面鬼的外公,驚慌失措呼喚自己的弟弟,走馬燈般輪番閃過,似一陣陣刺入心臟的尖錐,無情的剝開她初初癒合的傷口,鮮血淋漓。

王歡靜靜的等待著,不急不躁。

從剛進帳篷,長平公主一開口,王華就聽出來了,這位獨臂千歲,是來刺探自己的。

刺探的目的,無非是從言語間,看看王歡秉性如何,是否有忠君之心,是否值得重用依靠。

從來帝王只慮己,不慮人,自古如此。

而王歡恰好有心吸引永曆西歸,但此事不能直接上來就擺明了提出來,必須迂迴表露,否則太直接了,不說永歷帝和他身邊那群幕僚,就連長平公主也會反感,提防王歡要皇帝過去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又是一個挾帝自尊的軍閥。

所以王歡不說其他,先從永曆的角度考慮,分析南明局面,道清朝中數得上的擁兵者心思,清楚明白的指出,永歷帝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妥當,四面狼群環伺,沒有一個靠得住的強大武裝力量保護,何等危險。

半響之後,長平公主才回過神來,驚覺王歡肅立一側,已然良久了。

她略略平復心情,臉上就恢復了常色,帶著一絲苦澀的意味道:“平涼伯忠君之心,本宮理會得,不過伯爺所言,有些言過其實了吧?”

王歡微微躬身,作側耳傾聽狀。

“惠國公反正之後,南方形勢一片大好,江西金聲恆等據南昌圖謀全省,與廣東隔贛州相望,而贛州雖是堅城一座,卻也非不可攻克之城,此城一下,江西廣東連成一片,彼此照應,互為倚靠,穩固有餘,徐徐經營,怎會如伯爺所言,無皇上容身之處?加之何總督的湖廣、鄭氏的福建,無處不傳捷報,如無忠臣,諸臣怎麼會甘心為大明出力?”長平公主思索著,逐一反駁王歡的話,顯示著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大局觀。

“而伯爺說,惠國公有叛例在前,安知會不會再次叛主,依本宮看,不大可能。”長平公主越說越平緩,越說越自信,聲音不大卻字字珠璣,以理成章:“其一,但凡武人者,講究忠義二字,叛徒行徑萬人唾罵,惠國公有過一次,萬萬不敢再來第二次,否則,他今後如何做人?怕是在人前人後,再也無法抬頭。”

“其二,清廷雖來自方外野人,卻也習漢語讀漢書,那酋首皇太極,就曾經廣招漢家賢者,為他修書讀史,故而韃子反而最重法度規矩,凡敢抵抗反叛清廷者,無不被屠城滅族,惠國公反正之時,殺盡廣州城中滿人,宣首示眾,以示決心。此種行為,等於斷了惠國公與韃子的一切關係,從此後有進無退,與清廷不死不休,所以本宮與皇上都深信,惠國公絕對不會再次反叛。”

言到此處,王歡輕輕抬頭,等長平停歇時,淡淡的說了一句:“惠國公的軍隊,可是皇上的軍隊?”

長平說得正酣,被王歡這句話一戳,頓時渾身都是一顫,表情不自然起來,有些言不由衷的道:“惠國公食君之祿,當然忠君之事,他的麾下兵馬,自然也是大明朝的兵馬。”

王歡看向長平,目光與她的眼神在空中輕輕一碰,旋即避開,垂頭拱手鏗鏘有力的說道:“千歲,王歡雖愚鈍,卻也明白事理,今夜宴會上的事,盡入王歡心中,臣感激皇上提攜聖眷,也明白何人阻撓微臣與王總督的封賞,如若真的是忠心為主的臣子,絕對不會做這種讓功臣寒心的事,此舉與自毀長城無異!而皇上力排眾議,堅持扶持微臣,怕也是為了平衡勢力的角度考量,畢竟多一個得力的武臣,就會多了一份保障,如果不是看到惠國公一手遮天,皇上也不會如此不顧一切的提拔微臣。”

“再者說了,惠國公反正,廣州就成了大明最為雄厚的大城,也是紹武皇帝的都城,用來作為國都,再好不過,但皇上不去,堅持要蝸居在這肇慶小城,為何?還不是為了保持皇權威嚴,不做那龍入虎池的事情。”

“兩件事合在一起,千歲,你說說,這惠國公的兵,還真的是皇上的兵嗎?”王歡緩緩說著,別有意味的道出了最後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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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公主柳眉微皺,嗔道:“平涼伯,你說得有些過了,揣測聖意,大不敬。”

“過了?”王歡曬道:“非也,微臣還沒說完,就在今晚,在微臣入此軍營之前,在從水月宮返回的路上,微臣與王總督被一群刺客截殺!”

“刺客?截殺?”長平猛地抬頭,一臉的驚訝。

“是!若非微臣帶的衛士悍勇,殺退了刺客,難說今晚會發生什麼事情。”王歡道:“微臣查了,刺客身上什麼標記也沒有,不過用的火器兵刃,都是軍中制式,何人所派?猜都猜得到。”

長平臉色有些發白,上下打量了一片王歡,確認他無傷無痕,才松了一口氣,不過立馬又恢復了常色,說道:“伯爺不可猜測,以免傷了和氣。肇慶初定,難免有些宵小細作,韃子也時常有人活動,這件事本宮會著城防禁軍嚴查,伯爺出入,多多小心便是。”

王歡搖搖頭,肅容道:“我忍一時,他人會欺我一世,此事王歡自有下文,不過千歲放心,微臣不會給皇上添麻煩。”

“請伯爺先息怒,本宮這就回皇城,向皇上稟報此事,在皇上有聖意之前,還請伯爺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在京城生出是非來。”長平眉頭皺起,站了起來,向王歡說道,她覺察到此事非同尋常,竟然有人敢直接行刺王歡,說明對永歷帝的決定大為不滿,敢殺王歡,那就說不定敢做了永曆,得趕緊回去報信,加強永曆身邊的防備。

王歡側身送行,口中卻不停,輕聲道:“請千歲轉告聖上,王歡在四川,做下的局面再大,也是皇上的,如皇上被情勢所迫,無法安身,隨時遣使者送信於臣,臣肝膽塗地也要率眾來迎。”

長平公主快步經過王歡身邊,掀起帳簾走了出去,對王歡的話不置可否。

帳外,王應熊已經等得額頭冒包,好幾次想湊近點偷聽,又被王歡的護兵毫不留情的攔下,只得百無聊賴的在外面轉圈圈,將大帳外的草都踩死了一大片。

長平公主走出大帳,王應熊趕忙迎上去,長平卻只是匆匆點點頭,連話都沒說,直接跳上衛士牽來的一匹白馬,動作瀟灑流暢,顯然常這麼做。

望著長平身上的紅衣似一團烈火般在大隊衛士的簇擁下消失在夜幕中,王應熊張大著嘴巴,不知所措。

他眨眨眼,看向站在大帳門口的王歡,想湊過去打聽打聽。

王歡卻先說話了:“王大人,夜深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說罷,他轉身吩咐護兵將李定國和劉雲並馬萬年都叫過來,然後進了大帳,丟下王應熊一個人在帳外發呆。

……

肇慶城內南城之巔,一座高樓建在一片偌大的花園房舍中,正是永曆的居所永明宮。

夜色已深,萬籟俱寂,城內除了更夫遊蕩之外,再無聲息,就連那平時竊竊低鳴的蟲蟻,也似乎陷入了沉睡而忘記了發聲。

永明宮中,幾盞孤燈搖曳,為空洞的大殿製造了幾分暗淡的光明,幾根巨柱的影子在牆上隨著燭光晃來晃去,彷彿鬼影般懾人,而光線照耀不到的大殿深處,黑影棟棟,空曠又讓人心悸。

在最靠裡的一座大殿門口,幾個宮人在臺階上打著瞌睡,呵欠一個接著一個,卻不敢離去,正無聊間,卻聽腳步聲起,有人順著長長的迴廊,走了進來。

宮人們睜著疲憊的雙眼看去,頓時一驚,無比快捷的翻身站起,一齊躬身道:“見過公主千歲!”

長平公主朝透著燈火的殿中看去,問道:“陛下還沒睡?”

一個年長的宮人小心翼翼的答道:“是的,皇上還在看書。”

長平公主看著殿門,正欲讓人通報一聲,卻聽裡面一個聲音傳來:“是長平到了嗎?快快請進來!”

宮人們上前,為長平公主推開殿門,一束燈光從殿內射出,讓長平公主一眼就看到了殿中景象。

兩盞青釉鶴嘴燭臺高高立在大殿兩側,十數只巨燭點綴其上,將整個殿堂照得透亮,一壺檀香放在一張花梨木矮幾上,正縷縷冒著沁人心脾的香氣,大殿正中,有一面無比巨大的水墨山河圖屏風,畫的燕山全景,用筆強勁、潑墨寫意,北地的蒼涼躍然紙上,顯然出自名家之手。

屏風下設有一席軟榻,榻上有一幾,永曆正端坐榻上,津津有味的看著攤在几上的一冊書籍,而在軟榻之側,立有一個大書架,琳琅滿目的堆滿了無數線裝書本。

永曆應該已經看了許久的書,兩眼有些發紅,他揉揉眼睛,向站在門口的長平欣然道:“站在哪裡做什麼?趕快進來,來呀,給公主看座。”

長平應聲入內,宮人趕緊從殿中一角搬過一把椅子,又放上一個軟軟的坐墊,然後自覺的退了出去,關上殿門。

坐在椅子上,還沒開口,永曆就先耐不住了,上身傾斜湊向長平,滿臉期待的輕聲問道:“公主,如何?此子可信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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