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莫老頭的穩重夥計得了表揚,喜出望外,積極性高漲,趕忙鞠躬謝恩,然後抬起頭來,獻計道:“陳頭,韃子這趟明裡的車隊有詐,但咱們的人車總不會是被叫去喝茶吧,一定有所用途,這明裡的沒有,那暗中的……”

他伸出一隻手,用兩根指頭做了個躡手躡腳的手勢,眾人都是精細人,一看就心中雪亮,陳相笑著道:“不錯,我們想的一樣,白天過的是假貨,那麼真的呢,就一定是夜裡過了。”

他鼻孔中哼了一聲,重重的一掌拍在桌面上,震起一片灰塵,口中低吼道:“韃子長了腦子,開始耍花樣玩計謀了,他們不知道,用計我們漢人才是祖宗!看了部《三國演義》就學漢家用智,貽笑大方啊。”

莫老頭也附聲笑道:“陳頭,那我們怎麼做?”

陳相咧咧嘴,曬然道:“還能怎麼做?去,都去休息睡覺,養足精神,我來值第一班,每過兩個時辰換人,每班兩個人,守在大門口盯著官道,都把招子放亮了,發現清軍出城,甭管是不是糧車,都把老子喊醒了!”

眾人在笑聲中,紛紛答應著。

一天無話,大車店大門敞開著,正對著從城門處延伸而來的官道,兩個閒漢坐在凳子上,敞胸露懷,摳著腳丫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吹牛打屁,懶洋洋的沒個正經樣子,就連用一根長竿立在門頭上的招牌旗幡,也有氣無力的垂調調的耷拉著,過往的人見了,都覺得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大車店,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只是他們沒有發覺,坐在門口的人,隔幾個時辰,就換上兩個,而這兩人,看似無精打采哈欠連天,卻在官道上每逢車馬過路時,都會目露精光的看過去,警惕的審視著車上裝載的貨物和趕車的人。

一直到了晚間,月上中天,官道上沒了人跡,大車店才關了門,不過那門留了一道縫隙,仍然有四隻眼睛從門縫裡往外張望著。

而陳相,在下午換崗後就回去睡覺,二更時醒了一次,到門口轉了一圈,詢問值班的人沒有反常情況後,又回去睡覺了。

寂靜持續到了三更天,安定門上突然點起了好幾處燈籠,守門官兵在城門處放出了騎馬哨探,在附近搜查了一片,幸好大車店的夥計躲在門內,沒有作聲,哨騎沒有發現門內這麼晚了竟然還有人在窺視,轉了一圈就奔回去,然後過不多時,城門大開,一隊比白天的車隊還要龐大一些的車隊,魚貫而出。

領頭的,正是瑪喇希,他手提長刀,身穿裡外兩層甲冑,精神抖擻的打馬走在頭前,身後跟著白巴牙喇護兵,陝西總督孟喬芳陪送在身側。

“大人,本督就送到這裡,還請大人多多保重。”孟喬芳勒馬城門,抱拳向瑪喇希道:“此行關鍵,不容有失,大人多加小心!”

“總督大人放心,白天蘇勒疑兵已遠去,明狗不知其中有詐,必定中計,在前頭堵截蘇勒去了,本將兵雖少,卻是前途坦蕩,無憂矣!”瑪喇希笑道,將披風一撩,衝孟喬芳拱手道:“夜裡風寒,總督大人且回,本將去也!”

言罷,瑪喇希哈哈大笑,豪氣的拍馬揚鞭,領著一眾巴牙喇騎兵,朝官道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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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嘎嘎的糧車隊伍,循著他的馬蹄,在一千清兵的護衛下,打著火把燈籠跟了上去,佇列裡嚴禁聲響,無人敢說話發聲,有清兵隨伺左右,一旦發現有車伕說話言談,就是一鞭子抽過去,所以車隊中安靜得很,唯有馬鞭抽在拉車的牲口身上,“啪啪”作響。

孟喬芳立在城門處,凝望著車隊遠去,慢慢消失在黑暗中,那最後一絲光點也泯滅在視線中,才只覺一塊石頭落地,長吐了一口氣,掉頭回府睡覺去了。

等到四周寂靜下來,再無馬嘶車軲轆響,那家官道邊的大車店,開了後門,出來兩個人四下裡看了看,又縮了回去,等了片刻,才又出來一群人。

陳相站在其中,警惕的望了望四周,然後拍了拍身邊一人的肩膀,那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竟然是生了一雙罕見的夜眼。

陳相摸出一個用蠟封印的小小竹管,交給那人,湊近耳邊說了幾句,那人連連點頭,然後向陳相單膝下跪告別,縱身一躍,奔向店後的曠野中,幾個起落,消失不見了。

陳相等他走遠,才再次確認周圍無人,沒有異常後,關門入內。

夜色再次歸於平靜,從城門到大車店前的官道,蟲鳴草動,風吹樹葉,在淡淡的月光下如一副畫卷般凝固恬靜。

這沉靜後的殺機,最是濃烈。

陳相的手下,不走官道,專走山間小徑,為求穩妥,這種緊要的訊息,都是三人護送,不過三人並不同時出發,而是有先有後,送的都是同樣內容,以防一人遇到意外身死,還有兩人能保證訊息送達。一旦其中有人被抓,首先就是銷燬送的信紙,這是夔州軍密探的第一課,如果被抓後沒有透露軍情,那麼家屬配享烈屬待遇,一世衣食無憂,子弟還能進入夔州軍,也可讀書,但一旦叛變投敵,那麼這一切都沒了,作為人質生活在萬壽城的家屬,下場可想而知。

所以探子隊成軍以來,幾乎沒有出現被俘後叛變投降的情況,人人都忠貞不屈,一旦沒有脫身的希望,紛紛殺身成仁,寧死也不願累及家人,這固然有夔州軍冷麵無情的一面,也有著密探們對夔州軍深深的信任在其中。

法度成軍,規矩高於一切,這就是王歡治國的理念。

密探翻山走小路,雖跋涉艱險,卻比官道要近上許多,加上車隊龐大,腳程緩慢,所以當密探趕到與王歡約定的秦嶺山中聯絡點,由聯絡點的人再將訊息竹管送至王歡藏身的山谷時,瑪喇希的車隊才剛剛走到子午谷口,而蘇勒的誘敵隊,也不過剛剛抵達陳倉城外。

王歡撬開竹管上的蠟封,展信細讀後,不由得嘴角一抽,笑了出來。

他將信遞給木屋中團團而坐的夔州軍眾人傳閱,一邊笑道:“陳相做得好,竟然僅憑眼力,就識破了韃子詭計,可得記上一功!”

“不過韃子學精了,知道我們要截他糧道,想出了李代桃僵的主意,這可不像韃子們的為人,他們什麼時候長腦子了?”祖邊看了密信,也笑了起來,附和著說道。

馬龍卻皺著眉頭,抬頭問道:“既然知道陳倉道上是誘敵的假貨,子午谷中還是正主,我們因為如何做?是將計就計,直奔子午谷呢,還是先挑硬柿子吃,打掉這股韃子兵?”

祖邊一怔,然後奇怪的看了看馬龍,齜牙道:“老馬你傻了嗎?知道是假的還理他幹嘛?隨他去吧,我們劫糧才是正事。”

馬作衡卻搖搖頭,為馬龍分辨道:“祖大人差矣,馬大人的意思是,這股韃子,數量有四五千之數,西安城內不可能有那麼多八旗兵,一定是漢中守軍,如果我們能吃掉他們,則整個漢中平原,又消滅掉一股大敵,王大人經常說,韃子人少,滅掉一個少一個,我們漢人人多,此消彼長,耗也把韃子耗死。”

祖邊一滯,顯然沒有想到這點,愣住了,而馬龍和王歡,則有些欣賞的看向馬作衡,這個白桿兵出身的千總,跟在王歡身邊沒多久,已然將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的軍事常識領會得這麼深,倒是不容易。

王歡笑道:“不錯,馬龍的主張有道理,我們該如何選擇,應該仔細想想。”

他攤開一張地圖,讓眾人聚攏,這張圖很簡陋,顯然是他自己親自手繪的,比例尺嚴重失真,不過地理山川,大的方位倒是能一眼看盡。

這是他憑藉後世記憶,加上詢問附近山民後,繪製的地圖,是秦嶺一線,包括漢中與西安附近的地理圖,秦嶺中各處隘口通道,盡數繪製其上,在這時代,倒是不可多得。

他以手指圖,點評道:“子午谷與陳倉道,中間隔著漫漫群山,走山中小道起碼近五百裡,要想同時吃下兩股人馬,憑我們現有的軍馬,幾乎不可能。”

“陳相密信中說,韃子誘敵軍馬,光護兵就有兩千人,都是彪悍的八旗戰兵,而非尋常漢軍和投降的明軍,戰力差異非同小可。並且既然是誘敵,從常理來推測,應該不止這兩千人,押車的車伕雜役,恐怕都是旗兵假扮,加上他們,這股誘敵的韃子,起碼有近五千人,憑藉我們六千人去硬拼人數相等的韃子兵,就算能贏,也是慘勝,這與我們的目的不符。”

“所以吃掉這股韃子,非上策也,我們的重心,還是應該放到正主身上,既然有誘敵的在前,那麼走在後面的糧車隊就應該護兵不多,陳相說不過千人,我們再給他加上一千人,兩千八旗兵,我們六千夔州軍三倍於他,足以戰而勝之!”

王歡的聲音抑揚頓挫,在屋中激昂迴盪,激勵著每個人的心:“西北近年大災,糧草籌集本就不易,只要再擷取這一批糧草,豪格在川中一定呆不下去的,要麼回師乞糧,要麼,就等在廣元啃樹皮草根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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