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家集逃出來的幾十個清兵,灰頭土臉的跑回了漢中城,向留守城內的兩個牛錄章京報告了圖格的遭遇,方家集已經被大隊明軍團團圍住,起碼有五六千人的規模,遠遠不是漢中守兵能夠應付的,陷入重圍的圖格凶多吉少。

兩個牛錄章京大驚失色,漢中不見明軍蹤跡多時?這麼多明軍從哪裡冒出來的?原本以為是散在甘肅榆林以外的李自成降卒反正,重新打起明朝旗號鬧事,卻不曾想竟然有數千人的規模。

兩人不敢大意,出城救援是不敢想的了,城內還剩有不到一千旗兵,都派出去這城還要不要了,況且一千對六千,風險很高。

計議一番之後,決定立刻派出告急信使,分頭向廣元豪格與安康譚拜兩處告急,西安方向也派人去報信,以防有明軍繞開漢中直奔西安。

同時關閉城門,趕緊加派人手搶修城牆,一些來不及用磚石加固的破損處,也立起木柵數重,徵召青壯上城瞭望守護,全體旗兵都嚴陣以待,嚴防明軍攻城。

在緊張中,夜晚降臨了。

城頭上點燃了巨大的火堆,城牆內外好幾丈的距離內都照得透亮,被徵來的男子站在城頭上,拿著木棍在清兵的監督下來回巡視,一旦發現有人接近就大聲叫嚷示警。

兩個牛錄章京,一個在西門一個在東門,就在城樓上安了鋪蓋,睡在裡面,一點不敢懈怠。畢竟圖格陷陣,生死未僕,上官戰死是很重的罪過,夠兩人喝一壺的了,如果漢中城再有失,那就等著朝廷砍頭滅家吧。

到了三更時分,月上中天之時,城外仍然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反常異動,守在西門的牛錄章京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夜色已深,應該沒事了。

這時代的人,因為營養不足的原因,大部分都患有嚴重的夜盲症,夜間沒有光源的情況下不能視物,根本無法行軍搏鬥,而且大軍出動,成千上萬的軍士混在一處,無法分辨旗色訊號,敵我不分,列陣不易,而打著火把燃起火堆打仗,條件很難具備,所以除了少量精銳偷襲之外,無人敢夜戰。

牛錄章京走進城樓睡覺去了,他剛剛解下罩甲,連靴子都沒脫,就被“咣”的一聲推開門的一個步甲驚得抬起來頭來。

“有火把,好長的一串火把!”步甲驚慌叫道:“城外五里外出現好長一串火把,正向城門處接近而來!”

牛錄章京連剛剛脫下的一隻靴子都來不及穿上,抄起放在床邊長刀就從門口飛奔出去,直奔城頭。

城頭上夜間值守的旗兵已經敲響了銅鑼,把一面牛皮大鼓擂得山響,不斷有清兵聞聲衣甲不整的從城下藏兵洞裡跑上來,上到城牆上。

牛錄章京趴在城頭上,果然看到城外遠處,一串連綿不斷的火把光芒如點點繁星,向城頭方向行來,光看火把數量,就能判斷出起碼有數千人正在靠攏。

“戒備,戒備!”牛錄章京汗毛都豎起來了,高聲叫道:“準備礌石,準備炮矢,過來的很可能是明軍!”

城頭上頓時忙碌起來,清兵們點燃柴火,燒起金汁,又督促漢人青壯上上下下的搬運礌石滾木,將一捆捆箭矢從城下倉庫裡搬出來運上城頭,一起運上來的,還有一顆顆架在垛口上鐵炮用的實心鐵彈跟一桶桶火藥,這些都是容易受潮怕雨的物事,平時不能一直放在城牆上,需要時才搬上來。

一通忙亂,總算趕在火把接近到城下之前備好了,當火把蜿蜒來到城下的時候,城牆上已經佈滿了清兵,刀出鞘箭上弦,一張張復合弓拉成滿月狀,蓄勢待發,炮手的引火棒就拿在手中,一聲令下就可點燃引信,發炮射擊。

牛錄章京一臉緊張的盯著城下火把光亮,黑暗裡看不清來人究竟有多少,但這麼多人,應該不會是自己人,無論豪格、譚拜還是孟喬芳,派出的援兵都不可能來得這麼快。

大隊火把接近至距離城外兩裡開外就聚集在一起不動了,然後有兩三只火把分了出來,向城下奔過來。

當火把來到城牆下三丈距離時,就能被清兵在城外架設的巨大火堆所照亮了,城上眾人一看,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

火光下,三匹馬跑到城下,馬上三人都是一水的罩甲八瓣盔,標準清軍配備,看服色,應該是漢軍鑲藍旗的人。

原來是自己人,牛錄章京緊繃的臉終於舒展開來,將手中緊握的弓箭放下,示意身邊的一個巴牙喇兵喊話。

巴牙喇兵雙手放在嘴邊作喇叭狀,扯著嗓子衝下面大聲喊道:“下面來的什麼人?”

城下馬上一人張嘴答道:“我們是漢軍鑲藍旗李大人麾下,從陰平道上退回來的,快讓我們進城,李大人從山崖上摔下,受了重傷,要趕緊尋醫救治。”

三人的面目都在火光下亮了出來,站在城頭上,能夠很清楚的瞧見他們的容貌。

牛錄章京有些奇怪,李國翰他是知道的,不是派出去走小道抄劍門關明軍的後路了嗎?怎麼深夜回來了?於是他乾脆開口喊道:“李大人不是奉命出征了嗎?怎麼深夜到此?李大人何在?為何不露面?”

城下那人答道:“陰平小道太過兇險難走,李大人不慎從山崖摔下,人事不省,士卒也多傷亡,所以我等被迫撤回,一路疾行,故而深夜才到城下,李大人現在就在軍中。”

隨著他的說話,遠處的火把堆裡走出一行人來,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人,面目蒼白兩眼緊閉,被一床被子裹得緊緊的,看上去真的受了重傷。

牛錄章京認得李國翰的樣子,城下火光通明,一眼就能看清楚,那眼睛眉毛、模樣長像,可以斷定擔架上躺的的確是李國翰本人,搭話的騎馬者也有軍人認得,同樣是李國翰軍中士兵無疑。

騎馬的人又叫了起來:“請趕快開門,李大人傷得很重,不趕快救治,怕是不妙!”

牛錄章京猶豫了一下,按例,深夜城門絕對不能開,不論來的是什麼人,都得在城外紮營住下,待到天明時分才可開門放入。

就這麼稍稍一耽誤,城下的騎馬者又叫了起來:“怎麼還不開門?李大人傷勢不容耽誤,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等一定要告到肅王爺那裡去,你們擔待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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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其他兵丁也跟著叫了起來,罵聲一片。

城上旗兵都把眼睛看向牛錄章京,牛錄章京自然知道李國翰與豪格交好,是漢軍中的大紅人,如果真的因為自己守規矩不開門,讓李國翰死了,豪格絕對不會因此而表揚自己的,說不定還要治罪,這可不好辦。

他心中激烈鬥爭了一陣,最終架不住那夥兵丁的高聲叫囂,悶聲衝城上旗兵吩咐道:“城下是友軍,開門放他們進來罷。”

城門一開,那幾個騎馬的人就打馬衝進門洞裡,站住了位置,然後打著火把的兵丁一擁而入,直往城裡鑽,動作快捷無比。

牛錄章京快步下到城門邊,既然人都放進來了,總要親自看一眼,問一問情況才對,何況李國翰重傷,表達一下關心是沒錯的。

大隊兵卒從城外一隊隊的開進來,腳不點地的順著街道直奔城內,這些兵都穿著漢軍鑲藍旗的衣甲,戴著頭盔,除了臉露在外面整個頭都包在頭盔裡。而那具擔架卻落在後面,遲遲沒有進來。

牛錄章京站在路邊,看進城的兵丁一個接著一個的走了許久,等到人都進得差不多了,才看到一行人擁著那副擔架,慢慢的走了進來。

牛錄章京有些不悅,責怪道:“怎麼這麼慢?李大人傷得這樣重,應該快些抬進來。”

他快步走到擔架邊,湊近些看去,只見李國翰像紙一樣白的臉上,毫無血色,額頭被繃帶纏了一重又一重,包得像個粽子,雙目緊閉,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

牛錄章京不禁咋舌,這是從多高的地方摔下去的啊,傷成這副模樣,既然李國翰昏迷著,說不上話,表示關切也無趣,他就準備抽身走開。

正在這時,李國翰頭頂上的繃帶突然軟了下去,像中空一般,塌下去一塊,他的腦袋立即如一隻碗一樣,凹了下去。

牛錄章京愣住了。

抬擔架的四個兵丁也愣住了,停下不動。

活人的腦袋怎麼可能這樣?

牛錄章京頃刻間反應過來,驚覺有問題,剛想抽刀,手還沒摸到刀柄,那抬擔架的兵丁中,前兩人同時將擔架一丟,抽刀在手,動作飛快的向前一揮,寒芒一閃,就將牛錄章京的頭砍了下來。

這一刀就是一個訊號,跟在擔架邊上的進城兵丁一齊抽出兵刃,向四面沒有反應過來的清兵砍去,頓時喊殺聲四起。

出刀的兩人中間,較高的一人甩甩刀上的血,埋怨道:“祖邊,我就說吧,你那繃帶纏得不對,沒綁牢實,看吧,都塌了。”

祖邊撓撓頭的回道:“大人,這韃子頭都被石頭砸扁了,我能把他恢復成這副模樣很不容易,這不能怨我。”

這兩人,正是喬裝成李國翰兵卒的王歡和祖邊,而騎馬在城下搭話的,是一名摩天嶺上抓獲的降卒和兩名看押的夔州軍,降卒搭話時,兩名夔州軍暗中握著摧山弩,只要降卒有一句話不對就要橫死在弩箭下,降卒怕死,果然騙開了城門,讓穿著清軍衣甲的夔州軍整軍入城。

“哈哈,大人好計謀啊,如此簡單就騙開了漢中城門,沒有想到這個韃子死了都有用。”祖邊興奮的四處看著,夔州軍已經城門處十餘個清兵砍倒在地,正向城上攻去。

王歡淡定的笑一笑,雙眸中反射著熊熊火光,如夜晚明星一般閃亮,他把手中長劍一揮,喝道:“全軍散開,以班隊為單位行動,遇到韃子就殺,天亮前撤出漢中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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