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趙老倌已經在成都城裡打更二十幾年了,自他在萬曆年間從軍,跟著李如松在朝鮮丟了半邊耳朵、瘸了一條腿回到老家成都之後,他就當上了敲梆子的更夫,二十多年來風雨無阻,日日從夜間天擦黑開始,一直敲到暮色褪去、晨星閃亮。

這二十餘年間,風雲變幻,川中經歷了數場浩劫,兵變民亂洗了成都城好幾次,但是無論如何血雨腥風,趙老倌的更夫工作雷打不動,哪怕街上持刀者橫行,他也依然拖著一條瘸腿忠實的沿街報時,那些兇人見他落魄可憐,反而不加理會,趙老倌得以繼續他那薪酬微薄的營生。

趙老倌如此執著,一方面固然有著這時代人固有的老實天性,另一方面,也跟他從軍朝鮮,看慣了屍山血海不無關系,跟殘忍嗜殺的倭人比起來,發生在今晚的騷亂不過是毛毛雨。

他縮在自己的小屋子裡,一口喝光了面前桌上粗瓷杯中最後一口劣酒,咂咂嘴,瞄一眼門邊的木製沙漏,裡面最後一粒沙正好落入下面的凹槽中。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趙老倌自語道:“初更了,該出去了。”他站起身來,撿起門邊的竹製梆子和一根長木棍,緊緊身上破爛的麻衣,推開門扉。

外面鋪天蓋地的哭鬧聲頓時清晰起來,有男人的憤怒的叫罵,女人悲憐的哭喊,孩童無助的慘嚎,參雜在一起,混合成一曲地獄般的交響樂。

趙老倌微微皺了皺眉頭,返身回去,換了一根粗大些的木棍,在手裡掂了掂,滿意的咧咧嘴,再次投入到夜幕中去。

大街上,成群結隊的兵丁滿城亂竄,吆喝著砸開一扇扇緊閉的木門,或者乾脆破門而入,強行進去抓走居民,一些人略有反抗,立即就會引來更多的兵丁,格殺在自己家中。

趙老倌隊對這一切充耳不聞,專心致志的拖著瘸腿走在街邊,邊走邊敲著梆子,喊著更點,本來還應該加上“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之類的警醒提示,不過他看看四處燃燒著的大夥火和放火的士兵,閉上嘴巴,什麼也沒喊。

趙老倌家在城西,他順著十字街,橫穿外城,走了一個“口”字路線,一路報更,慢慢的,來到了西南角上。

走到這裡,第一更的路程就算完成了一半,按慣例,腿腳不便的趙老倌要在角門邊的休息休息,掏出隨身的竹筒喝口水歇歇腳,這片街區住的都是貧民,四處遊蕩的兵丁也懶得過來這邊沒有油水的地方,所以這角門邊上出現了此刻成都城中難得的寧靜。

趙老倌吃力的把瘸腿拖到一塊栓馬石邊,一屁股坐了上去,舒坦的呻吟了一聲,正待捶捶腿,卻意外的聽到不遠處的角門,響了一聲。

“吱吱嘎嘎”的木軸令人牙酸的開啟聲中,趙老倌驚訝的發現,原本緊閉的西南角門,竟然緩緩開啟了,有十幾個魁梧的黑影聚在門邊,搬動攔門石,開了城門。

那些黑影顯然也發現了趙老倌,黑暗中有竊竊私語傳來。

“那邊有人發現咱們了,要不要做掉他?”

“是個更夫,無妨,反正大人已經在門外了,趕緊開門才是正事!”

“好,大夥兒加把勁。”

幾句話間,厚重的城門被全然開啟,那群人中亮起一個火摺子,在黑暗裡朝城外迎風晃了幾晃。

片刻後,趙老倌頓覺地面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有無數雙腳正在奔跑靠近,不多時,從角門外,洶湧出現了一片白色的人海。

那群黑影快步迎了上去,趙老倌遠遠的聽見,有人在喊:“王大人。”有人在叫:“王總兵。”語氣間親熱無比。

從城外進來的,都是白袍裝扮,黑燈瞎火的像白無常一般詭異,讓趙老倌初初嚇了一跳,不過他也是殺過人的老兵,待到聽見那些人說話之後,他已經明白過來,這些白袍人,是人不是鬼。

白袍人與開門的人匯合之後,簡單的聚在一起說了幾句,立刻分開,化為許多小股人流,向四周不同方向的街道跑去。

他們都沒有打火把,藉著城中房屋燃燒的沖天火光認清道路,如澎湃大江分為娟娟溪水,奔跑而去。

而城門處,入城的白袍人一隊接著一隊,不斷開入,短短的時間裡,就有上千人入得城中,後面還絡繹不絕,不知還有多少人在後面。

趙老倌看得呆了,愣愣的坐在石頭上動都不敢動,他看得出來,現在摸黑進來的白袍人絕對不是大西軍,現在城裡這麼亂,他們要幹什麼?

一隊白袍人徑直從他面前經過,這群人身材魁梧,人人白袍下鼓鼓囊囊,一定身披甲冑,手上拿著帶橫叉的長槍,腰間還掛著弩弓,殺氣騰騰,不可阻擋。

人群中,一員年輕的將官分外引人注目,他太年輕了,大概不過二十,卻如眾星拱月般被許多大漢護在當中,瞧那些壯漢緊張的模樣,應該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趙老倌儘量把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不那麼引人注目,小心翼翼的看著魚貫而入的白袍兵進入城內的各個方向,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了見證夔州軍入城的第一人。

“祖邊去城東,李廷玉去城南,張建春去城西。”王歡一邊急奔,一邊向跟在身邊的李嚴道:“馬萬年去內城,我直奔北門,你帶人,去城東水關,禁止任何船隻出入!”

李嚴低聲應承,打個呼捎,領著兩個百人隊,從路上一條橫街走了。

王歡身邊還有五個百人隊,是入城諸將中兵力最為雄厚的,所以當仁不讓的將衝北門的重任攬到自己身上,畢竟此時王執行就在北門,城內守軍大部戰兵也在那邊,想來廝殺必然最為激烈。

跑在大街上,還沒走完一條街,迎面就來了一隊打著火把,鬧鬧嚷嚷的大西軍。

這群兵大概五十餘人,衣衫五顏六色,穿什麼的都有,身形並不健壯,手中兵器也是破敗劣等,一看就知道,這是一群鋪兵,而且是很次的鋪兵。

他們押著一群用繩子捆綁的百姓,看樣子,是奉命出來抓人破家的,王執行手中兩萬多人,一大半都是這種貨色。

兩幫人迎頭相碰,大西軍兵丁明顯愣了一下,沒弄明白對面穿白袍的是什麼人,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王歡一提手中長刀,腳下加快了速度,一聲不響的衝了過去。

帶隊的大西軍頭目覺得不對,剛想吆喝一聲,就見對面旋風般的撲過來一人,頭也不抬,閃電般的到了自己眼前,一把長刀就捅進了下腹。

頭目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癱軟下去,王歡抽刀在手,扎進大西軍人堆裡,迅捷的又向另一人刺去。

他還想再刺殺一人,卻不料身後無數長槍伸出,比他的刀長了許多,也快了不少,穩重有力的搶在他的前面,將打頭的十幾個大西軍捅成了篩子。

這個時候,後面的大西軍才發現不對,有搞不清狀況想力拼的,有眼尖看到對面人多轉身就跑,還有被血腥場面嚇得腿軟,一時間亂做一團。

白袍兵最喜歡這種敵人擠作一堆的樣子,刺起來比刺靶子還容易,並不十分寬敞的街道上,並排的十幾根長槍很有節奏的刺出收回,刺出收回,轉眼的功夫,五十多名賊軍就變作一地屍體。

全程白袍兵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唯有長槍如肉的“噗呲”聲和大西軍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王歡甩甩長刀上的血,默然回頭看看身後如林的長槍陣,夜色火影中,白袍兵的瞳孔反射著火光血色,隱隱生輝。

放走已經被嚇傻了的一群百姓,王歡揮揮手,帶著白袍兵,順著大街又向前奔去。(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