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茫然看著李定國,惑然問道:“王爺,那我們到底走還是留啊?”

李定國臉上神色變換,顯然也在猶豫,舉棋不定,他盯著面前的碳火,面露思索之色,沉吟良久,也不說出一個字來,遲遲沒有回答。

大帳中靜了下來,無人說話,唯有爐中碳火偶爾噼啪作響,炸出點點火星,點綴著沉悶的空氣。

劉雲終究年輕一些,按捺不住,朝李定國偷偷看了好幾眼,才遲遲疑疑的輕聲道:“王爺,不若,我是說,能不能,按照平東王他們慣用的法子,明日再攻一次山,不定有奇效呢?”

李定國心頭一顛,明白劉雲說的法子是什麼,大西立國之前,縱橫南北時,逢城無不克者,不外乎兩種手段,一是喬裝提前入城,混作內應,攻城時放火呼喝,擾亂城中守衛,甚至直接動手奪去城門;二是驅民為前驅,以擄掠的婦孺老弱充作破門錘,健卒跟隨在後,城上守軍一旦有惻隱之心,或懾於禮法,不敢放箭抵禦時,健卒呼嘯登城,則城池無不破者。

這兩種手段,都是流賊善用的不二法門,甚至不少明軍覺得很有效,也學了去,比如左良玉等人,用起這些殘酷的方法比流賊還熟絡。

眼前的龍泉山,想在此刻再混入內應去是不可能的了,城門都不會開。那麼只有第二個辦法了。

此法剛到城下時,李定國就否定過一次,雖然以前跟著張獻忠的時候,這種事同樣幹過,但每每回想起那些一邊走一邊號哭的婦孺,李定國就想起自己的老母,她當年被亂軍抓走時,也是這般哭喊著看向幼時的自己,淒厲的“定國、定國”聲還猶在耳畔,縱然如今身為殺人如麻的將軍,李定國也從潛意識裡面下不去這個命令。

“不可!此法太過毒辣,我李定國身為男子大丈夫,豈可用這些下三濫的卑劣手段,今後不可再提!”李定國黑著臉,近乎咆哮的喝道。

劉雲渾身一抖,急急單膝跪地頓首道:“是!末將遵命!”

李定國話一出口,才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長吐了一口氣,緩聲道:“起來吧,本王不是怪你。我們今日不同往日,當年是流賊,用些法子也屬無奈,現在是大西官軍,就應該有官軍的樣子,如果還以流賊自居,行那不法荒謬的事情,則永遠也成不了大事,你年紀尚輕,我有心栽培於你,你當謹記。”

劉雲低頭答應著,心裡卻迷惑萬分,官軍應該是什麼樣子?官軍跟流賊有區別嗎?明軍是官軍吧?殺人放火比咱們流賊還厲害,搶東西連渣都不留。大西軍要當官軍,可平東王他們還是跟以往一樣的做派,就連皇上高興起來說屠城就屠城,一點都不帶猶豫的,唯有安西王這個異端,做事風格大不相同,與民為善,維護百姓利益,經常教育自己民是根,老百姓過得好才能讓大西穩固,雖然聽不大懂,但劉雲很喜歡,也因為這樣,他才死心塌地的跟隨李定國,一跟就是七八年。

不過,否定了這個辦法,還有什麼方法去撞開龍泉山那座城呢?

帳中又恢復了寂靜,兩人都變作了啞巴,各自思考著心事。

過了一會,李定國猛地起身,決然喝道:“罷了,我意已決,明日你就帶戰兵營北上,從成都趕往漢中,本王帶其他營頭留下,再攻一次,然後退守射洪,與明軍對峙。”

劉雲忙道:“王爺,你是軍中脊樑,不可離開,不如末將留下,請你帶軍北上吧。”

李定國笑了,搖頭道:“明軍不是笨蛋,看我王旗一走,就會推斷我大軍離開,定然會下山攻我城池,龍泉山上明軍精銳,很是棘手,你鎮不住的。本王留下,還可讓他們忌憚幾分,不敢妄動,等過得幾日,本王趁夜黑快馬追趕你便是。”

劉雲還想再說,卻見李定國擺手道:“唯有此法穩妥,可安得射洪一線安寧,你不必再說,快快去準備吧,明日夜間,你就帶兵馬走。”

他站起身來,來到劉雲面前,加重語氣道:“軍中諸將,唯有你深得我兵法要義,行事作風也穩重妥當,將戰兵營交給你,本王放心,你且努力,不要讓我失望。”

劉雲頓感一股熱血直衝腦中,豪氣橫生,扯著嗓門抱拳道:“請王爺放心,末將在路上等著王爺,請王爺多保重。”

李定國微笑起來,拍拍劉雲的肩。

第二天大西軍中人喊馬嘶,戰兵營一番忙碌,將軍器糧草打捆裝車,準備妥當,待到夜黑之際,偃旗息鼓,悄悄的離開了射洪城,順著來路而去。

李定國放出了所有斥候,一直撒到龍泉山下,防備著明軍有探子偵知,幸好夜間明軍沒有外出的習慣,戰兵營走的神不知鬼不覺。

又過了一天,李定國帶著剩下的四千多雜兵營,鼓譟著又開到了龍泉山下,按照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套路,擺開架勢,開始罵陣。

山上當然無人理會他們,罵了一陣,自覺無趣,大西軍又派出人馬,吶喊著攻山。

李定國足足抬出了二十面牛皮大鼓,近五十只牛角號,敲打得聲勢滔天,鼓聲和號角聲能從山下一直傳到射洪去,那洶湧的聲波,震得站得近點的軍士都要失聰了。

鼓聲中的大西軍將士抬著長梯,推著盾車,像海浪一般湧向山坡,步伐緩慢而沉穩,儘量將身形隱在盾車後面,跟在他們身後的弓手,則大力拉開弓,將飛蝗一樣的箭矢射向城頭,掩護著同袍衝鋒。

不過攻勢雷聲大,雨點卻小,當第一面盾車被一支綁著竹筒的床弩短矛炸燬後,跟在後頭的其他盾車立刻停了下來,藏在後頭的軍士們止步不前,叫罵了一會,就悻悻退了回去,惹來城頭上一片嘲笑聲。

“哈哈哈,賊子們怕了,這般慫貨,也配來與我夔州軍對陣,趁早回去抱孩子去吧!”祖邊站在城頭放聲大笑,大西軍的旗幟在他的笑聲中動搖。

王歡、李廷玉、馬龍等夔州軍將領,站在一起,立在城頭,看著城下退去的大西軍,笑聲一片。

唯有王歡,卻皺起眉頭,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妥的地方。

李廷玉察覺到了,忙問:“大人,有什麼不對嗎?”

王歡凝目眺望,盯著還賴在城下遠處不走的大西軍仔細看了一陣,沉聲道:“你們沒有發現,今天來攻城的賊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嗎?”

“有啊,他們膽子變小了。”祖邊叫道:“被我們打怕了!”

“不是他們怕了,而是他們不願意再徒費人命了。”李廷玉搖頭道:“賊軍視人命如草芥,但戰兵除外,這些天來死在城下的賊軍,足有好幾千,他們大概也耗不起了,龍泉山地勢雖緊要,但也不是非打下不可的。”

眾人連頭,都覺得有理,王歡卻道:“將軍說得不錯,其實還有一點,你們有沒有發現,賊軍今日來的兵馬,少了很多?”

他這麼一說,眾將都扭頭看去,發覺擁在城下的大西軍,陣勢的確縮小不少,往日足足能前後左右排上十幾個大陣,今日卻小了一大半。

“還有一點。”王歡繼續道:“攻城的兵,身上的甲冑也不再精良,前幾次打主力滿身鐵甲的戰兵,似乎今天沒有見到,上來的僅僅是一些鋪兵之流。”

“是啊,大人,的確如此。”祖邊又是第一個搭話的,他的性格如烈火燃燒,永遠包不住話:“莫非他們把戰兵留著,等雜兵先耗光了再說?”

李廷玉看著王歡,若有所思的開口道:“不,李定國的王旗就在山下,他不可能只帶鋪兵隨行,賊軍宿衛軍是精銳兵馬,一向跟著李定國身邊的,如今不在,會到哪裡去了?”

大家膛目,不明其究。

“他們一定撤兵了。”王歡淡淡出聲道:“李定國留下來,敷衍我們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驚,繼而又大喜,李廷玉樂道:“果真如此?大善吶,就憑城下那幾千雜魚,我夔州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戰而勝之,如能活捉李定國,川中再無可抗我之將,收復成都旦夕間而已,大事可期啊!”

祖邊等人喜笑顏開,紛紛興奮起來,擼著袖子叫嚷著這就衝出城去吧。

王歡卻冷著臉,無情的澆滅他們求戰的熱情:“不可!”

他環視四周,負手道:“敗李定國易,只需風字營足矣,但敗了他以後呢?成都不穩,勢必向張獻忠求援,成都是他根本,哪怕漢中再急也必然會分兵回師,遣一大將甚至是張獻忠本人帶兵回來與我相敵,這與我們意圖讓賊軍與韃子火併的想法背道而馳,反而把我們推到正面與賊軍精銳對陣的風口子上,讓韃子得了便宜。”

王歡侃侃而述,進一步解釋道:“賊軍回師,漢中力量減弱,韃子得勝的機會就將加大,入川易爾!而我們與賊軍精銳消耗後,再面對以逸待勞的韃子,難度成倍增加,如此損人不利已的事,我們絕對不能幹!所以,我們不但不能出城打擊李定國,還要配合好他,假裝沒看破他的計謀,呆在山上,做出一副畏懼而不敢輕動的樣子,方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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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李廷玉等人大悟,一齊哦了一聲。

“接下來,讓軍士們養精蓄銳,卯足力氣,李定國在這裡呆不了多久的,等到漢中開打,我們就要火速北上。”王歡沉聲道:“成都的內應和漢中的消息傳遞,都很關鍵,趁著這幾天,我們要做好準備,一切成敗,都也要在今後這一個多月裡定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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