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南朝宋人殷芸的故事文章《小說》中,進京趕考的幾個書生救了一個老頭,結果這個老頭居然是不世出的老神仙,為了報答幾人的救命之情,許幾人每人一個願望,其中最聰明的一個書生,就提出了上面的一句詩詞作為願望。

非是這個書生掉書包,而是自南北朝到元明時期的揚州,儼然當代經濟中心,累世富庶之地,淮河上的一顆明珠。淮揚路上,瓜洲渡口,熙熙攘攘皆為巨賈豪商,作坊店鋪遍佈城內城外,工商鼎盛,人口密集,城中房屋雕樑畫棟,鱗次櫛比。煙花叢中,尋花問柳之徒接踵摩肩,鶯鶯燕燕之聲千嬌百媚,故而唐代詩人賈島有詩云:“聞說到揚州,吹簫有舊遊。人來多不見,莫非上迷樓?”

明代以來,揚州府作為江蘇省境內江北二府之一,轄三縣領三州,地理條件更為得天獨厚,以大運河為漕運依仗,交通便利,鹽業發達,南貨北上,北貨南運,刺激了工商業的進一步發展,是以明人林章在風花雪月中忘情吟詩道:“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揚州第幾橋?”

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四月,揚州。

狼煙遍地,哭聲震天,城池四門緊閉,往日煙花繁華的城市已成為人間地獄。青石板鋪就的大街上,身著鐵甲、剃著金錢鼠尾辮的士兵拿著大刀長矛,獰笑著踢開街道兩側的大門,高呼“蠻子獻寶!”衝進去殺光男子,搶虜婦女,翻箱倒櫃,搶走一切可以拿走的財物,身高不及車輪的幼童則被帶走,充作披甲人之奴。

一時間,揚州城中火光衝天,不分貧賤良萎、富室草蘆,沒有一家一戶能逃脫屠城之災,大街小巷屍橫遍野,無數人頭落地,千門萬戶家破人亡,號哭聲聲震百里。

揚州最熱鬧的東關街上,一家臨街的鋪子,朱漆大門已經被撞得稀爛,一名光頭鼠尾辮的矮小敦實清兵右手提著長刀,刀尖上鮮血淋漓下滴,左手提著褲子,胡亂繫著褲帶,一臉的憤怒之色,氣沖沖的走了出來。

另一個高大一些的清兵大笑著從身後追上,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墨爾迪勒,我的勇士,這就讓你生氣了?”

前一個清兵墨爾迪勒被人調笑,本就在氣頭上,又被人無禮拍了肩膀,不禁勃然大怒,就要發作,回頭一看瞧清來人,卻又頓時氣洩,跪下低著頭道:“額真,屬下失禮!”

後一個清兵把他拉了起來,道:“也難怪你生氣,入關以來你南征北戰,跟明狗大小百餘仗,從未被那些懦弱的漢人傷上分毫,今天卻在這裡被一個娘們咬傷了命根子。”

說道這裡,他嘴角一陣扯動,又壓抑不住的大笑起來。

墨爾迪勒又羞又氣,一張大臉憋得通紅,偏偏發笑的又是他的額真,掌握生殺大權的家族之長,不能造次,只得羞憤的站在街上,低頭不語。

額真笑過之後,臉色一變,厲聲道:“既然你知道羞恥,就應該把力氣用到殺光漢狗身上,我告訴你,你今天丟了我的臉!如果不殺五百個漢狗的頭來見我,我殺你滿門!”

墨爾迪勒一呆,不禁出聲問道:“額真,五百人,我一個人殺,今天怕是來不及了。”

額真展顏一笑,陰沉沉的粗聲道:“豫親王下令,殺盡城中漢狗,十日不封刀!這才第五日,再殺五百人,每天一百人,你做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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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爾迪勒聞聲大喜,笑道:“還有五日,當然做得到!額真,你放心,不消五日,後天我就在城門前堆五百個人頭獻上!”

額真斜眼撇撇他的下身,那處血跡未乾,曬道:“你的命根子沒有大礙吧?”

墨爾迪勒尷尬的喃喃道:“無事,沒有大礙,那個賤婦只是咬了一點皮外傷,還沒有下死力咬就被我一刀砍了。”

額真正色道:“墨爾迪勒,你給我記住,這幾天屠城才是正事,至於女人,待我們打下江南花花世界,還怕沒有嗎?五日之後,只要你能在城門外堆上一千個人頭,我賜你一個明狗的誥命夫人又有何難?”

墨爾迪勒大喜過望,不顧下身疼痛,跪下大聲回道:“是!屬下遵命!請額真放心,我一定如期奉上人頭!”

說罷,長身而起,提刀大步順著石板街道衝了出去。

這樣的情形,每一刻都在揚州城中上演,無數的清兵在街道上、店鋪內、民宅中,搶奪財物,殺人放火,城破時躲入家中、希望能逃過一死的老百姓,被暴戾的兵丁從屋子裡拖出來,不顧哀聲求饒,殘殺在門口。血流成河,屍首遍地,就連青色的石板街道,也被染成了紅色。

硝煙彌漫,悽慘絕倫。

漫天烽火中,一群畏畏縮縮的身影,出現在兵鋒卷過的一條小街上。

街上全是屍體,血腥之氣洋溢在空氣中,幾乎令人作嘔。

一陣微風吹過,將硝煙中的身影顯現出來,原來是二十幾個身著青色麻衣的光頭和尚,看年紀,都是不到十八歲的小沙彌,滿臉稚嫩,神色驚恐,當看到滿街的死屍時,更是嚇得連腳都邁不出去。

“阿彌陀佛!”幾個和尚閉目低聲宣號,以此來抵禦心中的恐慌。

“阿你個屁!”跟在幾人身後的一個黃臉兵丁一腳踹在走在最後面的一個小和尚背上,這一腳勢大力沉,小和尚遂不及防,被踢了個狗吃屎,臉碰在地上,頓時鼻血長流。

前面的幾個小和尚連忙轉身將他扶起,畏畏縮縮的站到一邊。

“呸!晦氣!”伸腿踢人的兵丁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這人一張臉臉色蠟黃,高顴骨尖下顎,一對鼠眼中滿是刻薄無情,額頭上一道細長的傷疤,似乎是弓箭劃過的傷痕,身材不高卻很結實,一看就是混過多年的老兵痞,他恨恨的罵道:“你們這幫小禿驢,老子看著就來氣!別人在城裡搶金銀搶女人,升官發財,老子卻要陪著你們抬屍體撒石灰,想著就來氣!”越說越氣,黃臉兵丁作勢又要抬腿上去踢人。

一群小和尚擠作一團,恐懼的望著黃臉兵丁,瑟瑟發抖,卻沒人敢躲避,只是絕望的不斷低聲誦讀“阿彌陀佛”。

其中一個瘦弱的小和尚,卻咬咬牙,看了看坐在地上鼻血長流站不起來的同伴,毅然從一群光頭和尚中站了出來,站到了黃臉兵丁面前。

這個小和尚面目清秀,劍眉星眸,雖然穿著一身明顯偏大的破爛僧袍,卻渾身洋溢著一股自然而然的書卷氣,如果不是長期營養不良,身材瘦小,面帶菜色,打扮一下,倒不失為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不過個子雖然小,氣度卻不低,小和尚雙腳站定,雙掌合十,宣一聲法號,低聲道:“這位軍爺,同為漢人,還請手下留情,我這位師弟已經受傷,行動不便,請饒了他吧。”

他這麼突然站出來,倒出人意料,縮在一起的小和尚們臉都白了,也讓黃臉兵丁反應不及,愣了一下,伸出去的腿不知不覺的懸在了半空。不過,黃臉兵丁旋即回過神來,想明白居然有一個小和尚敢公然跟自己對著幹,火氣愈發大了起來。

“你媽了個巴子,小雜種,你活膩歪了是不是?”黃臉兵丁大罵道:“什麼漢人,老子現在是漢八旗,是旗人!跟你們這群漢狗不一樣!”

黃臉兵丁臉色發黑,顯然已經氣到極致,盛怒之下,“刷!”的一聲,拔出了腰間長刀,嘴角一抽,獰笑道:“滿洲貴人在殺人發財,老子就宰個和尚見見血!”

黃臉兵丁腳步一錯,雙手高舉,雪亮的鋼刀反射著慘淡的日光,懾人心魄,嚇得身後一群小和尚驚叫出聲,其中有一矮一高兩個小和尚尤為著急,急叫道:“王歡,快躲啊!”

站在黃臉兵丁面前的小和尚同樣臉色發白,看著即將破空而至的鋼刀,全身微微發抖,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蜿蜒而下、流暢滿面都渾然不覺,因恐懼而劇烈收縮的瞳孔中,什麼都看不見,只盯著那越來越近的刀刃,彷彿嚇傻了一樣呆呆不動。

只是在他的雙眸中,強烈的恐懼之下,卻還有一絲如釋重負般的解脫,一種絕望中的解脫,這是因為,這個叫王歡的小和尚,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他是一個穿越者,來自幾百年之後的世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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