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湖是我們連知青最喜歡去的地方,每天下了工,都往那兒跑。女的在湖邊洗臉洗頭,男的乾脆跳到裡面游泳,勇敢者脫得一絲不掛,雪白的屁股在水面一露一露的,女生們驚叫著躲到了樹林子裡。其實,她們沒有跑遠,透過樹的縫隙,在偷看另類的青春。洗完之後,有的到湖邊的草叢裡採花,有的在湖邊釣魚。

這時,被我們稱為“三劍客”的小軍、江南和小梅在湖畔的草坪上跳舞。她們個都是從小在少年宮學舞蹈,小學、中學都是同學,又一起從北京下鄉來到我們連。平時她們總是形影不離,我們都叫她們“三劍客”,還有說她們是“麗人行”的。

小軍的爸爸是個軍級幹部,因為“二月逆流”受牽連,當時關著;江南的爸爸是位部長,正在湖北的幹校接受改造;小梅的爸爸是個建築工人,在三線的大山裡施工。不同的家庭背景並沒有影響她們的友誼,看著小軍和江南情緒不好,有時還偷偷地哭,小梅總是安慰她們,天天晚上都叫她們到天鵝湖畔來玩。只有這個時候,她們才能忘掉家庭的不幸和自己的煩惱。

湖畔的那一塊草坪好像專門為她們準備的,周圍的草都很高,就那麼一片特別平,和城市的草坪一樣。小軍她們個先是很專業地活動一下身腰,做些準備活動,然後就正式跳起來。先跳“紅色娘子軍”中的女戰士舞,這時女知青們坐在草坪上為她們伴奏,用嘴哼著舞曲,後來上海知青阿根吹起口琴,再後來李雪生又吹起了笛子。哈爾濱知青李雪生是她們的班長,也是她們的保護神。每天她們來天鵝湖,他也來,開始時只是遠遠地跟著。

洗完澡的男生也來了,他們一個勁地喊:“天鵝湖!天鵝湖!”這是“三劍客”的保留節目,她們每次都要跳的。柴可夫斯基“天鵝湖”中“四個小天鵝”的旋律和“四個小天鵝舞”中的動作都為我們熟知。大家吹起哼起前奏,小軍她們交叉著拉起手,立起腳尖,在草坪上輕輕起舞,腳一起踢起,頭一起轉動,優美極了!音樂輕鬆活躍,節奏富有彈性。她們跳得幹淨利落,楚楚動人,真像小天鵝在湖邊嬉戲的樣子。

我們有節奏地鼓掌,身心說不出的愉悅。這時湖水寧靜,晚霞中的白樺林飄出淡淡的紫色煙霧。落日的餘暉中,小軍她們舞動的身影閃著金色的光環,有一種說不出的神韻。這是永遠掛在我的記憶中的一幅油畫。

可惜好景不長。小梅被調走了。師裡宣傳隊要排《紅色娘子軍》,從各團選人,“三劍客”都被選中了,可只調了小梅,因為小軍和江南的父親的問題還沒作結論,她們不能使用。小梅當時說:“不讓小軍和江南去,我也不去!”團裡下了死命令,讓何連長天之內必須把小梅送到師部。那天團裡派來了一臺吉普車,何連長派雪生把小梅送到師部,江南和小軍也要去,何連長沒同意。

她們個抱頭痛哭,像生離死別似的,全連的人都跟著掉淚。汽車啟動後,小軍和江南還跟著跑了很遠,一直到汽車消逝在遠山的那片樹林裡。從此,小軍和江南再也不到天鵝湖去了。再後來,天也涼了,湖邊的草也黃了。接著又被大雪覆蓋了,再沒有人到天鵝湖去了。

轉年開春,小軍和江南爸爸的名字,先後出現在《人民日報》上。幾天之後,師裡來了電話,讓團裡派車把小軍送到哈爾濱。師長說,老首長派人來接小軍了。何連長派雪生到團裡給小軍辦戶口,小軍說不要了。走的那一天,她把所有行李和生活用品都送給老職工或其他知青了。幾天之後,江南也接到了“速回北京”的電報。回北京之後,她倆都當了兵,以後又都上了大學。那年恢復了高考,她倆都考上了,都是重點中學的,底子好。

以小軍和江南返城為標誌,我們連進入了動盪的年代,湧動起返城的風潮。先是高幹子弟,很光榮地參軍或升學了。接著是中幹子弟,以招幹招工名義也走了。後來家裡沒什麼背景和本事的,開始辦病退困退了,儘管頗費周折,但大多數人還是如願以償了。最後剩下的,或是家裡實在沒辦法,或是和當地青年結了婚又不願意辦假離婚的,或是已經當上了相當一級的領導幹部,上級不讓走,自己也不想走了。李雪生也沒走,連裡的人都說,他在等小梅,說是上次送小梅到師部跳“紅色娘子軍”時,他倆已私定終身了。

小梅真的回來了,師裡的宣傳隊解散了,她們都哪來回哪去了。她很沮喪的樣子,站在她和小軍、江南住過的宿舍裡落淚。雪生站在她的身後,不知怎麼安慰她好。何連長把她分到小學校當老師,看著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她的臉上也有了笑容。晚上,雪生常去她那兒,給她念普希金的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憂傷,也不要憤慨,不順心的時候,暫且容忍。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就會來到。……

有時小學校的宿舍裡還傳出歌聲,是小梅唱的,很憂傷的調子:“紛紛的雪花掩蓋了他的足跡,沒有腳步也沒有歌聲,在那一片寬廣銀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條小路孤零零……”

後來我也調回了北京,每天為找工作奔忙。不久傳來了小梅的死訊。開始,她的爸爸得了重病,讓她快回家,當時學校裡只剩下她一個老師了,其他的人都返城了。她想等到暑假裡再回去。可沒等她回去,爸爸就去世了。他死於癌症,臨死前,還唸叨著小梅的名字。

1^1|―一:美麗的天鵝湖,過去的知青樂園後來,聽說小梅給雪生寫了一封信,正式表達了自己的愛情,並希望快點和他結婚,她感到太孤獨了。幾天後,雪生給她回信了,說自己一直把她當成妹妹,沒有其他意思。這件事全連都知道了。有人說雪生太不夠意思了,有人說雪生正找門路返城呢,這年頭誰還顧誰!

一天深夜,小梅穿過白樺林,跑到天鵝湖,然後縱身跳了下去。

從此雪生成了“祥林嫂”,見誰跟誰說:“都怨我,我要和小梅結婚,她就不會死了!都怨我,都怨我……”邊說邊哭,然後還重複這句話。開始大家和他一起流淚,後來都躲著他,怕他嘮叨起來沒完。何連長怕他出事,親自跑到團裡,幫他辦了病退手續,讓他返城了。

0多年過去了,我們還時常想起天鵝湖。那年小軍從美國回到北京,串聯我們一起回北大荒,但只有在北京當舞蹈老師的江南和她一起回去了,她們去看天鵝湖。可惜,這幾年農場種水稻,天鵝湖那片低窪地已經開成一片水田了。天鵝湖連個影都沒留下。不過老鄉說,小梅死的第二年,真有一群天鵝飛回來了,在湖上轉來轉去的。其中肯定有小梅的魂兒變的。聽著聽著,小軍和江南都掉淚了……

聽著北京朋友的故事,我想,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平民”和“貴族”曾一起經歷了苦難,有時“貴族”可能更慘。而當社會平穩後,“貴族”還是“貴族”,“平民”還是“平民”,他們的命運原本就是不同的。小梅的死,也許就是命中註定的。現在階級的差別可能沒有了,階層的區別還在,平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還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不過,隨著社會的進步,公平合理的社會環境不斷形成,小梅那樣的人生悲劇自然會越來越少了。

部落格留言:

當年許多幹部子弟也和平民子弟一起下鄉了,他們承受比一般知青更多的心靈苦難。隨著政治形勢的好轉,他們的命運也發生了變化,比較早用參軍等各種理由返城了。這些人中有才幹的很多,現在許多人當了高官或鉅商,但對北大荒的感情不深,很少有人回來。還是那些平民子弟更真誠。

-魏伯松現在中國人在政治上是平等的,但不同出身人的命運是大大不同的。也有平民子弟進入高層的,但他們要付出更大的努力。這也很正常。要知道中國是一個封建主義影響最長的國家,封建世襲思想還很深厚。上層人物有廣泛的社會資源,讓自己的後代享受利益。你們看一看,有幾個有背景的人的孩子沒工作的!

-宗民生小梅的經歷和結局在知青中不乏其例。去年報道了一個哈爾濱男知青就是因為失戀而瘋了,至今還在北大荒,被農場一位女職工照顧了0多年,據說這件事已經拍了電影。賈老師說:“階層還在,平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我說,何止“更多”,簡直是畢生的代價,或者是幾代人的代價,也不見得能改變!

吳忠上海虹橋機場上鑼鼓喧天,寒風中站立著手捧鮮花的歡迎隊伍。

周恩來總理健步走向舷梯,和走下飛機的斯里蘭卡總理親切握手。這時個長得一樣的小姑娘跑上前去,老二、老三向外賓獻花,老大向總理獻上鮮花。

把外賓送上轎車後,周總理用溫暖的手揉搓著老大凍僵的小手,親切地問:“小鬼,你冷不冷?”老大笑著說:“不冷,不冷!”周總理又把老二、老三叫到自己身邊,然後對攝影師說:“來,給我和個小姐妹照張相吧!”照相時,周總理拍著她們的肩膀說:“小鬼,你媽媽生養你們姐妹不容易,你們可要好好學習呀!”

這是發生在196年1月8日的一件事。

周總理和同胞三姐妹當時的合影現在就掛在上海徐彙區日暈村14號那棟老樓4層的一間房子裡,這裡是老大鹹慕真的家。就在這張珍貴的照片下,老大和老二慕和接受了我的採訪。老三慕群為什麼沒有來,後面的故事會告訴你。

歲月無情,在這兩位已經58歲的姐妹臉上已經找不到照片上個小姑娘天真可愛的神情了。那時,她們才1歲,梳著小辮子,同樣顏色的條絨上衣,又樸素又漂亮。個女孩那一樣的裝扮,一樣美麗的笑容,誰看了都會被感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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