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知道,小凡是在大家下地後,在自己鋪位的床沿上用鐮刀把自己的“命根”割斷,為了止血他自己在傷處系了一條麻繩,然後用紙把“命根”包好,埋在宿舍門前的地裡。事後,大家和他開玩笑:“你把那玩意兒種在地上,想讓它長出來一棵樹,滿樹都滴滴蕩蕩吊著那玩意兒,好看嗎?”小凡一個勁地傻笑。丁大夫趕緊做了止血處置,又把小凡送到了團衛生院,最終止住了血,保住了他的命。

一個星期後,小凡又回到了連隊。幾天後的清晨,睡在小凡下鋪的青年感到從上面往下滴什麼,掉在了自己的臉上,他開啟燈一看,自己臉上都是血!那血正從上鋪的床縫向下流。他們爬到上鋪掀開被一看,小凡已把自己的氣管割斷了,他已氣息奄奄了。丁大夫和連隊幹部再次把他送到團衛生院,萬幸的是他沒有割斷動脈,他的命保住了。醫生把脖子上的傷口縫合上,他又回到了連隊。

聽說那位蘇副指導員很氣憤:“你自殺嚇唬誰,我看你是做賊心虛了!”幾天後,小凡下鋪的青年半夜又聽到小凡的呼嚕聲,上鋪一看,他又把縫合刀口的線都撕開了,順著刀口淌著血……

後來,團衛生院又一次救活了這個生命力極頑強的年輕人。他的母親把他接回家,住在自己在醫院的單身宿舍裡。氣急敗壞的小凡,總是和母親吵架,有時又很極端,母親沒辦法又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他的精神時好時壞,他在醫院裡也是幾進幾齣。

從部隊轉業回來,老胡到家和醫院去看過小凡。後來,他去日本搞建築設計,前幾年看到哈爾濱要開亞洲冬運會,又回來參加體育館的設計招標。這之後,老胡也常去看小凡,給他送煙送零花錢,有時還領他出來吃頓飯。他和過去一樣談天說地、東拉西扯,一點兒也不沮喪,對病友和護士都很有禮貌。

老胡也問過他,當時為什麼那樣做,是證明?是抗爭?是自虐?還是割斷塵緣?他低著頭,什麼也不說。後來小凡到上海做了一次**修復手術。老胡和他說,你找個物件吧!他笑著說,他媽媽所在醫院的一個護士看中了他,可他媽不同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老胡說,我最後一次見到小凡是***年,那是在精神病院。他的手用紗布包著,指尖都是黑色的。他說坐火車到外地去看他叔叔,結果下錯了站,在大風雪裡迷了路,被凍倒在野地裡,被好心人送到派出所,他又撿回了一條命。小凡正在等著做截肢手術。那一天,老胡看著自己的老戰友災難接踵而來,很是傷心,他感嘆上帝的殘忍和不公!

日落黃昏近。小店點亮了蠟燭,來的客人越來越多了,我只好停止了採訪,我怕我們不斷的哀嘆影響客人的情緒。

我想,誰是小凡人生悲劇的始作俑者?是那個“變態”的副指導員?大概不全是,她也許是好意,那個時候像她這樣的幹部還少嗎?也許是小凡自己心理、生理的原因,也不全是。如果,能多一些人性和人文關懷,能更多一些對人格的尊重,這樣的悲劇是不該發生的。

去年我路過老胡的俄羅斯小餐館,進去閒坐,又打聽了小凡的情況。老胡神情暗淡地說:“他去世了。”

小凡死在了離佳木斯只有5公里的“北大荒知青安養中心”,那是一座白色的6層大樓,收養了留在北大荒的老知青中精神病患者,大約有00人。那裡的條件相當好,有專業醫護人員對患病的老知青進行治療和康復訓練。他們最小的都有50多歲,可只記得自己下鄉時的年紀,他們會對來訪者說:“我18了。他0。”他們心態很年輕,因此也很快樂。他們有的是已經返城了,可又被家屬送了回來,因為病都是在北大荒得的,還是你們負責到底吧。只要是北大荒的老知青,只要是得了精神病了,他們都來者不拒,連他們得病的子女都收養了。安養中心努力要讓患病的老知青迴歸正常社會。在上海“世博會”期間,他們曾帶著恢復效果好的10名老知青前去參觀,他們受到上海人民熱情的接待。穿著整齊的老知青像孩子們一樣高興,如不特別注意,誰也不知道他們是精神病患者。可惜,我們的小凡沒有這麼幸運。

後來,我在電視上看到中國殘聯主席張海迪到這安養中心視察的新聞,她和那些住院休養的老知青談笑風生,她高度贊揚了北大荒人的人道主義精神。

“還好,小凡最後幾年一點也沒受罪。”

老胡說著,嘆了一口氣。

41.荒原深處有個“烏托邦”

“烏托邦”這個詞,如果翻譯過來,是“最美好的地方”或“不可能有的地方”。16世紀,空想社會主義的奠基人、英國人托馬斯^摩爾寫了一本書《烏托邦》,一方面批判資本主義制度,一方面,鼓吹要建立一種沒有剝削、人人平等、社會和諧的世外桃源式的社會制度。摩爾和後來的許多空想社會主義者,極盡努力,都沒有實現自己的社會理想,因此“烏托邦”和“桃花源”一樣成為夢想的美好地方的代名詞。

然而,我卻在北大荒的荒原深處,真看到一處“烏托邦”,那裡生產發展、生態平衡、人人平等、個個幸福。

8月,正是北大荒的最好季節,我到建三江農墾分局採訪老知青,王道明書記領著我從西向東穿過三江平原的腹地,路過一個個綠翡翠似的農場,一直向東進發。開始是水泥路面,後來是沙石路面,過了859農場場部,就是越來越難走的鄉間土路了。過了別拉洪河後,一片茂密的樹林吸引了我們的目光,走進樹林,恍如走進一個神奇的世界。挺拔的楊樹簇擁著一個村落,樹牆和鮮花掩映著一棟棟房舍,房前鋪展著數千平方米的曬場,曬場由金屬和玻璃組成寬敞的篷蓋遮罩。再向前看,那巨大的場地上擺放著一大排世界最先進的農用機械,最顯赫的是那臺有層樓高的義大利紐荷蘭公司生產的菲亞特牌的大馬力拖拉機。

我們的造訪讓寧靜的莊園一陣狗**鳴。

身材高壯、滿臉古銅色的莊園主葛柏林和他的夫人林莉跑出來,一邊喝退狂吠的那幾條黃狗,一邊和我們打招呼。

在老葛家,主人向我介紹了這個家庭農場的傳奇創業史。他們家和員工宿舍同在一棟房,裡面的陳設和城裡我們常見大開間的住宅沒什麼區別,客廳、臥室、餐廳、衛生間,一應倶全,裝飾得很講究。這裡是老葛的“行宮”,場部還有樓房,兒子一家常住,他們老兩口已習慣了這田園裡的生活。“嘯歌棄城市,歸來事耕織。”“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就是他們的生活狀態。

葛柏林的父親是1958年轉業到北大荒的部隊幹部,他追隨父親從浙江的一個小山村來到北大荒,因父親當時在佳木斯的東北農墾總局工作,他就在那個城市讀書。1968年6月18日,高中畢業而無法繼續升學的他下鄉來到了859農場〔後來的團在連隊,柏林和北京10中的1968屆高中生林莉相識並相愛。林莉說愛上老葛的原因是,他樸實能幹,總能冒出新思想,還特別有激情。我想柏林的身材魁梧、儀表堂堂、為人仗義,也是打動這個美麗的北京姑娘芳心的原因吧。

問起已經從連隊農工、統計員、排長、連長、指導員當到分場場長兼黨委書記的葛柏林,為什麼去辦家庭農場?他說到了美國電影《荒原小屋》和蘇聯的小說《金星英雄》對他的影響。一個家族從美國西部荒原上的一個草屋起家,開發荒涼的草原,建設家庭農場的故事讓他心潮難平。而那個蘇聯退役的一級戰鬥英雄,把落後的集體農莊變成富足的家園的事蹟,他總是念念不忘。他記得小說中的描寫:在慶豐收的宴會上,長長的木桌上擺著大筐,那裡面裝著香氣撲鼻的麵包和金黃色的烤鵝,桌上還擺著一瓶瓶自己生產的蜂蜜和大杯的葡萄酒……

在一次佳木斯青年的中秋節聚餐時,葛柏林又想起了蘇聯集體農莊的那個豐收宴會,他對大家說:“我真想自己擁有一片土地,自己耕耘,自己收穫!”同學們都說:“你這是夢想!土地是國家的,怎麼能讓你自己耕種,怎麼能讓你自己收穫!”

也許因為柏林從小在農村長大,也許是因為他是開發北大荒的老戰士的後代,他太熱愛土地,太熱愛黑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了。他夢想在自己擁有的土地上,建設自己夢想的美麗富足的家園。那時,他和農場的許多職工一樣,日子過得很苦。窮則思變。

沒想到,他的夢想真的可以成真了。1984年8月,來北大荒視察的胡耀邦同志,X#建三江農墾分局的幹部說:你們也可以搞家庭農場嘛!那時安徽鳳陽小崗村農民創造的聯產承包的經營形式已經給中國廣大農村帶來一片生機,長期經營形式單一的國營農場還陷於長期虧損的困難中。總書記這石破天驚的號召,讓早就對農場生產經營形式的弊病有切膚之痛的葛柏林“揭竿而起”了,他毅然辭掉分場長和書記的職務,要辦家庭農場。

當時老葛的行動在859農場引起很大反響。1985年那個難忘的春天,葛柏林在離場部50多公裡的荒原上包了一片地,領著幾個工人,挖溝排水,開荒種地。當時他借居在7連,在大食堂搭夥。那一年就開荒近400畝,種上了小麥大豆。在豐收在望的時候,上級來到連隊查賬,有人懷疑葛柏林侵佔了連隊的利益,結果一算,連隊還欠葛柏林1萬多元錢。

葛柏林回憶說,那時大多數農場職工認為辦家庭農場就是走邪路,我們像後孃養的,處處受氣。葛柏林怕人說他佔公家的便宜,一氣之下,扔下已開好的地,又跑到0多公裡外、別拉洪河畔的一片當年開荒的廢棄地,幹了起來。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一棵樹都沒有的荒原上,葛柏林滿懷信心地安營紮寨了。已經在農場當工會副主席的林莉也辭去職務,跟著老葛幹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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