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米凱爾和愛莉回到包廂時,戲劇已進入第四幕,正好是尹甸飾演的女主赫米亞面臨終末,與一切訣別的戲份。

她頭戴一頂豔麗的花冠,迎風站在山頂,面向已然瀉出一絲光芒的朝陽。

“啊……我知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飛鳥啊,看見我頭上這些豔麗的花朵了嗎?”

“是的,這就是我的一生,表面看起來如飛花一般絢爛,然而花朵之下是沉重的荊棘。”

“它的重量壓得我必須低頭走在這條名為人生的道路上,越是向著深處行走,荊棘帶來的傷痛便越多,就算僥倖走到最後,也不過是,遍體鱗傷……”

“而你,你不一樣,你是見證者,見證了我一路的努力和追求……遠去的飛鳥啊!倘若你真的哀憐我的不幸,感傷我的終末……請不要為我駐足……請繼續高飛!飛過遠處的山、飛過遠處的河、飛過遠處的雲和城市,將我的聲音、我的笑容、我隨追尋的一切,帶到比遠方更遙遠的遠方吧!”

“或許你現在無法理解我的痛苦……啊!你流下眼淚了嗎?那就像小孩子那樣哭吧……哭到精疲力竭,這便意味著你已經從舞臺下走到了臺上,由旁觀者變為了親歷者……”

“而後,飛吧!你就帶著我的這一份一起高飛吧!用你的眼睛帶著我的靈魂一起去見證、去親歷……”

“啊……你問我是否還能與我相遇……”

“呵呵……飛鳥啊……如果你始終堅信能在未來與我再見,那就更應該毫不猶豫地高飛,沿著我們所開闢的道路飛向未來,飛向那個,我們能夠相遇的,真正的未來吧……”

隨著最後一句臺詞唱響,餘音在金碧輝煌的大廳中環繞不絕,所有的燈光都集中在“赫米亞”身上,她張開臂膀,似是要擁抱更遠方那輪冉冉升起的太陽。

然而下一秒,燈光寂滅,舞臺上的全息投影也全然不見,於無盡的黑暗之中,只能聽到一聲鳥啼,而後便是石子“簌簌”滾落的聲音。

等到燈光再次亮起,人們只能看見一隻銜著花冠的鳥兒繞場飛翔。

它飛過山、飛過雲、飛過河流,最終來到了一片遙遠又熟悉的廢墟。

它緩緩降落在廢墟之間,將荊棘花冠放下。

而後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荊棘與鮮花一併隨煙塵飄散得無影無蹤。

在殘破的廢墟上,一株嫩綠的新芽破土而出。

整片廳堂寂靜無聲,直到半分鐘後,才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可這零散的掌聲很快彙集成一片,就像溪流匯入江海,於是掌聲響徹每一個角落。

唯有米凱爾沒有鼓掌。

愛莉希雅激動地滿臉通紅,雖然未能看完整部歌劇讓她覺得稍有遺憾,可這宿命般的悲劇式結尾深深吸引了她——只是究竟是哪裡吸引了她呢?

米凱爾將全身的重量交付椅背,溫柔而傷感地看著她的側臉。

他一再懷疑這個世界是否真的有更高維度的存在,不然,又如何解釋這無處不在的讖言呢?

米凱爾哂笑兩聲,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紅樓夢》看多了,以至於對於身邊發生的一切都太過敏感。

嗯,一定是這樣。

愛莉被米凱爾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這讓她本就因緋紅的臉龐瞬間變得血紅。

她有些羞怯地轉過頭,嘴上卻不甘示弱道:“喂!你在看哪裡?哎呀!你不會一直在看我吧!別這樣!我會害羞的哦!”

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米凱爾的臉頰。

相比於半年前,如今的少年臉上再也沒有嬰兒肥的痕跡,從顴骨到下巴,一路都似刀削的一般,筆直中透露著堅毅。

這讓愛莉多少有些不爽,因為這樣的臉頰戳起來觸感不似從前了……

米凱爾輕輕闔上眼,避開愛莉熾熱的目光。

“怎麼,你不喜歡悲劇嗎?”愛莉輕聲問道。

“不……不……我只是……情緒還沉醉在裡面,一時出不來。”米凱爾撒了個半真半假的小謊。

“啊!那說明你也很適合當演員嘛!要不我們聯絡一下尹甸,等崩壞解決了,你也可以進軍演藝圈啊!”

“愛莉……”米凱爾苦笑兩聲。

他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戳愛莉的臉頰,但想到那無形的荊棘花冠,他鼻子一酸,視線已然模湖。為了掩蓋異狀,他連忙改變自己的手勢,伸開五指,作勢要撫摸愛莉的腦袋,藉此掩蓋自己的半張臉。

愛莉出乎意料地沒有躲閃,而是任憑米凱爾有些冰冷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掌心先是接觸到蓬蓬的髮絲,而後傳來溫暖的觸感,米凱爾不敢多加停留,一觸即分。

舞臺上傳來主持人的報幕聲:“非常感謝大家對於尹甸女士的支援,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請大家欣賞轉場曲——也給尹甸女士一點休息的時間,好繼續進行接下來的演唱,好嗎!”

外界的吵吵嚷嚷自二人耳邊流過,掀不起一絲波瀾。

愛莉突然主動牽起了他的袖子:“還緩不過來嗎?怎麼樣,我們去天臺上吧!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看一看美麗的夜空,怎麼樣!”

“好。”米凱爾憋了半天,才艱難地發出這個音節。

愛莉的步伐談不上有多輕快,至少沒有米凱爾這麼沉重。她拉著米凱爾的手,悄悄穿過安全通道,來到頂樓的天台。

“哎……好懷念露露耶的高樓啊……”愛莉快步上前,趴在欄杆上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控那遙不可及的天空。

米凱爾在她身邊站定。

距離不算近,不算遠,手臂微微相觸,正好能在夜風中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其實夜空沒什麼好看的,除了那一輪彎彎的殘月,便也只有寥寥幾顆星辰,更遑論那種深邃的黑暗已被城市中的霓虹汙染成了澹紫色。

但兩人依舊在夜空下站了好長一段時間。

彼此也都沒有說話。

已經快七年了,七年的朝夕相處,有些時候根本不需要開口,也根本不需要觀察對方的任何動作,只是相對無言,便能將對方的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

只是誰也不會煞風景地說出來。

但還有幾個七年呢……米凱爾閉上了眼睛,他覺得愛莉應該猜不到這一句。

忽然,身後傳來輕柔的腳步聲。

愛莉沒有動作,因為米凱爾已經在第一時間回頭。

來者是一位女性,年紀……她戴著口罩和墨鏡,只憑較好的身段,根本看不出年紀。

見到天台有人,她似乎有些遲疑,腳步滿了一分,但又很快釋然了。

她還很自來熟地與米凱爾打了個招呼,而後略帶些期待地問道:“你們也是觀眾嗎?剛才的歌劇看了,感覺怎麼樣?”

米凱爾抿了抿嘴,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愛莉則是望著夜空,緩慢而堅定地評價道:“很浪漫。”

“很浪漫?”女人並未預料到愛莉會給出這樣的答桉,“灰暗、壓抑、悲傷,明明這才是大多數人的感想,唔,就和這個男孩一樣。”

米凱爾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畢竟是悲劇嘛……”

愛莉點了點頭,她的聲音似乎低沉了一些,卻依然沒有喪失那種輕快的感覺:“的確有些過分呢!從第一幕開始就沒什麼開心的事,所有的展開都在把情節帶往更壞的方向。角色們也都是無力的小人物,被命運裹挾著向前,眨眼間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米凱爾再次闔上了眼睛。

“太真實了吧?這樣的故事,真的很難讓人看完全程呢。”愛莉輕輕說道。

女人的五官都被遮蔽著,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變化,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這個女孩的話語並非是說給她聽的——至少不是單純地說給她聽的。

而是,這個與她一起的男孩兒。

於是她不介意幫著推動一下對話。

“那……你又為何會覺得浪漫呢?”

“是因為結局啦!雖然過程很艱辛,但我十分喜歡這出戲的最後一幕哦。煙塵籠罩的廢墟之上,一株新芽正在破土而出……很美的景象,不是嗎?”

米凱爾閉合的眼瞼不斷抖動著。

和前世一樣,愛莉的這些話並非是對尹甸簡單的回應,她更像是說給冥冥之中的某個第三者聽的,而現在,那個第三者就切實地站在她身邊,感受著她的體溫,還有隨著夜風一陣陣撲入鼻尖的芬芳。

“它也許會長久地綻放,也許下一秒就會枯萎,但此時此刻,它就在那裡,向整個世界宣告自己的新生……令我久久難忘的,就是這麼一個瞬間。”

“它這麼向我說道:悲劇並非終結,而是希望的起始。我們在世間留下的足跡,終會在未來的某一日,成為另一個人前行的燈火……”

“愛莉希雅……不要再說了……”米凱爾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哽咽,更是難得地使用了哀求的語氣。

“怎麼了!”愛莉終於回過頭,看向那個陪伴著自己一路走來的少年。

她突然覺得那個試圖將自己完全淹沒在黑暗裡的身影有些陌生,至少在此刻,她無法完全讀透他的心聲。

“是的……你們留下的足跡,已然照耀著無數人前行,而其中的一個,就站在你的面前……愛莉希雅……”

米凱爾很想這麼說,他很想將一切都告訴愛莉希雅。

什麼第三次崩壞馬上就要走這裡發生,什麼這個時代的律者沒有找回人性的可能,什麼這個世界註定走向毀滅的命運……還有你,愛莉希雅,你是人類,也是律者……

但這些全部被他咽了回去。

“不……還不到時候……”他告戒自己。

沒必要讓愛莉過早地揹負上這些沉重,暫時,就擔在我身上吧……

他突然挺起身,用儘可能輕鬆的語氣說道:“之前的事還要人善後,我去幫幫她們。”

愛莉凝視了他一會兒,緩緩點頭。

“等一下。”

尹甸突然叫住了他,“我還想和這個女孩聊一會兒,在你走之前,能告訴我你們兩個的名字嗎?”

“她叫愛莉希雅,我叫米凱爾。”

尹甸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像是明白了什麼,“很好的一對名字呢,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樣——無暇的樂土與樂土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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