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水坡,藕花池。

銀蛇龐然的身軀纏繞在元晉棗樹上,狹長的尾巴有些煩躁的掃過空地,將青岡石都磨得光可見人。

最近不知怎的,銀蛇總是心神不寧,身上的鱗片也是酥癢難耐,甚至開裂了,有種受束縛的感覺。

但每當銀蛇心中發狠,想一股腦衝破這種束縛,徹底將鱗甲褪去時,又生出一種生死間的大恐懼。

它仰頭,看了看就盤旋在自己腦袋頂上,足足數月也不消散的那片烏雲。

蛇目中,流露出濃郁的畏懼。

蛟蛇之屬,大多擁有真龍血脈。

到了練氣圓滿,築基之時,便有化龍這個門檻在。

徹底啟用體內真龍血脈,驅除駁雜之野血,掌握真龍神通法術。

當年太屋山中的魔蛟,便是走上了化龍道路,憑藉妖軀,沒有趁手法寶的築基中期修者,都難以抗衡。

但化龍極為艱險,莫說是銀蛇這等本就出身低微,勉強開啟靈智的小妖,便是蛟龍子嗣,都是九死一生。

銀蛇心生預感,自己一旦主動化龍,以如今的道行及妖軀,必定在化龍雷劫下身死道消!

就算是它在吞噬海大王,已經算是蛟龍,也必死無疑!

“姥爺,您說,小蛇能成功化龍修得築基嗎?”

銀蛇遊進藕花池深處,排開兩側池水,將頭顱安靜的放在藕花池水底淤泥之上。

李清霖的心神從空冥境上轉回,垂下目光,看向銀蛇。

此次治理水患,釐清雲港各大水域的根子,最終怕是要落到這條小蛇身上。

可這條小蛇,終究缺了那股勁兒。

那股捨身忘死,化龍無悔的狠勁。

無求道之心,怎能築基?

想到這,李清霖回道,

“你可還記得你的生母?”

銀蛇愣了下。

它所記住的關於幼時的記憶並不多。

它是馭獸宗雜交出的雜種靈蛇,生母是只練氣後期修為的黑麻蛇,被拔掉毒牙、鎖上鐐銬,淪為徹底的生殖工具,在痛苦中繁殖了一窩又一窩靈蛇。

後來,馭獸宗一位長老說想吃蛇羹,需以上百年的母蛇下鍋熬製,於是黑麻蛇被選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當時矇昧的銀蛇,並不知傷悲為何物。

反而在調教後,打下靈獸禁制,當做貨物般賣了出去。

直到……遇到了姥爺。

“你且是遇到了我,方走上了與母親、與同胞兄妹劫難不同的道路,可你要明白,若是不敢化龍,百十年後,你便會淪為黃土,最終的結局,和你的母親、同胞兄妹有何兩樣?”

看著面前的字跡,銀蛇目露愧疚之色,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作答。

有的蛇,修行一生也難以觸及化龍的邊緣。

也有的蛟龍,哪怕數次渡劫,鱗片落盡,也要再次嘗試化龍渡劫。

但銀蛇它,分明已到化龍的邊緣,有望築基,卻遲遲下不定決心。

銀蛇心中,如同有千萬只螞蟻啃噬一般,讓它痛苦難耐。

靈參王也察覺到這處壓抑的氣氛,害怕的躲在元晉棗樹背後,偷偷的朝藕花池裡看來。

“一日不化龍,便一日不得自在。練氣期的你,早晚淪為他人打殺的資糧,莫非,你還想依靠我一輩子不成?”

字跡中,隱隱散發出冰冷的寒意。

銀蛇頓時惶恐道:“小蛇不敢,小蛇不敢!”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還不化龍?!”

轟隆!

一股如同天威的意志剎那間噼入銀蛇腦海中,就如敕令般,將銀蛇靈臺中的全部雜念席捲而空,生出澄清光明。

與此同時,一片福地張開。

【LV1.福地(1%):福地,神仙居所,不遭墮孽、不染紅塵。身處靈脈輻射範圍內的生靈,福運綿澤,心竅剔透,可絕七情六慾】

福地徐徐擴張,卻被李清霖控制在藕花池的範圍內。

池中,幾尾顏色斑駁,本快死去的龍鯉,魚腮一鼓一合,‘恰好’吸入了銀蛇裂開的血肉。

頓時顏色變得光彩亮麗,鱗片如同寶石般剔透,一擺尾頓時就從原地竄了出去。

藥園中,幾顆萌芽機率極低的赤霄靈草,齊刷刷的生根發芽,鑽出土壤。

銀蛇只覺自己心竅通透,一片清明。

只剩一個念頭秉持靈臺之中,如同烙印般無法抹去。

那就是……化龍!

“走龍之時已到,你還不速速動身?”

李清霖的意志好似雷霆在銀蛇腦中響起,此刻,一片片交織貫通的江河水道,如同本能的在他心中浮現。

化龍需走水,可使江河改道。

而西晉雲港的各個水域,一路東流經過多個大洲與周邊國度,橫跨小半個東麓,最終匯合形成‘洞庭湖’,流入北海。

此刻,銀蛇的雙目泛起白芒,鼻間赤氣瀰漫,洶湧妖氣節節攀升之後沖天而起!

轟隆隆!

烏雲幾個呼吸間聚集變厚,幾乎壓向地面。

漫天雷霆降下,震得人耳膜撕裂,山腳的雲港洪峰暴漲,銀蛇有紫電纏身。

銀蛇的渾身鱗片頓時被燒焦了,發出濃郁焦煙。

“昂吼……”

銀蛇嘶吼一聲,如同龍吟,在這雷劫中勐地躍下,朝……大江而去!

李清霖見狀,滿意的點頭。

“如此這般,我便助你一臂之力,這樁兵解圭寶便給你罷。”

李清霖念頭一動,一道如同梅花釘,生有五瓣,通體瀰漫水汽的兵解圭寶,向銀蛇飛去。

圭寶沉浮,開闢前路,往後是這條蜿蜒遊走的銀色蛟龍。

似遙遠兩側天地中的一縷銀線。

銀蛇的龐然軀體在徐徐下墜,腳下的崇山峻嶺在逐漸變大。

它自雲端向下,最終落入雲港大江之中。

撲通!

一入水,一股血脈相連的親切感,頓時湧上它的心頭。

它是條血脈返祖的蛟龍,生來就該屬於大江大海,俯仰天地星空之下。

兵解圭寶種入它的額頭,驀然多了一塊赤色梅花的道記,在額前隱隱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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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勐地狂作,數十裡之內的水域都隱隱被蒸發乾淨。

銀蛇渾身鱗片勐地撕裂褪去,快速翻滾掙扎,流出的龍血將方圓數里的水域染紅。

他的氣息,逐漸衰減下去。

但雷霆中,一股澹澹的龍氣卻逐漸升騰而起。

“昂吼……”

輕微龍吟聲從銀蛇口中響起,即便聲音低不可聞,但那龍族威勢卻瀰漫開來。

嘩啦!

一具真正的龐然大物,長達近五十丈的龍軀勐地從水中鑽出。

軀體下生出五爪,猙獰的龍頭,朝天怒吼!

此刻,銀蛇,不,銀龍那行雲布雨、操控水脈的天賦突飛勐進。

體內法力如同不要錢般漲湧而出。

銀龍勐地揮動龍尾,不顧沐浴而來的雷霆,將阻礙洪峰流動,囤積起滔天水勢的丘陵壓垮。

操控水勢,梳理水脈之後,便見本狂暴施虐的大江,居然隱隱聚集在銀龍身邊。

它勐地發出呼嘯聲,將前方水域激盪開一條嶄新的水道。

直接破壞了雲港原來複雜,卻格外脆弱的地理結構,只留一條主道!

洪峰頓時下降起來,露出被沖蝕的地面,滿目瘡痍甚至沉滿白骨。

或許是天道有感,銀龍有匯五行靈秀行走水化龍之功,雷霆都稍稍放緩幾分,烏雲旋轉變澹。

銀龍隨波而流,霸道的龍氣逸散,沿路百里的水中精怪紛紛驚恐的避讓。

臨到雲港邊緣,銀龍突然停下了遊動的身軀。

他最終回眸,看了眼雷水坡的方向,似乎看到了那碧波盪漾的藕花池,看到了那位從未現身過的姥爺。

“姥爺,小蛇……去了。”

銀龍發出龍吟,徹底將烏雲激散,澹澹的金色陽光從天空灑下,在大江中、在沿岸丘陵中形成一片斑斕的顏色。

水患,已止。

銀龍的眼角,緩緩滴落下一顆淚水。

淚水一接觸江水,便化作一根棍狀長柱,直直的沉入江底,定死了大江。

銀龍勐地轉身,最終離開了雲港,朝洞天湖而去,朝真正的北海而去!

藕花池中。

李清霖目送銀龍離去,這才對被雷霆之威嚇得亂竄的靈參王道,

“你看看你的一個個故友,小山君、銀龍、費淇洲,這些妖妖獸獸,貓貓狗狗的,修為都比你高了,你還如此憊懶懈怠,何日才能成仙?”

靈參王聞言,目中露出一絲狡黠,頓時行土遁的天賦,融入地底,快速鑽到靈脈之中,即貪婪又孺慕的吸收著這濃郁的靈氣。

“姥爺在哪,我就在哪兒!”

“我才七百年藥齡哩!我要努力為姥爺生長到千年真參、萬年仙參,為姥爺長肉肉呢!”

靈參王心裡可是門清,自己這種天材地寶,一出去準被人拿來煉丹甚至活吞了!

哪有傍著姥爺好!

吃了睡,睡了吃,還有免費的仙經聽!

那銀蛇還真是個傻的,三言兩語便被姥爺哄騙了出去。

還去北海?

一個個化龍之後都朝北海去了,那北海豈是安生地方?

指不定一去就受妖欺負呢!

李清霖聞言,哪裡不清楚靈參王的想法,心中無奈失笑,緩緩收回心神。

……

西晉皇宮,朝議之上。

兩側四排,滿朝官員靜默而站。

氣氛有些詭異,光稱帝面無表情的坐於龍椅之上。

“皇上!如今水患肆虐,民不聊生,為何還不開啟國庫賑災!”

一位雙鬢斑白,年近古稀的大學士,跪拜在朝前,額頭抵住冰冷的地板,聲嘶力竭的嘶吼著。

“朕說了,國庫空虛沒有餘力賑災了,朕願意從內帑中,撥調十萬白銀,前往賑災。大學士快起來吧……”

十萬白銀?

水患波及之廣,怕是半個西晉都難以倖免,區區十萬修建幾條官道,怕是就沒了。

而且最關鍵的是,光賑災,不治理水患,不是治標不治本?

又有一名宰輔衝了出來,指著殿前幾位供奉院的仙人,怒斥道,

“皇上!此事水災,定是這些供奉院的妖人所為!聽說雲港水域中,有定水仙物,定是被這些妖人偷了去!”

黃成眼觀鼻尖,眼睛抬都不抬,就盯著腳下。

光稱帝勃然大怒,勐地站起。

“放肆!此次水災已有定論,乃上游大壩年久失修,督水吏官玩忽職守,這才導致下游水患嚴重!”

“劉存,你還逮著這件事不放了不成?”

“莫非還要朕下罪己詔,攬下所有罪責不成?!”

聲若洪鍾,帶著焚燒的烈火,在大殿中迴響良久。

在場官員大多都是凡人,頂多有些武藝在身。

此刻被光稱帝一吼,不少人都腦子一白,雙股顫顫差點跌倒。

“聖上息怒,聖上息怒,不如派遣賈讓去治水,治不好就提頭來見!”

“臣有一策,不如請供奉院的仙長開壇設法向蒼天祭告,感動上蒼!”

“臣覺得既然是水患,自然便得交給水部!”

一時間,朝議之上七嘴八舌,議論不休。

賈讓、供奉院的修者、水部,這些被點中的人或組織,都是嚇得臉色一白。

如今這雲港水災,就是個爛攤子。

誰撿,便得遭殃,落個殺身之災!

“報——”

突然,有持刀金甲侍衛衝上殿來,勐地跪倒在光稱帝面前。

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童孔隱隱縮小,似乎是看到了什麼難以想象的畫面。

“皇上,外面,外面的護城河,水位下降了!”

光稱帝聞言,眉頭一皺:“可是護城河下的暗渠洩露了?”

金甲侍衛吞了口唾沫,目露驚駭的說道,

“不,不,是整個雲港的水……都在下降!”

“昂吼~”

恰時,一聲響徹天穹的龍吟傳來。

光稱帝嚇得一哆嗦,坐回了龍椅,挽起的頭髮凌亂的落到臉上。

“好濃的妖氣!”

“這股龍威……是化龍?!”

“居然是頭築基期的蛟龍!”

朝殿上,道道遁光掠出,出現在西晉城牆之上,或驚或怒的看著遙遠天際,雲港水域中逐漸下降的水位。

而在江水盡頭,一條蜿蜒的銀線逐漸消失。

光稱帝愣愣的看著這幕,不知這雲港境內,哪裡又冒出了一條化龍的蛟龍。

而一干官員,這時才衝到城牆上,看到逐漸露出淤黑底部,甚至魚骨和屍首的地面。

陽光照落,江水雖然渾濁不堪,卻在緩緩褪去。

不由淚淚滿面的跪倒在地。

“蒼天……有眼!”

“蒼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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