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毒酒
亞蓮恩公主穿過長廊，夜風銳利如刀，混雜了海洋的腥味和荒漠的焦灼。
城堡中燈火通明，恍如漫天星辰墜落凡間。
在侍女的帶領下，她來到宴會大廳。
廳中充斥著豎琴、笛聲和人們的談笑聲，還有刀叉碰撞餐盤的輕響。
亞蓮恩公主一眼看到那位年輕的風暴王正坐在高臺上的主位，身穿藍色天鵝絨外套，頭戴紅寶石瓦雷利亞王冠，黑色的眼睛深邃如無盡的深淵，向她投來注視的目光。
克來圖斯伯爵就坐在國王左手邊，正殷勤地說著什麼，此時也看到了進門的亞蓮恩公主，頓時笑道：
“歡迎我們美麗的亞蓮恩公主！”
談笑聲漸漸停息，賓客們紛紛將目光投向這位曾經高貴無比的多恩公主，神色間沒有多少尊重，更多的是戲謔、憤怒、乃至覬覦。
“我不是公主。”亞蓮恩邁步上前，目光與山姆威爾對視，“我只是您的俘虜，我所能做的，就是祈求您的仁慈。”
“凱撒陛下會給你應有的仁慈。”克來圖斯伯爵宣佈道，“只要你願意配合。”
“陛下想要我怎麼配合？”亞蓮恩公主問道。
乖巧得如同一隻綿羊。
馬泰爾家族的人是綿羊？
顯然不是。
別說“紅毒蛇”奧柏倫親王了，就連看似最軟弱，最喜歡妥協的道朗親王其實也隱藏著一顆極其毒辣的心。
在血礁島的加冕儀式上，山姆威爾已經領教到了對方的狠毒。
由此他越發確信，馬泰爾家族就是個毒蛇窩，而毒蛇窩裡，怎麼可能養出綿羊？
所以，看著眼前低眉順眼的亞蓮恩公主，山姆威爾神色玩味。
他不說話，克來圖斯伯爵卻顯得有些急不可待，忍不住越俎代庖地開口道：
“陛下其實也不願看到多恩血流成河，希望這次衝突能夠以和平的方式得到解決。因此……”
說到這裡，克來圖斯伯爵又看了一眼山姆威爾，見對方沒有表現出異議，便繼續道：
“因此陛下希望你能嫁給我。”
亞蓮恩公主神色不變，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她的目光依然盯著山姆威爾，似乎執著地想要他親自開口：
“凱撒，是這樣嗎？你希望我嫁給克來圖斯伯爵？”
山姆威爾微微一笑，終於開口了：
“我要的是一個和平的多恩，一個臣服的多恩。如果尹倫伍德家族與馬泰爾家族的聯姻可以達成這個目的，那我不會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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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撒陛下說的太對了！”克來圖斯伯爵大聲附和道，“和平的多恩，臣服的多恩，這正是我心中所期盼的藍圖。亞蓮恩殿下，只要你嫁給我，多恩的戰亂自然會平息，而我們也將臣服於風暴王陛下。”
亞蓮恩公主看著年輕伯爵投來的火熱目光，心情格外複雜。
若是沒有發生這一切，克來圖斯·尹倫伍德也算是她的良配。
他英俊不凡，勇武善戰，也有高貴的出身，放在三年前，亞蓮恩公主或許會毫不猶豫地接受他的求婚。
可惜，現在一切都晚了。
她殺了他的父親。
他也殺了無數馬泰爾家族的戰士。
鮮血流淌成河，已經無法視而不見。
仇恨堆積成山，亞蓮恩公主無法讓自己釋懷。
每晚閉上眼睛，她都能看見渾身浴血的父親，還有烈火焚身的叔叔。
她是馬泰爾，而馬泰爾不會忘記仇恨。
“好。”亞蓮恩公主大聲道，“我願意嫁給克來圖斯伯爵。只希望陛下能寬恕馬泰爾家族。”
“那是自然！”克來圖斯伯爵興奮地站了起來。
能娶到美豔的亞蓮恩公主自然讓他開心，但更重要的是，迎娶多恩公主後，他就能以其丈夫的名義，與她共同執掌多恩權柄。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克來圖斯伯爵甚至能刻意遺忘亞蓮恩公主曾殺了自己父親的仇恨。
“讓我們共飲一杯，慶賀這場婚約，慶賀多恩即將迎來和平！”克來圖斯伯爵高聲宣佈。
侍女端著酒壺上前，卻被亞蓮恩公主半路攔下。
她帶著嫵媚的笑意，拿過酒壺，道：
“就讓我來為各位倒酒吧。”
說話的間隙，她已經從手鍊上取下一顆紅寶石，捏在拇指與食指之間。
亞蓮恩公主清楚地記得當年叔叔送這份禮物時教給她的下毒手法。
“紅毒蛇”是下毒大師，而她雖不是最好的學生，但此刻，她知道自己必須做到最好。
動作必須自然，流暢敏捷……
只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紅寶石便已捏碎，一滴殷紅如血的水珠落入酒壺，消散不見。
成功了！
亞蓮恩公主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穩健敏捷，她相信沒人能瞧見她的小動作。
除了諸神。
“能讓公主殿下親自倒酒，是我們的榮幸。”克來圖斯伯爵沒有意識到問題，笑呵呵地說道。
亞蓮恩公主步伐沉穩，笑容滿面，端著酒壺走上高臺，首先將山姆威爾面前的酒杯倒滿，然後是克來圖斯伯爵，再然後是其他幾位主要的賓客。
最後，亞蓮恩公主也為自己倒了一杯。
是的，這杯毒酒她也會飲下。
這樣就徹底不會有人懷疑了。
今晚，她本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宴會廳。
一次次的失敗讓她明白，在正面戰場上，她永遠也不可能完成復仇。
好在多恩人的優勢向來不在正面戰場。
這一點從三百年前“征服者”尹耿征服多恩失敗的歷史中就能得知。
亞蓮恩公主不由自主地看向凱撒，看向那個她永遠也無法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戰勝的可怕敵人。
山姆威爾也剛好看了過來，露出讓她心慌的微笑。
他發現了嗎？
不可能！
“感謝公主殿下親自倒酒。”山姆威爾端起酒杯，似乎沒有發現亞蓮恩的小動作，“這一杯，敬多恩！”
“敬多恩！”眾人齊聲附和。
“敬多恩！”亞蓮恩公主大聲道，隨即毫不猶豫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果然，有不少人在盯著她，但隨著亞蓮恩公主喝乾杯中酒，他們心中疑慮盡去，也紛紛一飲而盡。
只有一人除外。
“凱撒陛下，”克來圖斯伯爵也注意到身邊的山姆威爾並沒有喝，“您怎麼不……”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嚨裡，然後痛苦地捂住脖子，發出細得嚇人的嘶聲。
“酒裡有毒！”侍衛們終於醒悟過來，大聲叫嚷。
學士衝向克來圖斯伯爵，試圖解救。
侍女們驚叫出聲，樂師們手忙腳亂，賓客們摔倒在地。
宴會大廳亂成一團。
唯有山姆威爾靜靜地看著亞蓮恩公主，看著她臉色發青，看著她跪倒在地。
目光中充滿了嘲弄和憐憫。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喝？亞蓮恩公主死死盯著那個高大的身影，想要發出質問，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的脖子彷彿被鋼鐵般的手指死死勒住，無法呼吸。
她的意識開始恍忽。
彌留之際，亞蓮恩公主終於明白，自己的小手段根本沒能騙過凱撒。
但隨即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凱撒發現了酒中有毒，為什麼不提醒其他人？
為什麼只是自己不喝，而任由尹倫伍德家族的人喝下……
難道，他也想尹倫伍德家族的人死？
電光火石間，亞蓮恩公主終於醒悟。
這一刻，她只想放聲大笑，笑自己愚昧，笑自己居然幫了仇人一個大忙。
是啊，她不僅沒能完成復仇，反而給敵人送去了一份大禮。
從今往後，馬泰爾家族和尹倫伍德家族都將退出多恩的權力舞臺，而這個空缺會被哪個家族填補？
亞蓮恩公主腦中立刻浮現出了一張純真俏麗的面龐。
娜塔莉·戴恩！
星墜城……
一切開始的地方。
也是一切終結的地方。
她忽然想著，如果當初在星墜城，她沒有衝動地糾集多恩大軍去跟鷹嘴嶼死磕，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惜，現實世界沒有如果。
這個問題，她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桉。
亞蓮恩公主最後看了一眼凱撒，那個她註定永遠也無法戰勝的男人。
他也在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嚥下最後一口氣。
深沉的黑色童孔中，燭焰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