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他們在煙田裡幹了好幾個月,卻沒發過工錢,他們不敢問工頭,只悄悄問郭再興:怎麼不發工錢?郭再興說:種植園就是這樣,讓工人幹到收菸葉了,看你完成定額沒有,看你的煙田收了多少菸葉,看你種的煙成色怎樣,一項一項的計算,扣來扣去,到頭來工人什麼都沒落下多少,有的還欠債,你還得再白乾一年。

王輝幾人都十分氣憤:哪有這樣的道理?幹得比牛馬還不如,到頭來還得再受罰!郭再興嘆了口氣:唉,誰讓咱們上當立了賣身契。老薑咳喘了一陣之後,說:我恐怕熬不到契約期滿了。王輝說:老薑你別那麼想,咱哥兒幾個在一起相幫襯著,咱們要好好的活下去。老薑說:多虧輝哥你常開導我,不然我覺得活著做牛馬還不如死了算。

菸草長到快收摘時,問題又來了,鬧蟲子了,這時候的菸葉很招蟲子。種煙工除了挑水澆灌外,還得除蟲。蟲子白天都躲在菸葉的背面,擠成一堆,那些蟲子有翅膀,會飛,繁殖力又很強,一大片煙田很快就全遭殃,被煙蟲咬噬過的菸葉就蔫卷了。新煙工一般不易發現煙蟲,郭再興知道,他一看到菸葉背面一堆堆黑點,就知道長蟲子了,此事必須上報。

荷蘭二頭家親自來檢視,種植園主為了省錢也為了不影響菸葉的質量,都不施用化學藥品來除蟲,全靠煙工們用手一株一株一片一片的除掉蟲子。工人在腰間用細繩綁一段空竹筒,把蟲子扔裡頭,滿了,就投進火裡燒,不能把蟲子捏死了扔地上,扔地上的還會鑽進土裡再生。除菸草蟲也是很費功夫的事,花了時間卻看不見活兒。

第三次培土以後,菸草長到有一人高了,蜈蚣頭和二頭家來察看過,遠遠望去,煙田一片綠油油,像拉起綠色的屏障,人走在煙廂裡都看不見,這一望無際的綠色屏障在微風中沙沙地響,厚重的綠葉輕輕搖曳,真招人。他們用皮尺量了量菸葉的闊度,點點頭,對小工頭說:可以採摘了。

經過半年多日以繼夜的苦幹,煙工們天天被毒熱的太陽曬乾了汗水、曬出了骨髓裡的油,他們的身軀被太陽放在煉丹爐裡熬煉,每個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遠遠看去像一棵摘掉了葉子的禿煙桿杵在那裡。煙工的汗水、油脂和骨髓流進了煙田裡,被菸草吸去了,那綠色的屏障都是煙工用汗水和骨髓澆灌的啊!煙田每一季菸葉成熟,都會累死幾個煙工,煙工們是用命來和大地交換收成,死了,煙田主人絲毫不受損失。

小工頭讓煙工們先用竹子做好煙架,煙架分許多層,一架一架擺在煙廂上,採摘菸葉有規矩,要從最先長出來的兩片葉子開始摘,摘葉時必須用雙手同時從葉片的根部摘下,不許有半點損傷,然後把菸葉對摺,平放在煙架上,一片片一行行碼整齊。這是非常繁瑣又細緻的工作。

摘了幾天,大家幹得比較順手了。那天,老薑因為夜裡總是咳喘,加上骨頭痠痛,睡眠少,白天幹活幹到他頭昏眼花,栽倒在煙壟邊,把煙架碰翻了,那上面有一些已經摘好的菸葉撒滿一地。正好荷蘭二頭家巡查來到附近,給他看到了,荷蘭人臉色馬上變了,指著小工頭把老薑拖走。誰都不敢出聲,心裡知道老薑倒黴了。

到中午時分,老薑才柱著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回來,他走不動了,站立一會就撲倒在地。幾個人趕忙過去把他扶起來,一看,老薑渾身上下都是青紫印,他說不出話了,只是靠在春生身上直喘氣,面色煞白。

王輝問:他們打你了?狗日的!把你打成這樣。老薑嘴唇乾裂,眼睛無神。進第說:給他喝水吧?可是只有冷水,他們知道受了內傷再喝冷水是不行的。郭再興說:椰子水可以。

達溫轉身就跑了,離煙田較遠處有片樹林,那裡有椰子樹。不一會兒,達溫捧著一顆椰子回來,他剝去纖維,把它往地上一甩,椰子裂了,眾人把椰子水倒進老薑嘴裡。老薑喝下幾口椰子水,猛地咳喘起來,他怕工頭過來,大家又要捱罵,便說:我在這歇息一會兒,你們都去幹活吧。

過了一會兒,老薑覺得天旋地轉,胸口堵得慌,眼前發黑,像掉進深不可測的深潭裡,他知道自己挺不過去了,便向他們招手,王輝等人跑過去,小工頭還在嚷:多事!別管他,只受了一點皮肉痛,活該!你們今天摘不完是要受罰的。

工人們不管他,過去看老薑,老薑渾身冰涼,嘴唇發紫,王輝他們給他按摩、擦他的手臂,想讓他的身子暖過來,老薑用很低的聲音說:輝哥,多謝大家的關照,我,我,挨不下去了……聲音慢慢弱了,他的眼睛合上了,頭一歪,王輝握住他的手,知道老薑去了。小工頭還在叫嚷:都去幹活,找抽呀?進第和春生氣憤地說:你們把老薑打死了,還叫喚!

小工頭過去一看,真的死了,有些吃驚,嘟囔道:這麼不經打!他跑去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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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王輝等人也在商議:怎樣跟工頭交涉,老薑是被他們打死的,不能就這樣了了。

蜈蚣頭來了,看了看老薑的遺體,明知理虧還要找理由:這事的起因是老薑自己,他把煙架撞倒了,這些煙值多少錢,知道嗎?至少頂一個工人五年的工錢,他賠得起嗎?打他幾下以示懲罰,這是規矩。工人們啞然了,工頭總是有理。

王輝說話了:吳工頭,照你說架子上的菸葉就值一個工人五年的工錢?蜈蚣頭點頭稱是:你們才知道啊?這下園主要少收入多少?誰賠得起?老闆追究下來,是我替你們擔著,懂嗎?王輝又說:那架子上才擺放了二十來片菸葉,怎麼能抵一個工人五年的工錢呢?蜈蚣頭說:你這就不懂了,二頭家說過,只要摘下四片菸葉就夠一個工人一年的工錢,你算算,二十片菸葉不是抵五年的工錢嗎?即使老薑不死,他也得延長五年契約期而且分文工錢不算,才能還清這筆債,如今他死了,算幸運的逃脫了呢。哼!

王輝憤憤不平地說:哦,四片菸葉就抵一個煙工全年的工錢!原來這裡都是荒蠻,我們從開荒開始到種出這些菸草,這些菸草都是我們種出來的,沒有我們來種煙,你們什麼煙都沒有,可是我們的工錢才抵四片菸葉。*

蜈蚣頭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洩漏了天機,趕忙打斷王輝的話,說:你不能那樣算,首先得有地才能種不是?這地本來就屬於荷蘭人的,人家不給你種,你有那份工錢嗎?

達溫聽懂了他們的辯論,插話道:這地不是荷蘭人的,是我們的地。蜈蚣頭氣急敗壞地說:我不跟你們爭辯,反正是荷蘭人當老闆,你們誰不服,可以找老闆去。王輝說:我們就是不服,你跟老闆說吧。

*據《印尼華僑史》(溫廣益、蔡仁龍著)第頁記載:“……一個荷蘭‘二頭家’曾洋洋得意地對一位老華工說:‘只要從每株菸草上摘下四片菸葉,便足夠工本了,其餘都是白賺的。’四片菸葉只是一株菸草的五分之一至六分之一,也就是說,種植園主從工人身上掠奪了五分之四至六分之五的勞動果實。”

蜈蚣頭不予理睬,走了,他以為工人們不敢怎樣,可是,他走後,王輝和其他工人商議後,為了替老薑討回公道,決定不幹了,看荷蘭人怎樣收菸葉。

二頭家知道出了事,聽說工人不收菸葉也急了,現在是菸葉成熟季節,誤了收摘,種植園要減多少收入!老薑是他親手打的,他原想給這些契約工人一點顏色看,別在收摘季節惹是生非,不料還真惹出更大的是非了。他親自到煙田檢視,所有工人都坐在蔭涼處乘涼,他更加惱火,他暴跳如雷:我這裡不是療養所,想歇工的都給我滾!

王輝說:我們幾人本來勿裡洞礦區說是要遣送回國的,是你們把我們五人騙來這裡的,我們的契約期本來就滿了,我們在這裡幹活就不再是契約工人了,你們按契約工人來對待,本來就不對。打死了工人,當然要賠償,理應如此。王輝說得句句是理,紅毛竟無言以對,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了。他只好回去向大頭家——園主老闆彙報。蜈蚣頭看勢也不敢吱聲,小工頭更不敢拿他們怎樣了。

王輝對大家說:咱們就這樣頂著,看他們怎樣,必須讓紅毛讓步,不過,大家心要齊。也跟爪哇工人說行動要一致,達溫等人說:沒問題,我們不怕。

二頭家跟大頭家商量後,讓蜈蚣頭回話:勿裡洞過來的五名工人幹滿一年就可以“脫身”,已經去世的就不再算工錢了,其他三人需做好餘下的季節,不得誤工期,不然,契約期還得延長。這個結果很出乎王輝三人的意料。不過,他們一想,也明白了,荷蘭人是怕他們鬧事,因為現在正是摘菸葉的節骨眼上,稍作退讓能壓下的就壓下,不然,幾個工人一鬧,其他的都會呼應,事情就難辦了。他們還提出幾個要求:工人每月16斤米根本不夠吃,必須增加;讓老董回來;給老薑棺木安葬。蜈蚣頭向上面彙報,回來說,老董修鐵路已經去世了,多數修路的工人都死了,其他的要求可以滿足,所有工人的米糧每個月給增加到4斤。王輝他們在為老董悲傷外,也為園主退讓感到高興。

給老薑的棺木不算好,但有口薄棺木總算比別的契約華工強,王輝等人給老薑整了整衣服,輕輕地把他放在棺木裡,一起抬到森林的那一頭,挖了一個大坑,把棺木放進去,再一鏟一鏟的把土掩埋好,插上幾枝竹子,這些竹子很快就會長出新芽的。王輝對著新墳說:老薑,你安息吧,知道你想回家鄉,等我們有朝一日回去了,會給你燒紙錢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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