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米寬的荒草和灌木叢都砍倒了,還要砍伐竹子和椰樹林,只能五人合在一起幹,這倒給了他們捕捉野味的好機會。小工頭早起是為了催促工人起床,過不了多久,他就回去睡了,要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檢查他們的活兒,其他工人還沒來上工,而這時正是野外小動物夜裡出來覓食後,吃飽了回洞裡的時候,他們趁這時下夾子套小動物,真就捉到了野兔和山雞。

在小工頭回去睡回籠覺時,三人繼續幹活並注意周圍動靜,二人趕忙燒火破肚拔毛,三下兩下,把野免和山雞一鍋煮,沒等燉爛,就分來吃了。很久沒吃到肉了,個個狼吞虎嚥,吃完,劉進第和春生把柴火滅了,把鍋洗淨,把皮毛骨頭埋進地裡,全收拾乾淨,什麼痕跡都不留。

在吃肉的時候,王輝問:昨晚聽到什麼動靜了嗎?其他三人都搖搖頭,劉進第說:我醒來過,床鋪那邊的老客好像起來了幾個人,不是夜尿的嗎?王輝說:夜尿哪能幾個人同時起來?他們大半宿才回來的。哦,那他們幹什麼去了?王輝噓的一聲:別說,咱們等著瞧。

日頭上了半天高,小工頭才晃悠悠地來了,他一看五人還很賣力地伐樹,砍下的大竹子和椰子樹都移到林子外頭碼好,棕櫚樹的纖維都按吩咐留在一邊,忙到連飯都沒做,心裡暗想:從礦區裡來的和唐山新客就是不一樣,有耐力。

中午日頭當頭照,可以就地歇息一會兒做飯、在河裡泡泡,否則會中暑,這時,小工頭也懶洋洋地回去吃飯,他們在河裡泡澡的時候,發現時有魚游過來,就設法去抓,果然抓到。他們還套到一隻山雞,把魚和山雞如法炮製,又吃了一頓野味。晚上聽到蛙鳴,可以在河邊捉到田雞,個個都很肥大肉厚,這些野味給缺乏營養的工人們進了補,不然,誰都頂不住的。可是絕對得偷偷的,被小工頭發現就捱打,有工人捉到野味被發現,小工頭就要沒收,其實是自己拿去吃了,卻振振有詞的說:這是荷蘭人的領地,連野生動物也是荷蘭老闆的,誰私自吃了就得罰錢。

十天之後,蜈蚣頭來檢查,他登高放眼望去,一大片蒼翠的林木被圍在5米寬的砍倒的雜草中間,林中砍倒的大樹和竹子也都拖走了,只剩一些零星的雜木,便下令點火燒荒。

在烈日下,火勢很快就燒起來,火舌蔓延開去,離火舌還十幾米遠的林子,一眨眼就由綠變黃再變焦黑,所有林木全著了火,嗶嗶啵啵地響,呼拉拉,風助火威,這片大火把還沒砍倒的其他雜木都燒了。火在南邊燒,小工頭叫他們繼續在北邊的周圍伐樹,他們站在遠處看這場大火,明白了他們砍倒5米寬的雜草和大樹,就是割斷火路,讓大火只在這個範圍內燒,按老客告訴他們的,就是燒荒,先把雜草林木剷除了才能開成煙田。

平時在烈日下幹活身上的汗水都被曬乾,現在是在大火邊幹活,皮都被燎出了大泡,煙霧瀰漫,把他們嗆得直咳嗽,胸部發悶,嗓子裡直冒火,好像那火也在自己身上燒一樣。小工頭不讓他們停下,還直催:快砍,斷火路,不然,火會燒過去的。

這場火燒了一天一夜。大火過後正好下了一場傾盆大雨,把地上的餘火都澆滅了,地皮也沒那麼燙人了,後半夜,雨漸小,老客們都悄悄地起來,郭再興過來把王輝等五人搖醒,悄聲地說:起來,吃野味去。老董摸不著頭腦:吃什麼野味?老客們小聲地

說:跟我們走,待會兒就知道了。但聲音仍然壓不住雀躍。

華工們摸黑走進白天燒大火的地方,走了一陣子,聞到肉的焦糊味,真香!要不是這場大雨,味還會更濃。領頭的老客說:到了,應該是這兒。幾個人扒開地上燒剩的樹枝,露出一個大坑,裡面有幾隻野生動物,已經焦糊了,幾個人把它拖出來,撕開焦糊的皮肉,裡面的肉都烤熟了,正是外焦裡嫩,把這些野味分開,二十幾個人都上前去抓來吃,沒有人說話,聽那吃肉的聲音就知道是非常的歡騰雀躍。除了兔子,還有

兩頭小野豬,老客們說:老天送烤乳豬,快吃!

他們把吃剩的骨頭和皮毛扔進坑裡,撥了些土埋好,郭再興又吩咐王輝等五人:回去先到河裡洗洗嘴,別留痕跡。老薑和老董還問:你們怎麼知道這裡有燒死的野味?老客說:先前不是問過你們是墾荒的,我們就知道要放火燒荒,大家都經歷過。這林子裡有不少動物,一燒荒就都被燒死,頭晚我們幾個人就悄悄地挖了那個大坑,那些動物無路可逃,看到坑洞就會往裡鑽,火勢一大,它們在坑洞裡也會烤死的。

他們吃完收拾完,又回茅寮倒頭呼呼睡去。天沒亮,小工頭來催起床上工後,他也走進過火的林子裡,嗅到了肉的焦糊味,他以為是被大火燒死的動物,沒懷疑其他。

今天的活兒是清理燒過火的土地,那些沒燒淨的樹枝樹頭都得清理掉,樹根也要挖出來。用鋤頭挖那些樹根很不得勁,熱帶原始森林裡的老樹根都扎得非常深、面又非常廣,半天都挖不動。小工頭只管催,老董說:不是我們不出力,這些老根,用鋤頭根本挖不動,不信,你來看。小工頭心裡也明白,可是他的背後站著大工頭,他不敢作聲。蜈蚣頭不由分說,手中的木棍就照老董的後背打過去,老董轉過身,瞪著眼說:大工頭,你打我,這老樹根還是挖不動。蜈蚣頭知道自己理虧,可是為了在工人面前不失面子,還是訓斥一通:你不想在這裡幹不是?我有別處可以讓你去幹,把他帶走,去修鐵路。

老董被帶走了。他們默默地和他的背影告別,在一起過了這許多年,汗流在一起,睡在一個隆幫裡,多少年的日日夜夜生死與共,比親兄弟還親啊,他們心裡明白他這一走,恐怕很難再回來了。他們心裡說:老董,你可要保重啊!

蜈蚣頭也走了,他吩咐小工頭給這些工人換上洋鎬頭,所用的工具到月底發餉時要扣工錢的,又增加了十幾個爪哇工人來挖樹根。這些土族人幹細活不如唐山過來的華工,但是他們力氣大,在種植園裡只派給幹雜活。

等老樹根全挖出來清理掉,就翻地,叫“翻壩”,翻地時,要把土塊砸碎,把碎石頭、草根樹根爛樹葉全清理掉,還要鬆土,按蜈蚣頭的要求,開墾出這一大片地得有10平方公里,再用鋤頭把這片地全翻一遍也得二十幾天,幹到天黑,每個人腰都塌了背都駝了,手上都磨起泡,大泡小泡擠在一起,磨破了,就流膿水,可是還得幹活,直到結成一層厚厚的老繭。

收工後,劉進第悄悄問王輝:輝哥,你見過鐵路是麼玩意兒?王輝搖搖頭:沒見過,不知道是麼。那是洋鬼子搗估的,早先聽說京城裡修了鐵路,慈禧太后下令拆除了,說那玩意兒震動龍脈。春生說:也不知道老董去多久能回來。王輝想說:恐怕回不來了。他把話嚥進肚子裡了,只說:那活兒肯定不輕鬆,咱們一路走來都看到有人就死在路上了。春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就都不說話了。

爪哇工人也跟他們一起翻壩,爪哇工人都是雜工,比正式種煙工還低一等,是正式工人的幫手。在一起日子長了,王輝和他們漸漸熟了,記住了一些人的名字,比如叫達溫(Daun,樹葉)、巴巴耶(Papaya,木瓜)、埃伊(Air,水)、卡里(Kali,河)、布阿(Buah,菓子)等。有時他們之間也互相學習語言,互相用手勢對話,爪哇工人在壩上幹活只給飯吃,沒有工錢,菸葉採摘後才按所幹的活計件算錢,所得比正式工更少。但是他們很能使力氣,體格比唐山來的契約華工更強壯,因為他們生長的土地肥沃,到處能找到吃的東西。他們下河抓魚不會空手上岸,也會爬樹,多高的椰子樹蹭蹭幾下就上去了,從上面扔一個熟了的椰子,落地就開瓢,同伴拿來就撕裂纖維外皮,對著嘴喝椰子水。他們開始時不太會遵守規矩,常挨工頭的木棍抽打,後來才明白得怎樣做。王輝他們幾個正式工對他們卻像兄弟一樣,教他們怎樣做,相處得很好。

爪哇工人晚上常有即興節目,比如幾個人隨便用椰子殼、竹筒或者隨手拿到的什麼木梆子,互相敲擊就可以配合奏成一種獨特的擊打音樂,嘭吧嘭吧或是隆咚隆咚,還真好聽,給這些沒有娛樂沒有聲響的工人們帶來歡樂。巴巴耶還會用葉子吹奏出高低不同的聲音和顫音,雖然比較單調,但和著嘭吧嘭吧的擊打聲,給寂靜的夜增添了許多生氣。

那天翻壩翻到天色黑下來了,忽然,聽得一聲吼叫,一陣腥臭味撲鼻而來,人們還沒醒悟過來,幾個爪哇工人便失聲喊叫:馬佔,馬佔,馬佔馬幹奧郎(macan,macan,macanmakanorang.即:老虎,老虎,老虎吃人了)!

因為翻的土地太寬闊,華工們都分散開,王輝他們聽不太懂番話(本地話),不知發生什麼事,也跑過去,只看到老虎叼著一個爪哇工人的脖頸往南邊逃去,那斑斕大蟲屁股上的條紋非常清晰,看樣子身體得有一米多長,泥地上留下斑斑血跡和虎的足印。

壩上鬧翻天了,這個突發事故把所有人震驚了,人人談虎色變,幾個爪哇工人比劃著敘述剛剛發生的驚險的一幕,王輝他們也明白了。

蜈蚣頭和荷蘭人都來了,瞭解了發生的事件後,他們並不承擔什麼責任,輕描淡寫地說:不用怕,叼走了一個,不會再來了。達溫說:伯(pak,先生),你們沒有圍上鐵絲網,所以工人被老虎吃了,你們要負責的。蜈蚣頭拍的一下打了他一個大嘴巴,狠狠地說:什麼時候安鐵絲網不用你來管,去,幹活去!沒事!誤了種煙期,我是不會饒人的!

大家心裡都蒙上陰影。

隔天,蜈蚣頭指派一些工人在南邊與那片林子的交界處打了木樁,拉上很長的鐵絲網。其他的交界處有的是荒地,有的是休耕的煙田,也有的是別的種植園主的領地,就不用拉鐵絲網了。

小工頭帶來了一位老客,因為種煙是技術活,老客種了多年煙田,知道該怎樣幹,有個老工人給他們做樣板,小工頭省得老得檢視。王輝他們一看,來的是郭再興,他們心裡暗暗高興。

郭再興告訴他們,燒過荒的地必須翻壩三遍才能變成熟地,然後才開壟,從開壟開始就叫“上壩”,完全要求細活。如果做得不細,工頭的木棍馬上會打過來,因為從上壩往後的每一個細節都會影響菸草生長的質量。一切必須按規格做,否則挨了打還要從頭來,誤了種煙期要扣餉,甚至罰你延長契約期一年,有的新來煙田的工人不懂這些規矩就被罰延長契約期,他說自己開頭就給罰了幾次,契約期一再延長,幹了十多年了至今都沒脫身。

聽了他一說,王輝點點頭,說:多虧了你給我們指點,工頭根本不會告訴我們這些,只是呵斥打罵。

開壟叫“分煙山”,小工頭來丈量了地,用細竹子插在地上做下記號,再用細樹藤把兩根竹子拉上,就像木工用墨線拉條直線一樣,照著這條線做壟,壟邊就很直了。每壟寬1.5米,長15米,壟與壟之間要留出60公分寬的地,叫“煙廂”,要用耙把煙壟的土弄松弄平整。王輝他們原來在家鄉都是種莊稼的老把式,整地這種活兒對他們來說是老套路了,這些莊稼漢是帶著對土地的感情來整地的,這片地也聽他們的使喚,在他們手中經過細細的修整,一壟一壟平展展的黑土地像一張張舒適的床一樣,橫豎成行,放眼望去,一塊塊整整齊齊的排列在那裡,和他們來開荒之前完全變樣了。劉進第禁不住說:要是沒有紅毛,讓咱們來種這地,多好!

把這片地分煙山就讓他們面朝土地背朝天從早到天黑幹了整整一個月,吃飯睡覺都在地頭上,他們用砍下的椰子樹杆和竹子,就地在比較幹的地方臨時搭起半米高的支架,上面蓋些椰子樹葉和棕櫚樹葉,那些留下的樹杆竹子和棕櫚樹的纖維都派上用場了,搭成了睡覺的窩棚,睡時就爬進去,頭枕一段竹子,就進入了夢鄉。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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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育苗圃就更累人了。育苗圃是種煙苗的床,高出平地0公分,比大壟要求更細,一粒土疙瘩都不許有,苗床上的土全是經過細細地篩出來的,培上細細的基肥,勻勻地灑上水,讓地溫潤且潮溼。

全部苗圃做完後,小工頭拿來一個麻袋,後面跟著荷蘭人和蜈蚣頭。荷蘭人從麻袋裡抓了一把種子嘰哩咕嚕說了一番,蜈蚣頭說:二頭家說,煙種子很貴重,拿了多少要過稱,每顆都必須種活,不許浪費一粒,少種了要罰錢。間隔大約一寸,一顆一顆挨著埋進土裡,深度就是兩指節,種完再撒上基肥土蓋上,誰不按要求操作就扣錢。

小工頭給每人分種子之前都先過稱點數,種子大小像玉米粒,棕褐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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