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門答臘島隔著馬六甲海峽與馬來亞(即現在的馬來西亞)及星加坡(上個世紀二戰以前,南洋稱Singapore為星加坡,後來才改稱新加坡)隔海相望,馬六甲海峽也是從太平洋進入印度洋的門戶,北宋時期就有商人乘坐叫做Jong的船(“舟”旁加“宗”字)經馬六甲海峽到達印度,也有的船隻沿蘇門答臘東岸航行至爪哇,再經爪哇海一直到東邊的馬魯姑群島,蘇門答臘北部的棉蘭(Medan)和南部的巨港(Palembang)就成了過往船只必經之地。地處熱帶雨林的蘇門答臘除了個別地方因來往商船停泊逐漸形成埠頭外,到十六—十七世紀還是一片荒蕪,這裡氣候溼潤,土地肥沃,雨量充沛,林木繁茂,全島五分之四還是覆蓋著原始森林。十八世紀,蘇東海岸設日裡(Dehli)州,棉蘭是日裡州的州府。

自十五世紀,歐洲新興的資產階級就以抽雪茄煙作為紳士風度的標誌,雪茄煙便在歐洲的上層社會普及開。製作雪茄煙對菸葉有特殊要求,成本很高。據史料記載,十七世紀,一位在巴達維亞(Batavia,即後來的雅加達)做菸草生意的荷蘭商人發現蘇北日裡地區生產的菸葉質量特別好,他親自到日裡調查,發現這裡的土地和氣候非常適宜種植菸草,而且菸葉的質量上乘,葉薄味醇且香,百片日裡菸葉的重量不過一磅重,足夠做五百支雪茄煙的外包卷,是製作雪茄煙的最好材料,遠比歐洲生產的雪茄煙質量還好,而且在日裡種植成本很低,這位荷蘭商人就向當地蘇丹購買土地開始開墾種植園,果然發了大財。

東印度公司成立後,便在日裡實行大面積的墾荒開闢菸草種植園,貪得無厭的荷蘭商人見有利可圖,便趨之若鶩,買地劃分自己的種植園,荷蘭商船就從中國沿海買來中國契約華工來此地,種植園的契約華工和勿裡洞、幫加礦工一樣,過的是非人的生活,幹的是牛馬活,他們的生命扼在種植園主手中,隨時都慘遭殺害和隨意鞭笞*。

*據《印尼華僑史》(溫廣益、蔡仁龍著)第17頁記載:……日裡菸草公司在這片

廣闊的租借地上擁有行政管理權,設有法庭和警察,行使政府的職能,儼然成為一個

獨立王國。

故事回過頭來敘述。話說當年勿裡洞契約礦工王輝、老董、老薑、春生和劉進第五人被誆騙遣送回中國,實際上是把他們轉賣到日裡種植園,繼續當奴隸。當荷蘭船沿著蘇島東海岸北上時,他們就覺得不對頭了,航行了數日,在一個小港口停泊,帶槍的荷蘭警察就把他們用粗大的麻繩捆綁成串押下船,王輝等人極力反抗,說:勿裡洞公司答應把我們遣送回中國的,我們不下船。荷蘭兵用鞭子抽打他們,用槍托從後背頂著他們,硬是把他們押下船。

這個小港口叫勿拉灣(Belaan),是棉蘭的外港,日裡種植園生產的菸草、橡膠都從勿拉灣運出蘇島,這是荷蘭人吞噬和掠奪蘇島資源的重要進出口。從勿拉灣繼續往西行,就像當年他們從丹戎班蘭往東行至岸東一樣,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

走過荒蠻的野地森林,高大的熱帶喬木密密匝匝,陽光都透不進來,森林裡有不少工人在伐木,時有看到幾乎是赤身裸體的幾十人合力抬著幾十米長的大樹走著。沿著森林的河邊走,就看到河裡有土族人在放排,砍伐下來的大樹幹在湍急的河裡漂流,幾個上身赤裸只用香蕉樹葉遮擋下身的土族人站在竹筏上,竹筏是幾根大竹子用細藤捆紮在一起,竹筏在大樹幹中被擠著、被浪濤衝著,土族人用竹竿不斷把靠過來的大樹幹撐開,讓它順水漂下,遇到河裡有鱷魚遊戈靠過來,土族人也不害怕,從綁在腰間一個竹簍裡抓出一條魚往稍遠處一扔,鱷魚就游去追魚了。

大樹幹在河面上急速地漂流,在竹排上站立不穩就會被浪頭打翻到水裡,但是那些土族人駕馭放排的技術很高超,不會掉下水去。他們把一批一批大樹幹放排到下游河口,有人把它們撈起,工頭點過數,才給放排的土族人發工錢,放一次排只得很微薄的幾仙錢。荷蘭人在這裡肆無忌憚地掠奪資源,土族工人拿到那點錢還很高興,可以給家人買米和油鹽了。

經過大煙田,遠遠的看到成壟的煙田橫豎都成行成片,影影綽綽可以看到頭戴竹笠在田間勞作的工人,他們全都赤身裸體,腰上系根麻繩,吊一條舊布片遮擋iati,全身曬得像黑炭。

王輝等五人走到天黑了,帶槍的警察才給他們吃一點番薯,就地讓他們躺下睡。天剛亮,鞭子、槍托就朝他們身上抽打,催他們起來繼續趕路。到午後,走到一處荒山林地,才把他們的繩索松了綁,警察把他們交給一位手裡拿著木棍的中國管工,這位管工說:我是大工頭,姓吳,你們得聽我的。他給每人發了一套黑衣褲,讓他們把勿裡洞礦工穿的黃色衣褲換下,每人發了鋤頭鐮刀斗笠等原始的工具,還有一些米,一口鍋,這些東西以後都要從工資裡扣除。

這位大工頭手裡的木棍除了丈量煙壟的規格外,還有一個功能就是抽打幹活不賣力或是幹活不符合規定的工人,他打人非常兇狠,工人都叫他蜈蚣頭。大工頭的下面是幾個小工頭,管一些雜活,如種菜、養豬、砍柴、開賭館、亞弄店等,這些大小工頭跟勿裡洞巴力的管工一樣層層盤剝工人。

森林裡有許多工人在伐木,都是契約華工,他們是從唐山和星加坡馬來亞買來的,也有荷蘭人從爪哇島買來或抓來的土族人,因為本地土族人熟悉地形,會逃跑,用爪哇島的土族人就跑不掉。還有一些工人在抬走砍倒的大樹,那些大樹有十幾米長,看樣子二人都合抱不攏,用細藤或粗麻繩捆紮樹幹之後,工人在樹幹的兩邊站成一排,每二人用扁擔挑起,這樣也得二十個人一起合力抬。

就這樣,工人們用原始粗重的工具、用肩扛,把這片原始森林開墾出來,工頭命他們把這些大樹運出大森林,一部分運去勿拉灣建碼頭用,一部分運去建鐵路線用*,還有一部分是運去歐洲,荷蘭人可以賺大錢。沒有河的地方,只能靠人力用肩扛一步步走出森林、走到勿拉灣,怪不得他們一路來,看到一隊隊工人抬著大樹往勿拉灣方向去。他們全都是瘦骨嶙峋,面容憔悴臉色蒼白、塌腰駝背,很多人腿上、手臂上都有刀斧或樹枝荊棘劃破的傷,有的還流著膿血或結成痂,這些抬大樹的工人一天只給一頓飯吃,不管是烈日當空還是大雨傾盆,從天剛亮就起程,一直走到天黑,如果有人在路上一頭栽倒,工頭再怎麼抽打也站不起來了,就死在那裡。也有人在伐木時,吐血不止,兩眼一閉,停止了呼吸。

*日裡種植園為了運輸的需要,又建了一條沿種植園而行的從貝西當(Besitang)到蘭島布拉拔(Rantauprapat)的相當長的鐵路,還修了勿拉灣碼頭以便將其產品運往國際現場。——同上

蜈蚣頭把王輝等五人交給一個小工頭,說:從這頭到那頭,圍繞這片森林邊緣,把5米寬的雜草樹木全部剷除乾淨,七天內必須完成。他手中的木棍朝前指“這頭到那頭”是沒有邊的,小工頭就地丈量,吩咐王輝等五人分頭去幹。

放眼望去,野草、灌木叢、香蕉林、椰樹林、竹林,這些都算好除,那些高大的熱帶長綠喬木要砍伐就很費力了。他們脫下上衣,老董老薑也像別的幹活的工人那樣,把褲子也脫了,只用舊布片遮擋iati,因為衣服是要花錢買的,能省就省。猴群在他們前面摘香蕉,看到人走近了,才跑掉。幹到日頭偏西,他們才想起一天都沒吃東西,留劉進第去做飯,其他人照樣幹。

劉進第就地挖了坑用石頭墊起當灶,在鍋裡下了一點米,舀了河水,在勿裡洞去岸東的路上吃過香蕉樹心煮椰子肉,很好吃又省糧食,他便照著煮了那樣的一鍋飯,大家吃起來覺得特別香。椰子是砍倒椰子樹留下的,香蕉樹心也是砍香蕉樹留起來,還留了許多香蕉。大家正吃著香蕉,小工頭來了,遠遠的就嚷:真沒規矩,來享福了?都給我幹活去!他把他們留下的香蕉和椰子全搬走了。第二天,他們就知道把砍下的香蕉和椰子留在地裡,用荒草遮擋,餓了,工頭不在時,他們就吃香蕉、喝椰子水。

日頭落了,他們想收工,小工頭不準,喝道:幹到天黑才可以收工,不然的話,七天完不了連我都倒黴。就這樣,幹到天黑,他們問:在哪睡?小工頭往遠處一指,說:那裡有個茅寮。五個人剛要往那裡去,小工頭又把他們喝住:茅寮後頭有條河,先在河裡洗澡才可以睡,明天必須趕早。他們從勿裡洞過來,知道這裡氣候太熱,每天都得洗幾回澡,否則整天在日頭下曝曬就會中暑。

他們摸黑走到那個茅寮後面,河面不寬,河邊長著茂密的雜草和椰子樹、棕櫚樹,熱帶雨林地區沒有光禿禿的地方,到處都是林木茂盛,河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石頭下面壓一層沙子,所以河水很清,從樹林裡流出來的水都這樣,沒有泥土。

有比他們先收工的工人在洗澡,一位老客主動跟他們打招呼:從哪來?看樣子你們也不像新客。春生答:我們從勿裡洞礦區被拐賣來的。老客領會了,又問:讓你們墾荒?春生答:大概是吧,你們呢?老客說:我們都是種煙田,現在菸草收了,暫時讓我們砍大樹,我叫郭再興。你們也種煙田,得先墾荒,來這裡的都是種煙田。劉進第插話道:種煙,那就不像下礦湖礦窯,命都攥在老天爺手裡。郭再興嘆口氣:日子長了,你就知道了。

他們洗完澡,進入茅寮,只見四面透風,幾根竹子杵在地上,支起幾塊不平的木板就是床鋪了,床鋪上已躺下了十幾個工人,一個個排列著,只剩鋪尾一小塊還空著,他們五人便睡上去了。頭天下過雨,地上汙泥沒幹,還有積水的坑,一股腐臭味真嗆人,太累了,五人倒頭便睡,野地的蚊子成群的飛來,在他們身上叮咬,也顧不得了。

半夜,劉進第聽到老鼠在耳朵邊吱吱地叫,他猛然想起睡覺前隨手把米袋放在身邊,因為天黑,沒找到放米袋的地方。順著聲音把手拍過去,竟然打死了一隻小老鼠,看來,這野地的老鼠是太囂張了。他怕米被老鼠吃了,翻身起來看應該把米袋放什麼地方,可是茅寮裡實在沒地方放,床鋪底下,老鼠更容易吃了,那麼,只好把米袋吊在房頂的竹樑上了,於是,他就把米袋口繫緊了,吊在房梁上,便又躺下,他聽到床鋪那頭幾個老客唏唏嗦嗦的響聲,也不在意,心想大概是起夜撒尿的,便睡了。

過了一會兒,老鼠還是嗅到了米的味道,爬上房梁,但是只有一根細繩吊著,幾隻老鼠都試探著要爬下細繩,在那裡打架,其中一隻掉落下來,下面是老薑張著嘴打鼾,他正做吃肉的好夢,老鼠不偏不倚正掉進他嘴裡,他把嘴一合,就嚼起來,還吞嚥下去了。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小工頭就來喊起床,還用手裡的棍子捅捅這個,杵杵那個,罵罵咧咧:再不起來,老子我就抽了,今天的活多,不起早到天黑了你們都別想回來睡了。一邊催促:洗澡快點!

他們來到河邊,老薑想起昨晚做了吃肉的好夢,怎麼真的覺得嘴裡還有肉味?他一漱口,竟滿嘴的血,還有帶皮毛的剩肉渣,一說給大家聽,劉進第哈哈大笑:這裡老鼠太猖狂了,我把米袋吊在房梁上,興許是老鼠爬上去,掉進你嘴裡了。老薑仔細一看,確實是老鼠的皮毛,氣得他直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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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進第給大家講了在往岸東開路的路上,他們也是砍大樹除野草,還捕捉野味吃,他建議看到野味就捉來燒烤,別讓小工頭看見就行。王輝說:好主意,紅毛把咱們當牛馬,咱們自己就得設法好好的活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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