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事故死了三十二人,都是在三號位五層以下作業的工人,他們或者來不及逃離,或者是出路被封死了。隆幫裡一片沉寂。

幾個老礦工憤憤地說:死去的弟兄太冤了,咱們必須替他們討個公道。很多人附和著:對,得討個公道!王輝說:大家先合計合計,心要齊。礦工們說:聽你的,輝哥。王輝說:也得把新客合在一起,全巴力的人心齊了,他們就害怕了。他主張讓新客派出幾個人過來合計。大家說,那個跟著下礦窯的大個子就行,他敢挺身下去就是好樣的。也有的說,土生有個同村的兄弟剛相認他就死在窯裡了,得讓他兄弟來。王輝主張得有個能識字會寫的人,於是,新客裡的三牛、天成、進第就被他們悄悄地叫來。

各個隆幫都派了代表,聚在王輝的床鋪商議,其他人在門口和隆幫前放風,一看到帶工頭還是隆幫頭來了,遠遠的就咳嗽,門口的人就立即給屋裡的人做手勢,其他隆幫的人便從另一頭跑了。

十幾個人代表全巴力的礦工在一起商議,這還是第一次。大家摩拳擦掌,都說只要一起行動就不怕,大家推舉了王輝當頭。王輝說:咱們先提出幾個要求,要是礦裡不同意,再來第二步。有人急不可待地問:第二步是什麼?王輝說:咱們就不上工了。有人說:帶工頭抽鞭子怎麼辦?有人說:這麼多人都不上工,他能抽誰?他敢抽,我就回抽他!你們看,那天在礦窯口,咱們一奪過鞭子抽他們,連巴力黃都害怕了。好,現在大家想想應該提什麼要求。

於是,大家七嘴八舌擺出了許多條,最後歸納為幾條:改善安全措施;改善伙食,不給礦工吃黴米飯;礦工每天都吃不飽,增加礦工每月的糧食定量;新礦工在船上的伙食太差,根本不夠每天0.荷盾的標準,收費應予減少;在來礦區的路上,伙食也很差,每天吃不飽,還用香蕉樹心充飢,伙食費也應減少。

以上內容由劉進第寫在大張紙上,晚上他們悄悄地貼在老客的隆幫門口。

老客的隆幫頭最先看到,鼻子裡哼了一聲,大聲喝道:誰寫的?反了你們,膽子可不小。他伸手想把它撕下來,一夥礦工就圍上去,喊:不許撕!

隆幫頭把巴力黃找來,在他身後是一隊帶槍的警察。巴力黃看完那張佈告,冷笑了:誰的主意?有種的站出來。所有礦工圍在他周圍,沒人吭聲。王輝說話了:是大夥的主意。巴力黃說:我看是你的主意,把他押起來。

幾個礦工擁上去,說:是大夥的主意,要押就都押。巴力黃說:好,還有誰站出來,都給我押起來。十幾個礦工被警察用繩子綑綁了,帶工頭們和隆幫頭在警察的助威下,揚著鞭子抽打其他礦工。其他礦工因為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有些膽怯了。這時三牛天成趕來了,他們從帶工頭手中奪過鞭子猛chou,巴力黃大喊著:反了,反了,把那兩個抓起來!他氣急敗壞地把那張佈告撕下。

幾個人被抓走後,大家就不知所措了,就把原先說要齊心不上工的約定忘記了。巴力黃親自帶警察到隆幫來點名,膽小的礦工在警察的槍托下畏畏縮縮地應了聲上工了。巴力黃獰笑著。

結果是,被帶走的十幾人被吊起來毒打,巴力黃給他們訓話說:在我的巴力裡,是我說話算數,誰敢違抗誰倒黴,好好的幹活,契約滿了我就放了你們,你們要自找苦吃,別怪我姓黃的不認人!下次再犯,就不是這樣了。

黃漢彪還想到那張佈告到底是誰寫的,礦工只能是兩條腿的牛馬,會斷文識字的人留在巴力裡很危險,他下令讓帶工頭們暗中查尋。於是,劉進第也被抓進牢裡。

帶工頭來問怎樣處置,黃漢彪說:教訓教訓就可以了,不要下重手,全都給我留活的,完了,給他們飯吃。帶工頭不解地問:還給飯吃?黃漢彪瞪起雙眼:都整死了,你給我下礦窯?我要活人,懂嗎?奧達烏當!

黃漢彪心裡已有打算,自那天在礦窯門口聽礦工們說:輝哥,我們聽你的。他心裡就扎了根刺,在我管轄的礦區裡只有我黃漢彪說話算數,所有人都得聽我的,現在居然要聽你王輝?必須除掉他!不過,整死他是下策,會引起更多礦工的憤怒,可以轉賣給荷蘭人在蘇北的種植園,荷蘭人在那裡開墾了大片的種植園,大批契約華工在那裡種橡膠和菸草,人數遠超過邦加和勿裡洞的礦工,那個劉進第和幾個出頭露面的礦工都不能留在我的礦區裡。於是,他和礦區總管荷蘭人商量,他主張把為首幾個礦工轉賣去蘇北種植園。荷蘭人同意了,但是擔心地說:要是他們在路上反抗怎麼辦?黃漢彪說: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荷蘭人相信對付華工,甲必丹出身的黃漢彪更有辦法,甲必丹家庭出身的黃漢彪通曉印、荷文,還粗懂華文,生活環境又使他會講客家、潮州和閩南方言,因此能讓荷蘭人看中當上岸東礦長。他和其他只會一味使用暴力和高壓手段的礦長不太一樣,他會動腦子,所以在這次塌方事故還沒有釀成更大的事故時,便讓他壓下去了。他俯在荷蘭上司的耳邊說些什麼,荷蘭人直點頭。

荷蘭總管拿出紙筆,用蚯蚓字給總公司的上司寫了封信,信中寫道:

尊敬的荷屬勿裡洞錫礦總公司總經理

約翰?皮特遜?昆閣下:

我岸東礦區號礦窯發生的塌方事故已經平息。現有幾名為首肇事者已經被

管制,我念及他們數年對礦區開發出過力,他們的契約期未滿,但不宜留在岸東,

遂請示將其送往分公司,由分公司與蘇北種植園聯絡轉去那裡,還可以繼續為皇

家遠東公司效力。五人共值多少錢請轉入我礦區年終的紅利中。此外,這次塌方

也造成我礦區損失,敬請分公司體察,再給予增補新礦工。

下面是他自己的簽名。這位約翰?皮特遜?昆是皇室世襲貴族,是赫赫有名的燕?皮特遜?昆的後代,燕?皮特遜?昆曾任荷蘭東印度公司兩屆總督,後來出任第一任巴達維亞(即後來的雅加達)總督,被譽為荷蘭政府遠東的開山鼻祖,為荷蘭在東南亞確立殖民統治立下了汗馬功勞,獲得皇家授予的勳章。

信封好後,又蓋上騎公章,由黃漢彪交給一位貼身親信,再囑咐他路上押這五人去丹戎班蘭不許對他們有任何侵犯行為,還要帶足糧食,以免他們途中譁變逃跑。親信有些不解,問道:他們會乖乖的跟我走嗎?黃漢彪說:我有辦法讓他們聽話,還有警察跟著回丹戎,萬無一失。

王輝和老董、老薑、春生三位老客加上劉進第五人從禁閉間被帶到黃漢彪的辦公室,進他的辦公室是對礦工很高的禮遇,他們都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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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漢彪滿臉堆笑說:各位弟兄在我的礦上也辛苦多年,這次礦上發生的事故誰都不願意,你們也得體諒我的難處,荷蘭人要追究下來,是我頂著。為了避免發生更大的麻煩,我決定把你們遣送回中國,看你們願意不願意?

五個華工互相對視,怕自己聽錯了,遣送回中國?有這樣的好事?

黃漢彪再說一遍:遣送你們回中國,船票免了,到廣州你們可以自己願去哪就去那,馬上給你們結算工錢,明天就出發去丹戎班蘭,從那裡上船。

王輝想了想,問道:就我們五人?其他弟兄呢?黃漢彪沒有料到他會提這個問題,但他心眼一轉,馬上答道:你們是第一批,一次不能放太多人,其他人下一批。

五人興高采烈回到隆幫裡,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回國,這是做夢都想的啊,這次還居然是遣送,所有礦工都為他們高興。

那晚的伙食特地給礦工們加了一點花生米,算是給五人送行。

五位礦工、兩個帶工頭和一隊警察一行人走向丹戎班蘭,那是劉進第這批新客來時開的路,走起來很平坦,路程也要一整天。五人一路走著,老董悄悄地問王輝:是真的嗎?姓黃的會發善心嗎?王輝一時也猜不透,說:咱們走著看吧,真遣送回國是好事。

黃漢彪這個許諾果然是顆定心丸,五位礦工一路沒事。他們萬萬沒想到黃漢彪設下圈套把他們轉賣去蘇北。先暫不表。

這裡,礦裡關押的其他礦工,黃漢彪把他們的契約期分別再加上五年至八年,三牛和天成也被加上八年。

三牛和天成渾身是傷被放回隆幫。三牛心裡那個朦朧的念頭固執地鑽出來,急切地鼓動他,使他無法放棄,他知道很危險,被抓回來就沒命了,在巴力裡也聽說過有礦工逃跑被抓回來,有的再加罰十年勞役,有的活活的被打死,可是與其在巴力裡被折磨到死不如拼個魚死網破,也許還有活路。於是,他想到:船,船,對了,找古農。可是如今他和天成連每個月兩天的休息日都被扣除了,那兩天兩人被罰做勞役,一年裡不得休息。他向天成唸叨:我們得設法去找古農……天成還不知道三牛的想法,說:古農這時候可能和他的朋友去別的埠頭了。

古農的確和族人一起帶著鹹魚去了別的埠頭。

罰做勞役的礦工平日裡三牛和天成在佛朗挖泥掏洗錫沙,原來輪到休息日就得在菜園裡種菜、餵豬,這樣,巴力無償地使用他們的勞動力,就可以減少專人種菜餵豬的開支了。

菜園很大,種各種瓜和菜,這些菜每天都是先給礦裡的大總管、巴力頭、隆幫頭、大小管工和他們的家屬層層分了,剩餘的破爛菜才讓伙房做給礦工們吃。還種一大片番薯,一部分給礦工們吃,一些番薯頭和番薯葉就拿來餵豬。熱帶雨林部分季節,隨時可以種菜,很快就可以摘來吃,番薯種三四個月就可以收。菜地番薯地都是服役的礦工開出來的。一早,就得從河裡挑水澆菜、捉蟲,修整菜架、籬笆;接著準備豬食餵豬,下午去掏礦工的廁所,把那些糞漚成肥料,到晚上,還得給菜地澆肥水。罰做勞役的人每天只給吃兩頓,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身。

三牛嘀咕著:紅毛是想治死人,咱們偏得活下去!他在給菜葉除蟲時,發現軟軟的菜葉蟲吃得身體圓鼓鼓的,捏死了全是青色的汁液,便想到:菜葉蟲是吃菜的,沒毒,當然也可以吃。他就把菜葉蟲放進嘴裡嚼了,覺得有點甜絲絲的感覺,不難吃。這個發現讓他很振奮,他告訴天成菜葉蟲可以吃,天成也學他把菜葉蟲吃了,果然不錯。

他們慢慢地琢磨出怎樣讓自己活下去的辦法,比如在身邊沒有管工時,掰下幾片剛澆過水的菜葉,就這樣生吃,這比飯堂裡吃的爛菜葉味道還更好,因為這些菜都是先給礦裡的大總管、巴力頭、隆幫頭、管工和他們的家屬層層分了,剩餘的破爛菜才讓伙房做給礦工們吃。三牛說:菜是咱們種的,為什麼只讓他們吃好的?老子也要吃好的。

準備豬食要從水塘裡撈水葫蘆(一種水生植物,也叫水浮蓮,長得很快),再砍下老的香蕉樹,留出樹心,和番薯頭番薯葉都切碎,加上從伙房挑來的潲水,拌在一起,豬們吃得很歡,小豬七八個月後就可以宰了。巴力裡每個月都回宰豬,也是分給大管家、巴力頭、隆幫頭、大小管工們和他們的家屬,再拿去集市上賣,錢就被私分了,留給伙房的只是一些肥油,伙房把它熬出油,剩下的渣放進菜裡給礦工吃,礦工們要是從菜裡吃到一星半點的油渣,還高興得不得了。

三牛和天成把豬食倒進豬槽裡,豬們吃得聲音大極了,這種聲音引誘著兩人的肚子,他們都聽到對方的肚子咕嚕咕嚕地響,太餓了,豬尚且能吃飽,而餵豬的人每天卻吃不飽。三牛用手從豬槽裡撈起幾塊小番薯頭,眼睛一亮,把它放進嘴裡嚼,又脆又甜又頂餓。他叫天成也吃豬食裡的碎番薯頭。這樣,兩人在菜園裡幹勞役反而有機會給自己添點食物了。兩人互相放風,一人吃的時候,一人把著,有管工來了,就給個暗號。

其他礦工輪到在菜園裡幹勞役也是這樣。不是他們想幹小偷小摸,是紅毛的懲罰太損,把人逼的得從豬槽裡撈豬食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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