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赫梯已進入一年中最熱的火季,到十月秋季來臨前,氣候都會極其炎熱,幾乎不會降雨,三個月的火季,酷熱難當。每當清晨啟明星出現時,哈圖沙什城的七眼泉就會漸漸蓄滿清澈甘甜的水,以解決可能缺水的現象。這個時候皇宮外的各處泉眼都能聽到平民取水的歡鬧聲,嘩嘩的水聲,兒童的嬉鬧聲,婦女們的笑語聲,為這寧靜的晨曦帶來了一份喧鬧和生氣。

此時,皇帝的寢殿也開始忙碌起來,侍女們捧著水盆和帕巾,來回穿梭於殿廊中,侍衛也開始早晚班交接,一時間人影綽綽,這等光景,比起四個月以前真是有著天壤之別。

按照二十一世紀的時制算,這時候估計是清晨五點左右,阿爾緹妮斯已早早起身。梳洗過後,她坐在獸皮毯子上翻閱米特的信函,以便能在最短的時間下定決策。

四個月的時間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很短,卻足以令她使米特逐漸恢復生氣。憑藉著過人的政治手腕和驚世的治國之道,米特在她的治理下百廢俱興,生機盎然,開始展現出昔日帝國的風采。

這段時期,她不僅要治理米特,還要學習楔形文字,累是累了點,但很充實。藉著忙碌,她也可以忘掉一些令她煩心的事情,可謂一舉兩得。

她瞥了一眼的手中的檔案,用書寫工具勾了一個圈,然後看向窗外,天空已經開始露出白肚皮。她揉著痠痛的脖頸,打算先舒舒筋骨再看也不遲,正準備起身,小腹突兀地感覺到一陣痛。

她蹙眉垂視著鼓起的肚子。“小東西,又踢我。”

懷孕五個月,她的肚子看起來比普通人大了很多,看上去像六七個月似的,之前沒有任何害喜的症狀,就算她受傷那會兒也安靜得很。沒想到近一個月,肚子裡的小家夥鬧騰得厲害,像是在裡面打架。想來,它不是不動,而是一動驚人。

她臉上浮現出寵溺的笑,撫摸著圓鼓鼓的肚皮,等它鬧夠了,才撐著腰桿站起身,走到窗邊,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抬眼看著天際那顆亮如鑽石的星子,她莞爾一笑,知道古代赫梯對它極為尊崇,因為它象徵著豐收和富饒。每天清晨起來平民區的小神殿都會香火嫋嫋,對它膜拜祈福,奉若神明,但對於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來說只是無稽之談。它的確是啟明星,可跟神明完全沒關係,不過是顆金星而已。

按照天文學來說,金星作為啟明星,是在太陽的西邊,那段時間都在黎明前升起,也就是說會比太陽先升起。

這個時代之所以對它趨之若鶩,也因為它存在的時間只不過是一剎那,算是奇觀。其實它一整天都在天空,只不過白天太陽光線太強而看不到罷了,而夜晚有時也能看到,不過要看它是不是處於太陽的夾角了。

想起昨晚下棋時,她對著皇帝說了其中的因由,他一臉的驚異,嘴巴張得可以塞下鴕鳥蛋,那副受到驚嚇的模樣,令她忍俊不禁,思及此,她咯咯地笑出聲,回眸看向內殿,隔著紗幔,床褥上的人影翻了一個身,看起來還沒有醒。

當時,只是因為他一個勁地說著啟明星沒完,而她又輸了棋,惱極了,想潑他冷水。沒被他當成妖言惑眾已是萬幸,也不認為他會相信,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相信了。

她眼波流轉,眨了數下後,漸漸暗淡下來,笑意也慢慢隱去,耳邊又響起了他昨晚說的話。

“只要你說的,我都相信。”他含情脈脈地說著,眼中的情,讓她無言以對。

四個月了,他的愛情之火非但沒有冷卻,反而越燒越炙,讓她佯裝的冰冷,漸漸化為一池春水,涓涓而流。

但隔閡在他們之間的那堵牆,她依然無法攀越。每回夢醒,她都心痛難當,這個夢到底是什麼,為何要這麼折磨她?她不止一次想要去找出真相,可是心上彷彿有根無形的鐵鏈將她越捆越緊,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

最近,她總覺得有絲不安,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讓她有些惶惶然。

她嘆了一口氣,將這些困擾她的問題硬是丟開,告訴自己眼下沒有比做好女王更重要的事了。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讓自己清醒些,然後轉身回到獸皮毯子上,繼續翻閱米特的信函。

她沒發現內殿裡有一雙綠眸正望著她,包含著濃濃的愛戀。

其實薩魯早就醒了,但是看到她一副愁思萬縷的樣子,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只好裝睡,藉機偷偷瞧她。他知道,她有事瞞著他,但他不敢問,害怕答案是他無法接受的,甚至會令他心碎。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只要她還在身邊,就還有機會。

他苦澀地笑著,帝王什麼都可以擁有,為何偏偏無法擁有她。

這是一個虛幻混沌的世界,四周竟是白茫茫的一片,高空中懸掛著一輪似火的驕陽,卻無法將阻礙視線的白霧消散。

伊斯推開一層一層的霧氣,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嬌小的人兒。她正坐在水池的一隅,靜靜地休憩著,恬靜安詳,令人不忍去吵醒她。

突兀地,她身邊的水池開始冒起一圈圈水泡,傳來咕咚咕咚的響聲,接著水圈越變越大,聲響也愈發地響亮。

他隱隱嗅到一絲危險氣息,張開嘴想叫醒她,可是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出聲,四肢更是如同千斤重,壓得他無法動彈。

那咕咚咕咚的水圈轉眼變成了巨大的漩渦,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水波翻滾,引起一陣的驚濤駭浪,像海潮般湧起,一波接一波地湧向正休憩中的她。

他張口呼喚,怎奈無法出聲的嗓子,連半個字也無法吐出,他著急地環顧四周,期望能有其他人在,但除了白霧還是白霧,絲毫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隨著漩渦加劇,他心急如焚,拼命想要挪動無法動彈的身體,哪怕一寸也好,只要能碰到她。

池中巨大的漩渦如龍捲風般急速地旋轉,水聲轟鳴。忽然,它停止了急速的運轉,碧綠色的水底顯現出一抹巨大的黑色陰影。

陰影開始緩緩上浮,眼看著就要浮出水面了,他驚恐至極,瞬間慘白了臉,肝膽欲裂。不料,眼前一黑,沉入一片黑暗中……

“不!”一聲淒厲的叫聲由宰相府的偏殿裡傳出。

夕陽西下,宛如殘血染天,撕心裂肺的喊聲,驚得正在庭院打掃的梅林急忙丟下手中的掃把,急奔至偏殿的寢室。

“伊斯先生,您怎麼了?”她閃身而入,急忙扶起摔倒在地上的男子。

下一刻,她纖弱的手腕就被一隻大手攫住。“先生?”

伊斯抬起那蒼白如雪的臉,滲出的汗珠浸溼了他耳邊的髮絲,散亂地貼在臉頰上,氣若游絲地呼喊道:“宰相……宰相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我先扶您起來。”梅林眼見他一副氣力全失的虛弱模樣,生怕他出事,使勁地想把他攙扶到床上。

他卻沒有起身的打算,只是緊緊拽住她的手,藍色眸子生氣全無,只是一個勁地呼喊道:“我要見宰相,我要見宰相。”

梅林忍著被他拽疼的手,四個月前,她被派到他身邊服侍。一天天看著他康復,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只不過去打掃了一下庭院,他怎麼又變成病秧子了。

“您別急,先躺回床上去,有事慢慢說。”

他置若罔聞,更加使力拽住她的手腕。“宰相,我要見宰相。”他急不可待地重複著,表情一沉,血色全無的臉上頓時多了一分陰冷。

她不禁痛呼出聲,極力咬牙隱忍,不明白一直謙和可親的他,今天怎會如此地反常,甚至讓她害怕。

“發生什麼事了?”蒼勁有力的聲音從殿門外傳來,路斯比的視線落在摔倒在地的伊斯身上,心一驚,立刻疾步而來。

“宰相大人!”梅林像是遇到了救星疾呼道。

伊斯一見到他,立刻鬆開那只箍制住梅林的大手,一把改抓住他的衣襟,“還差一點,還差一點我就能夠看到了。”說完,像是用盡最後一口氣,他不住地咳嗽起來,連帶著臉色也開始發青。

路斯比蹙起濃眉,不可置信地吼道:“你又擅自使用能力了,你不要命了嗎。”

努比雅一族天賦異稟的能力雖然卓越,但這卻是一把雙刃劍,在還沒有完全掌握前經常使用,身體是絕對無法負荷的。

更何況,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無節制地使用,只會百害而無一利。

“伊斯,我知道你想保護露娜,但是我不止一次告誡過你,在身體未康復前,不能太過深入地使用。”路斯比將他扶上床,並讓梅林趕快去叫醫生,看他那副樣子可能是被能力反噬了一道。

預言的能力只能偶爾發揮,有時候因為見到某種引發能力的媒介,比如人、事、物,會自動顯現之外,如果想探知到底,那麼對使用能力的人將是一種傷害,也就是魔力的反噬。這需要強大的生命力去維持,而像他這樣虛弱的身體,竟然屢次深入探知,簡直就是找死。

“我沒事……就只差一點,真的就只差……只要再一次。”他不間斷地咳嗽著,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好似連肺都要咳出來了。

見他冥頑不靈,路斯比不禁惱怒起來,急吼道,“如果你死了,還怎麼去保護露娜?!”萬事不可心急,難道他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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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抬眼看向他,大手揪住胸前的衣襟,希望能藉此壓制住咳嗽,他當然明白過度使用能力的後果。但昨天,他在庭院池邊散步時,引發了預知能力,瞬間心同火焚,幾個月前她那雙沾滿鮮血的小手再一次出現在他眼前,那種心如刀割的痛。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只要能救得了她,即便是受再多的苦,他都甘之如飴。

“聽著,明天見到露娜,我會囑咐她不要靠近水池,所以你可以放心了。預言裡發生的事只在水池邊,只要她不靠近,自然就能躲過,你又何必一次一次動用能力去探個究竟?”

“不夠,還不夠……”伊斯啞聲低喊,為了能萬無一失,他一定要突破原有的界限,只要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能提早安排好應對之策。只是讓她遠離水池還不能保證安全,他必須知道是誰要害她。四個月前的刺客雖然落網,但幕後的真兇一直毫無線索,她隨時都會遇到危險。

“夠了!”路斯比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道:“我承認,你的能力是有史以來,我見過最為強大的,但你要清楚,凡是異於常人的能力,未必都是好的,有時候會反被其害。”

歷代的努比雅預言師中,能夠運用預知能力做預言夢的寥寥可數。透過發動隱藏在右眼的天目,在夢中模擬事件的發生經過,是一個天大的賭注,稍有不慎都會困在夢裡,永遠都不能醒過來。然而伊斯的能力似乎更為強大,即便不是在夢裡,他只需假想就能辦到,但這其中的危險也就更大,很可能會喪命。他甚至開始後悔,懷疑當初的決定是否錯了。老實說,他也焦急難耐啊,如果能填平那些水池,那麼他也會不遺餘力地去做,但他無法看到露娜將要發生的事,再心急也得冷靜處之,沉著應對。

“伊斯,你不想見露娜嗎?她經常問我,什麼時候能見你。你這樣虛弱,她會有多傷心!”他開始動之以情,希望能打消他的念頭。

“她好嗎?”黯淡眼神瞬間閃過一絲光亮,仿若一道彩霞,璀璨奪目。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令他如此牽掛。

“她一直都惦念著你,每次見到我都問什麼時候能見你。”路斯比坐上床沿,溫和的語氣裡帶著不忍: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實在令他不捨啊。“趕快好起來,到她身邊去,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好好保護她。我已經讓近衛隊最優秀的軍人去保護她,一定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伊斯知道他會在她身邊做最周全的保護,緊握的手漸漸鬆開,心卻仍是不能平靜。他無法安心地躺在這裡養病,哪怕一點也好,只要能讓他看到隱藏在水裡的東西就好,但他也知道,本已經康復的身體,經過這兩天的能力探知,早已虛脫不堪,再使用一次,恐怕連他也不能篤定自己能不能支援得下去。

難道就只能到此了嗎?

閉上眼睛,他仰天長嘆。回過首,他看向路斯比,藍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無奈,似在感激,也似在懇求:“請您一定要保護好她。”

路斯比著實松了一口氣,知道他已經想通,不會再罔顧性命。輕拍了幾下他的肩膀,他眼中堅毅異常,“我以努比雅神起誓,即使犧牲性命,也決不會讓她遇到半點的危險。”

伊斯含淚感謝,也為自己的無力感到沮喪,心中千百遍地祈禱著她能平安。

因為這是他此生唯一的願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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