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魯·姆爾希理站立在殿門之間,滿臉的殺氣,綠眸陰冷無比,環視這些朝中元老,他們個個如同驚弓之鳥跪地不起。他怒意未減,反而更甚,緊握佩劍的大手,青筋仿若有生命似的跳動著。視線在接觸到亞莉之時,幾乎崩裂而斷,怒意更是比燒開的水還要燙熱三分,如波濤洶湧的海浪翻滾著,額際浮動的血管像是瞬間就會爆開。即使未出一聲,瀰漫在他周身的暴風也已然席捲了整個大殿,湧動在空氣中的是颶風般的殘暴。

眾官員冷汗潺潺,腦袋壓得更低,幾乎貼到了地面。他們明白,此刻鮮活的生命正懸於一線間,死還是生,就全憑皇帝的一句話。驚顫導致腦子也停止了轉動,連迎駕的話也忘記得一乾二淨了,身子抖得如寒風中的樹葉,屏住呼吸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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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於一旁的亞莉則慘白著臉,唇上的血色盡褪,直立在原地,不敢移動。看似冷靜,但那雙握拳而泛白的指關卻洩露了一切,她比在場的任何一個官員都要驚懼。這還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境,她就好比站在即將塌陷的懸崖上,稍一動,就會掉入萬丈深淵。深重的寒意滲透了她每根神經,那利劍般的視線,令她驚顫,更令她痛苦。

阿爾緹妮斯當然不會害怕,但也沒像伊斯等人因皇帝出現而松了一口氣,反而是愁思萬縷,美眸閃過一絲苦惱。尋思著,這下要怎麼收場?

他的出現,無疑將這場女人之間的戰爭複雜化。瞥向一群嚇得心神俱亂的官員們,以及幾乎石化的亞莉,她更是愁上加愁。從沒有想過要他們的命,只是想給一點教訓,好讓他們安分點,順便也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風平浪靜些。可眼下他一臉的殺氣,難保不會大開殺戒,形勢已脫離了正常軌道,她要怎樣才能平復這場驚濤駭浪呢?

餘光突然瞥到立於薩魯身後的奧利,乍見他一臉的憂色。她腦中困惑了起來,兩人視線交匯,他暗示性地用下巴朝向皇帝。

怎麼了?她蹙起眉,看向薩魯,細看之下,發現他暴怒的神色泛著一絲疲憊,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他的樣子似乎不太對勁,視線繼續在他身上搜尋,他身上穿著一件鑲金邊的緞帛馬甲,下身著黑色短裙,天氣有些熱意,卻還緊裹著一件紫色的披風,像是在遮掩什麼。視線突然定住那稍許露在外頭的衣角上,竟有一小片未乾透的血漬。

心突然一驚,她發現他黝黑的大手正緊壓在腹部上面。

難道……她抬首看向他的臉,有幾滴冷汗正沿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顎滑落。

不妙,他傷口可能裂開了,而且還很嚴重。

她知道自己該淡漠以對,但心卻不能對他置之不理。她疾步跨上前去,扯住他的披風。

她的舉動令薩魯即將爆發的怒氣硬生生地壓了回去。凝視著那張嬌顏,綠眸裡的殘暴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情蜜意。想伸手去撫摸她柔細的臉頰,但腹部的刺痛讓他無法撤離小腹上的大手。

“我回來了。”他的嗓音柔和而深情,包含著濃濃的思念,更是在告之,他會保護她。

她聽得真切,一絲悸動湧上心頭,卻被她強壓了下去。誰要他保護,他只要少受點傷,少流點血,她就謝天謝地了。

薩魯的視線又回到官員身上,被壓回去的怒意,很快排山倒海襲來。握著佩劍的大手將她摟進臂彎,眸中的凜寒猶如利劍直射而出,浮動的喉結一頓,怒吼即將爆發,但一隻小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他疑惑地看著懷中的人兒,想出口詢問,卻因嘴上的小手而無法開口。

“什麼話也別說,什麼事也別做,立刻跟我走!”她冷聲說道,聲音不大,剛好夠兩人能聽見。

他用眼神問一句:“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腹部。突來的劇痛,讓他險些呻吟出聲。他怒視著,知道她發現了,他故意咬了嘴邊的小手一口。

“跟我走!”她的小手抓著他的披風,很明顯,他若是不走,她會當場掀起它。而他的傷,對她是最不利的,亞莉早已知道他有傷,一旦暴露了就能反咬一口。一個讓皇帝受傷的女人,即便是女神也不可饒恕。

他濃眉深鎖,根本不想就此離開。這些傷害她的人,全部都該死,恨不得立刻除之,可眼下卻不由他不離開。

妥協吧,你捨不得她受到任何的傷害。嘴角勾出一抹苦笑,他點頭答應了,不過,加害她的人,他必追究到底。

陰冷的視線落在亞莉身上,又掃射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官員,冷然說:“奧利,不準他們踏出議事殿一步。”這筆賬,他會好好和他們算的。

“是!”奧利頷首。

接著迅速而來的士兵將議事殿團團包圍,殿內的所有人本都以為死定了,但皇帝卻只是將他們包圍,並沒有下殺手。他們一時愣住了,但好在暫時保住了命,心裡不免鬆口氣了,顫悠悠地站起身。

而亞莉卻身子一軟,頹然地跪坐在地上。

生或是死,對她有區別嗎,那雙透著憎恨厭惡的綠眸,早已判了她死刑了。

薩魯屏退了前來伺候的侍女,在阿爾緹妮斯的攙扶下坐上床沿。他褪去披風後,腹部衣服上大片的血漬顯得觸目驚心,金邊的緞帛像是吸飽水的海綿滲出溼意。

她臉色慘白,急忙喚來卡布斯替他治療。她這才從卡魯伊口中知道,他一收到奧利的密報,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披星戴月,一路上都沒有休息過,甚至跑死了三匹馬,傷口也因此一再裂開。

這份心意,她明了。他時而狂狷,時而細膩的情意,她更是清楚,但為何他總要受傷,總要流血呢?每每看到這些,她心裡就會下意識地逃避,他的愛始終讓她覺得沉重。

“你瘋了,會死的,知不知道。”

薩魯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小傷而已。”

她冷哼一聲,推他躺下,和卡布斯一起用剪子剪開衣料,發現殷紅一片的血漬中,還有些許發黑的漬跡,連著布料粘在傷口上,像是第二層肌膚,看來傷口不止裂開過一次,必定是血止住後,又裂了一次。她小心翼翼地撕著幾乎連皮的衣料,每扯一點,都有泛黃的濃液湧出來,有些粘得很緊,要用力才能掀得下來。每到此時,她都明顯感到到他身子一緊,她停下來,見他蹙著眉,咬著唇,一聲不吭,臉上卻蒙上一層薄汗。

見他一副死撐的模樣,她便取來棉布湊到他唇邊,“痛的話,咬著!”

薩魯像是受到了侮辱,故意別開頭,“一點也不痛。”

她看著他桀驁不馴的臉,想他是皇帝,一國之君,他即便是痛,也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會說出口了,或許撒把鹽,他就知道什麼是痛了吧。

一邊的卡布斯可就沒那麼多顧忌了。皇帝的傷雖然是慘不忍睹,但他是醫生,見慣了。他無所謂病患痛不痛,現下最要緊的就是幫皇帝治療,見阿爾緹妮斯一副慢吞吞的樣子,不知道要撕到什麼時候,長痛不如短痛,心一狠,猛地用力一扯,血絲泛著黏稠的濃液頓時飛濺,傷口上結的痂也一併被他扯下。

薩魯悶哼了一聲,臉色慘白,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痛得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拿眼睛狠瞪他。

卡布斯扯出一笑,頓時有種報復的快感,暗道:“你也有今天,這是幫阿爾報仇。”

“你想殺了他嗎?”她驚叫,下意識地推了卡布斯一把。老天,她光是用看就覺得痛。

被推得踉蹌了幾步的卡布斯,沒有忽略她怒氣衝衝的臉色。

“這樣比較快嘛!”他摸了摸鼻子,狡辯道。

她知道自己表現得太過擔心了,她必須冷淡才對,但她就是做不到。

“他是皇帝,是這個國家最重要的人,你好歹輕一點。”

聽到她的話,薩魯暗喜在心頭“你在關心我?”

“躺下,你在流血!”見他又扯到傷口了,她瞪著他說道。

他聽話地躺了回去,熱切執著地問道,“你在關心我是嗎?”

“你多心了,我是怕你死了,日子就難過了。”她不得不潑他一盆冷水,免得他自以為是。

她淡然的回答澆滅了薩魯心頭躥起的火花,冒起了一縷名為失敗的菸絲。他別過頭,不再說什麼。

見他不再問了,她也松了口氣,示意卡布斯替他上藥,走到一邊,看著剛才卡魯伊交給她的東西。

那是用黃金打造的小盒子,巴掌大小,精緻非凡,上面還雕刻著手拿權杖的神像,盒蓋正中央是太陽的標記。這個東西用貴重二字還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種權勢的感覺。

她開啟盒蓋,等看清了盒中之物,不由得大吃一驚,迅速關上,她看向躺在床上的薩魯。

原來他是為此才去卡斯城的。

將盒子放回矮桌上,她快步來到床邊,見卡布斯已經包紮得差不多了,便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他點頭,收拾著醫藥箱離開寢殿。

殿內瞬間變得冷清,她站立在床邊思索著要如何打破沉默。

首先,她必須先解決亞莉一干人的問題,這件事不解決就不能安心。她打定主意,輕拍了一下假寐的薩魯,“放了他們如何?”

他猛地睜眼,綠眸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什麼意思?”他認為她是瘋了。

她勾起笑容,知道要和這種精明的男人說話,就必須懂得分析利害關係。

“你也很清楚,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參與此事的人,一個是他的妃子,其餘的都是赫梯高層的官員,殺,談何容易。

“我不是個無能的皇帝。”他坐起身,目光深沉,“擅自違抗皇命的人,死不足惜。”

“他們死了,會有多少人不平,皇帝為了一個女人殺十數個官員,不管錯在誰,都必定是流言飛語,你的腦門上絕對會扣上昏君二字。”

他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說:“這算不算是關心我?”

“我在和你說正事,別開玩笑。”她想掙脫,卻被他握得更緊,只能怒目瞪他。

“你對任何人都心軟,唯獨對我。”她可以原諒奧利的背叛,可以不怪那些想要她命的人,卻唯獨不肯放開心接納他。

“這不一樣。”她的確心軟,但心軟不能用來愛人。

“我是不是昏君無所謂,倒是你,你有沒有想過,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放過他們一次,不代表他們會感恩,下一次或許會變本加厲,防得了一次,防得了下一次,或是無數次嗎?

他的話不無道理,她也想過,但來到這個時代,雖然沒有親手殺過人,但間接死在她手裡的人已經太多了。當叛軍首領攻打米特王軍的時候,就算再怎麼控制死傷,也還是死了幾千人,這對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是多大的罪孽。

“我不想有人因我而死!”心軟也好,仁慈也好,殺人她無法苟同。

“即使我要殺,你也要阻止?”

“除非,你認為他們傷得了我。”他要殺,無非是她的安全,如果無法傷害,他們活著也不存在危險。

他輕笑,的確,以她的能力,要傷得了她,還真是難呢。在奧利的密報中,他獲悉了一切,她的精心佈局,運籌帷幄,著實令他驚歎。

雙手突然圈住她的腰身,感嘆著那麼嬌小的身子,卻有萬夫莫敵的智慧,她是個珍寶。“我深深體會到,你不是男人可以掌握的女人。”包括他。

任由他抱著,她沒有推開,一是顧忌他身上帶著傷,二是,畢竟那些傷大半是因為她的緣故造成的,“我生來就不需要依靠男人。”也是在暗示,她能保護得了自己,再者,身為皇帝,濫殺官員不是件好事,他也清楚,也沒否認過,想殺,也不過是氣頭上,他只下令讓奧利將人囚禁在議事殿裡,就可見一斑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想除之而後快的心情,依然存在,只不過,皇帝也有無奈的時候,她說得對,句句戳中要點,但帝王的原則和自尊讓他必須給他們一點懲罰。

“這就不是我能阻止得了,你看著辦吧。”看來第一件事情解決了,她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矮桌上的黃金盒子,“你似乎還應該解釋些什麼?”

他隨著她的視線看去,大手一拉,迫使她坐在身邊,“你猜到了什麼?”

“老實說,我很不明白。”盒子裡的東西太過令她吃驚。

“為了給你在赫梯一個至高無上,無法動搖的地位,它是必須的。”他捧起她的臉頰,嚴肅而認真地說道。

她在心底苦笑,“何必呢?”

“你以為女神的地位就可以安枕無憂了嗎?”她聰明歸聰明,有些事卻永遠不會明白。

“不夠?”她只想圖個清靜,好讓自己能活著離開,但他的話彷彿在告訴她,現在的情勢仍然對她不利。

他輕笑,彈了一下她的鼻尖。

“嫡出的皇子和庶出的皇子,你認為哪個地位更高些。”

“嫡出的!”說完,她頓時明了他話中的含義,皇子的地位雖然高普通人一等,但皇子和皇子對比,嫡出顯然身份更高貴一些,那麼同樣的,女神和女神也是如此,平民出生的女神和貴族出生的女神,地位自然也會有差異。

女神還要分貴賤,這時代真是煩人。

不過,她很奇怪,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她濫用女神的地位。他是這個時代的人,又是帝王,對於神論也應該很重視才對。

“你不介意嗎,我可是褻瀆了神哦!”

“雖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辦到的,不過我對神,沒有過分的尊崇。”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下來,幽怨地望向遠處,像是想起了什麼,冷哼了一句。“他們在我需要的時候,根本就沒幫過我。”說話的同時,他神色竟痛苦地扭曲起來,陰狠之色盡現,像只殘暴的野獸。

她沒有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在這副兇狠的表象下隱藏了某種東西。

那是……無助和悲傷。

她的心因為這個發現而一陣抽痛,頭腦裡一片空白,無意識地伸手摩挲著他的臉頰,想要平撫他那抹傷痛。

他一愣,有些詫異。她也猛然醒了過來,急忙想收回手,卻被他一把攫住,然後將他的臉貼在她的手心上,定睛看著她。

她慌亂地轉開視線,該死,她又忘記要淡漠以對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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