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闊身形一晃,在陶桃面前半跪下來。

木籠裡,纖巧的女孩兒伸出手指,很細心地為大師兄將面上淚水一點點拭去。

“不要流淚,大師兄,但即使流淚,那也沒有關係。”

陶桃一字一頓,目光堅決地望向楚天闊眼眸深處。

“大師兄,永遠不要為了這個魔畜,忘記你從前的樣子。”

她極其用力地握著楚天闊的手,彷彿要把自己的勇氣和支援,藉著這一握盡數傳遞進楚天闊心裡。

少女沒有猶疑,沒有畏懼,也沒有退縮。

因為倘若被折磨至此的人是她陶桃,被關押在木籠裡的人是大師兄,那大師兄也一定會對她這樣做。

過去十餘年裡,楚天闊言傳身教教給師妹的勇敢和豁達,這一刻被淘淘盡數反哺給師兄。

她微笑著說道:“我知道,無論最後活下去的是誰,大師兄都會替我們報仇雪恨。”

陶桃輕輕閉上眼睛,彷彿已經看見荊棘叢生的崎嶇前路裡,永遠高大、永遠豁達、永遠爽朗的大師兄劈山斬海而來。

吳鉤只照霜雪,何曾點染塵泥。

在師弟師妹心中,哪怕楚天闊此時形銷骨立,大師兄卻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

那雙纖巧的、柔軟的,由他一手帶大,不知在過去曾經牽過多少次的手,彷彿真的傳遞給了楚天闊一些力量。

昔日光陰和這一握同時湧進腦海。

楚天闊站起身來,然後漸漸地回憶起愛和希望應該有的模樣。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肅容道:“師弟,你站起來。”

楚天闊仰面向天,但天上只有魔物龐大扭曲,積雨雲般令人厭惡的身影。

於是楚天闊別過頭去。

四季不敗的山茶峰映入眼簾,層層疊疊的山茶花開到荼蘼,宛如一片丹心碧血。

宋清池預感到將要發生什麼。

他把自己的衣冠整理整齊,鎮定地走到木籠邊緣。

宋清池對著正把指節咬在手中的桃桃,露出了一個溫柔的淺笑。

“桃桃,不要咬。”宋清池含笑道,“大師兄,我在。”

楚天闊深吸一口氣:“師弟,你是個男子漢了。我不能……桃桃……”

宋清池微笑道:“我知道。麻煩師兄一會兒哄好桃桃。真是慚愧,其實我前天才答應過,一生一世也不惹她哭。”

青衫少年擺好一個引頸就戮的姿勢,神態卻堪稱安詳。

他們三人,確實如同手足一體。

即使已經到了這種時刻,宋清池仍然相信,楚天闊的劍一定很快,快得甚至不必令他感覺疼痛。

……所以此時心房裡傳來的痛意,就只是對大師兄和桃桃的心痛,以及自己先走一步的歉疚了吧。

長劍入肉的聲音悶悶地響起,卻好似離宋清池十分遙遠。

他的神志只恍惚了一瞬,卻陡然睜開眼睛,一向溫潤的目光也變得凌厲——

不,不對,這分明是……

此刻,宋清池身上沒有任何劍痕,甚至連持劍之人都不在他的身邊。

木籠的擺放角度十分巧妙。

透過宋清池此時的站位,他能看見楚天闊的大半個背影,看清那截將桃桃穿胸而過的劍尖,看清桃桃驚愕又釋然的表情,還有她口角斷斷續續淌下的鮮血。

以及、以及……

楚天闊從右手開始,抖動一直蔓延上肩頭、全身,最後跌跪在地的模樣。

痛意突如其來地席捲宋清池全身,一切發生得太過猝不及防,甚至令人生出一種置身事外的荒謬。

宋清池失神道:“為什麼,不是說好了……”

不是說好了要殺他的嗎?

為什麼要殺死桃桃?

開玩笑的吧,這簡直像是一個噩夢般的玩笑。

楚天闊也寧願這是個玩笑。

當時,他有一劍即將刺出。

那一劍又快又靜,絕不會令人感覺半分痛楚。

然而就在那千鈞一髮的一刻,灰霧忽然又奪走了楚天闊身體的控制權。

它像是提拉傀儡木偶一樣帶著楚天闊轉身,出劍,閃動著寒芒的劍尖毫不猶豫地對準淘淘。

“……”

當少女星眸閉合,身軀軟軟地倒在地上那一刻,楚天闊忽然驚悟——

“是她,”楚天闊咬牙道,“你一開始……一開始就選擇了她……”

在被擄的最初,這灰霧曾經問過楚天闊一個問題。

它說:“我還在猶豫……你和你師妹之間,我要選誰作為食材?”

為什麼只能選一個作為食材?

身為又貪婪又有能力的饕客,這魔物幹嘛不把他們兩個一同吃了?

難道還能因為這灰霧比別的魔物更有良心,還知道不能竭澤而漁嗎?

這當然不是,答案其實已經藏在問題之中。

材質相似、口感相近的師兄妹二人,一個被灰霧選中,成為足以一飽口腹之慾的食材。

至於另一個,死亡將變成催化食材的調味料。之前的每一次,強盜和村姑、犯人和孕婦、老人和孩童……楚天闊一直都在做選擇。

只有這一回,事關他手足胼胝般的師弟師妹,答案卻早已內定好。

灰霧又爆發出那種陰冷的、毫無歡樂的、彷彿在梅雨季中肆虐的青苔和黴菌一般的大笑。

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不是我一開始就選擇了她,是你選了她。”

“楚天闊,是你自己向我請求,請求我挑選你作為食材,而不要挑選你的師妹。”

——那份被釀造依舊的絕望,此刻終於成熟。

灰霧滿足地喟嘆了一聲。

它猛地從天靈蓋灌入楚天闊的身軀,就像是貪吃鬼鑽進佛跳牆的罈子。

那片積雨雲般看似龐大、實則輕薄無物的灰霧,盡數沒入楚天闊的軀殼之內,把那些充斥在他骨血中的絕望、痛苦和悔恨一掃而空。

宋清池微微地哆嗦著,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灰霧把楚天闊被逼至絕境,慢火細燉了一個月有餘。

可宋清池被打入地獄之間,卻只有短短的一秒。

他像個被暴雨淋溼的稚鳥,只能喃喃呼喚著曾經最信任的兩個名字。

“師兄……桃桃……?”

楚天闊的右手猛地繃緊用力,狠狠地摳進身下的泥土。

宋清池的眼角猛地瞪大,就像是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大師兄——楚天闊——不是說好了要殺我嗎!說好了該去死的人是我啊!”

天地之間,終於響起了第一聲驚雷。

灰影將這頓烹飪得當的美味一掃而空,任憑原地杯盤狼藉,兀自揚長而去。

震怒似的灰暗雲層在天空中翻滾,那場積蘊已久的暴雨,終於自天空中傾盆而下。

楚天闊仰面躺在冰冷的雨水和髒汙的泥濘中。

雨流衝來淘淘的血,將他渾身上下的銀衣都染成淡淡的緋紅。

再然後,宋清池的面孔出現在他視野裡。

師弟紅著眼睛,哽咽道:“大師兄,你……”

楚天闊的右手猛地攥緊,像是鷹爪機關一樣,痛苦地死死釘進泥濘之中!

宋清池閉上眼睛。

他喃喃道:“我不能……不能再……叫你……師兄。”

腳步聲越過楚天闊,抱起了地上的桃桃。

少女閉著眼睛,腮旁的粉色仍未褪去,彷彿只是在這殘忍的紅塵中大夢一場。

有人拔出了桃桃胸前的長劍。

那柄龍紋佩劍,曾經屬於宋清池,後來被他交給楚天闊。

——直到現在,寶劍又被棄若敝履地扔在劊子手身邊,霜雪似的劍鋒被泥水浸沒,彷彿一場無言的割席。

天地俱寂的大雨裡,楚天闊靜靜地數著自己的心跳。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恍惚地想道:這不是一具已經蘊養好的食盒嗎,所以說,這魔物為何還沒來吞吃自己?

隨後,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我已經是一副被吃空的皮囊了。

那一天,楚天闊在半個山茶鎮的目送下,走出小鎮那條長長的泥路。

他走得踉蹌又狼狽,劍鞘被當成柺杖,每過三五步都要跌上一跤。

人們從門縫裡、屋簷下、窗沿間、沉默又躲閃地目送著他的遠去。

聲勢浩大的暴雨無休無止,彷彿要洗淨過去一個月裡遍佈小鎮的所有罪孽。

而此時此刻,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同樣傷痕累累的共犯。

……

屬於楚天闊的故事,便在此處戛然而止。

那之後楚天闊隱姓埋名,活在這世上的,唯一個灰衣人而已。

灰袍人仍然不肯摘下他的面具。

他看向言落月,小少女半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目光裡盛裝著滿滿的理解和悲哀。

楚天闊像是被這眼神鞭打了一下,猛地激靈著站了起來,渾身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你……”他啞聲道,“你沒有意識到,我抓你們三個人來,是為了做什麼嗎?”

言落月點點頭:“我意識到了。”

之前他們還不熟悉的時候,灰衣人曾經用“明天就剜你的心”做威脅,逼迫言落月逃跑。

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偏偏言落月的屋門很容易就砸開,偏偏在言落月逃跑的時候,兩個小夥伴也正好逃離生天?

要是一直以來,楚天闊理解的關押都是這個力度,那他們雪域上下,估計都流行外出不鎖門。

——實際上,三人之前那場失敗的逃離,確實是楚天闊有意為之。

但這並不是釣魚執法,而是一場測驗。

只有三個人都選擇不逃跑,都留在最危險的屋舍裡尋找自己的夥伴,才透過了楚天闊隱隱設下的那條標準線。

言落月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思路:“我聽人說過,賭命榜主最喜歡眷顧同時揭榜的一群人。所以說,之前被你贈金送還的那些人,他們是不是沒有透過你的測驗?”

楚天闊微微搖頭:“我也並不都是……這麼溫柔。”

他拿小女孩兒實在沒辦法,最好只好亮出踢腳趾、夾門縫、剪掉小辮子這樣毫無威懾力的恐嚇。

而且言落月從一開始起,就沒有很怕他。

這就令事情難以往下進行。假如言落月從剛一見面起,就像巫滿霜一樣敵視他、防備他、意圖襲擊他……楚天闊相信,那樣的話,事態的進展一定會順利很多。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

言落月把雙肘架到桌面上,用掌根托起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楚天闊。

“說真的,宋門主家的楚師兄。雖然你老是影射我的智力,但論起勇敢聰明來,我比桃桃小師姐也不差吧?”

“……”

楚天闊低頭,用手指撐了一下額頭,帶著一絲沒法子似地說道:

“抱歉了,江汀白家的小師妹……我並不是故意的。”

楚天闊得收回之前那兩句對言落月智商的憂慮。

雖說,他當時真的是害怕孩子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事實證明,江汀白的這位小師妹,她確實又聰明,又勇敢,還有一點微微的淘氣。

時隔八十年,終於又有情感真摯的三個少年人來到山茶鎮。

這三人裡,有一個可愛的小少女,勇敢機智不弱淘淘當年。

楚天闊願把這視作某種宿命將償的預兆。

言落月大膽猜測:“你想用我們擺出和當年一樣的陣勢,藉此誘使來那片灰霧來吃?”

楚天闊沒有立刻回答,從他眼角的肌肉走向來看,似乎在略略沉吟。

他猶豫道:“但現在你已經知道……”

楚天闊本想讓三人一無所知地踏進一場“殺局”。

但在洞徹了整個計劃後,因此激起的情緒,自然不會那樣緊張,也不會那樣真實。

言落月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嗒敲了兩下,吸引到楚天闊的注意力。

“你會收回那些人的記憶,應該也一樣能回收我的吧?”

“既然如此,大不了你之後把我這段記憶暫時遮住,等事後再還給我——關鍵是,你至少得先把整個流程跟我說一遍啊。”

楚天闊微微回神。

他剛一低頭,就看見小姑娘正仰著臉,非常懇切地看著自己。

言落月道:“排練是非常重要的,真的,不騙你。”

她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而且我們這邊,也是有底牌的。”

“萬一咱們兩邊準備好的招數互相對沖,被那鬼玩意兒給藉機逃跑了,歐亨利聽完都要揭棺而起,現場給咱倆寫篇紀實小說。”

楚天闊:“……”

他沒聽懂這位小師妹的某些用詞。

但言落月想要傳達的大致精神,他已經領會了。

稍作沉吟,楚天闊便已經下定決心。

這不是一個三兩句就能說完的簡短計劃,而小姑娘已經餓了好一陣肚子。

聽見言落月腹中咕嚕嚕的微響,楚天闊笑了笑。

他先是給言落月倒了杯清茶,又把點心推過去,讓小姑娘就著茶水慢慢吃。

下意識地做完這一系列照顧小孩子的動作後,鐵灰色的面具下,楚天闊的雙眼微微一彎。

“其實,我雖然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三個人幫我一把,但真正的誘餌並不是你們,而是我自己。”

言落月剛咬了一口綠豆糕,動作就驟然頓住:“誒?”

楚天闊衝她眨眨眼睛,帶著一絲神秘之意問道:“——你吃過回鍋肉嗎?”

就連言落月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都被這驚天一問給搞蒙了。

“啊?”

楚天闊倒了杯淡酒,自斟自飲,把這道名菜形容得津津有味:

“我跟你說啊,這菜濃香撲鼻、醬汁淋漓。最要緊的訣竅就在於最後一步——回鍋熬炒。廚子要把一直肉片炒出燈盞窩窩兒,火候方足……嗯,回鍋肉可好吃了。”

言落月:“……”

言落月麻木地嚥下口中的半段綠豆糕。

實不相瞞,在聽完這個香辣鹹美的形容以後,她的嘴裡的綠豆糕,一下子就沒味道了呢!

……

“如你們所見,這裡就是山茶鎮的舊址。”

灰袍人,或者說楚天闊如此說道。

凌霜魂極力地仰起頭來。

只見男人鐵灰色的面具下,薄唇唇縫冷酷地抿成一條平直的細線,彷彿已經不會再為世上的任何事動容。

……或許言語的力量當真無法打動他。

因為早在八十年前,這男人就已經被一隻魔物吃空。

就在剛剛,昏迷中的凌霜魂被灰衣人手法粗暴的推醒。

他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已經換了一重洞天。

小巫和小言都在身旁,三人躺在一片空地上。

兩側房屋久久未經修葺,坍塌破舊,是個早已被廢棄的人類居所。

還不等白鶴想出第二種說服的套路,楚天闊就先告訴他們,這裡是山茶鎮。

隨後,他又給三人講了個八十年前曾經發生在此地的故事。

他雖然言辭簡短,但透露出的訊息卻令人心驚。

那一瞬間,凌霜魂在腦海中分析出了十幾條重要資訊:楚天闊不是走火入魔,為何世上會有那樣的傳言?

鴻通宮治下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們究竟知不知道?

宋清池還活著嗎,難道這八十年來一直不知所蹤……?

但比他反應更快的,卻是平時悶聲不響的小巫。

巫滿霜透過白紗,將目光死死地釘在楚天闊臉上。

他甚至沒用上疑問的語氣,直接一字一頓地確認道:

“你要把同樣的戲碼安在我們身上,再演一次?”

凌霜魂:“什……”

他甚至都沒想到這一點,小巫是怎麼立刻就反應過來的?

雖說人心向惡,但小巫在這方面的靈覺,是不是也太敏銳了一些?

不等凌霜魂理清自己的念頭,楚天闊就毫無歡樂地牽動嘴角,果斷而沙啞地承認了巫滿霜的猜測。

“八十年前的楚天闊走火入魔,是假的。但八十年後的楚天闊心魔橫生,卻是真的。”

灰衣人的眼神像是刀鋒一樣從三人身上削過,最後落在巫滿霜的身上。

“我也很想看看,世人在面對同樣困境的時候,都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楚兄,楚劍君、楚劍尊,你不能這樣——”

凌霜魂一連呼叫了幾聲,又疾又快地說道:

“懸崖勒馬,時由未晚。我從前不知內情,現在既然知道了,就必然盡我一生之力替你奔走澄清……”

他用力強調道:“你從前沒有對那些無辜者動過手,現在回頭,仍來得及……”

他長篇大論的勸解剛剛說到一半,就被楚天闊抬手一點,把喉嚨封住。

鐵面具下,楚天闊微微皺眉:“鳥族,果然都聒噪。”

鑑於在封住聲帶之前,楚天闊右手似乎做了個微妙的抓握動作。

凌霜魂有理由懷疑,假如自己還是妖型,楚天闊會更為簡單粗暴、一把握住自己的喙。

凌霜魂:“……”

巫滿霜一直半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凌霜魂勸解的聲音被強行壓制,他才抬起眉眼,發出了一聲不屑到骨子裡的冷笑。

“懦夫。”

“……你說什麼?”

“我在罵你懦夫。”巫滿霜一字一頓地清晰道。

“你若把那魔物找出來千刀萬剮,那還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但你只敢在無辜者身上排演舊事,就和在陰暗角落裡把傷口捂臭的野獸沒什麼兩樣——我說你不配做我江師兄的對手,你是個懦夫!”

他罵得剝筋削骨,楚天闊渾身一震,像是被這過於尖銳的言辭刺痛。

片刻以後,他反而陰沉地笑了。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選你來代替我過去的位置。”

楚天闊陰惻惻道:“不如我們一起來看,八十年後的你,比起我這懦夫,有沒有長進半分?”

眼見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言落月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適時又不適時地自言自語,恰好把兩人的針鋒相對從中打斷。

“這個事該怎麼說呢?我聽到這種電車難題,一般第一反應,就是給出題人一個大比鬥……”

楚天闊的肩頭微微抖動了一下,彷彿在竭力忍耐。

他警示性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小姑娘,你和淘淘是有幾分相似,但這不是你能三番兩次放肆的理由。”

銳利的視線在三人之間掃了幾個來回,楚天闊終於將目光停留在巫滿霜的身上。

“劍開雙刃,不但能傷人,也能傷己。”

他把巫滿霜拎在手上,然後往他的手裡塞了一柄匕首。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

話音未落,小鎮上忽然傳來一陣叮咚的琴聲。

似男似女的清音曼妙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這出乎意料的一幕,驟然打亂了楚天的所有安排。

他猝不及防地抬起頭來,只見山茶鎮上廢棄的舊戲臺上,忽然點起了燈盞千百。

一道朦朧模糊的身影藏在淡粉色的桃花紗簾之後,信手撥絃,若隱若現。

楚天闊的手掌不自覺鬆開,巫滿霜直接跌在地上,悶哼一聲,而楚天闊猶自未覺。

他痴痴地望著戲臺的方向,竟彷彿一時之間忘記今夕何夕。

甚至不知不覺間,連束縛言落月三人的禁錮都無聲鬆開。

此時此刻,唯一能在楚天闊乾涸已久的心田上留下印象的便是……

“小師妹?”

楚天闊開口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怕驚飛一段過去的舊故事。

覆水難收,發生的一切也難以挽回。

可他仍然……仍然想期待一個奇蹟。

淡粉色的紗簾,一寸寸地捲起。

紗簾後,那女子彷彿對此聞所未聞,仍然自顧自地撥弄琴絃,低吟淺唱:“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終於,這琵琶半遮的神秘女子,露出半面真容。

言落月三人一邊趁機悄悄撤退,一邊忍不住回頭朝戲臺看了一眼。

紗簾捲起,言落月第一眼看見的,是這女子的長相。

纖眉如河畔垂柳,粉靨似前庭花樹,最妙的是一雙機警又靈動的眼睛。

假如這便是陶桃的模樣,那她可真是個容顏俏麗的美人。

楚天闊的反應,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

他失神地望向女子,喃喃道:“淘淘……”

短短兩字,洩露出的情緒已然如同波濤激浪,令楚天闊內裡驚駭欲絕。

又過了片刻,楚天闊夜深驚醒般回過神來,厲聲道:“你不是淘淘,你是——”

直到此刻,言落月這才看出,這“女子”雖然穿著一身齊楚的裙裝,但其實並非女人。

他骨骼挺拔,身材修長,只是藉著半坐的姿態,先前又有著紗簾的遮掩,看起來沒有那樣高大而已。

“女人”慢慢地轉過頭來。

當他露出另一半未曾妝飾的真容時,連言落月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那另外半張臉上橫七豎八的疤痕交錯、還落著大片大片的癒合後凹凸不平的燒傷,嘴唇更是像一團被融化的蠟一樣,呈現出相當扭曲的歪斜痕跡。

比起他做女子打扮的靈動,這半張屬於他自己的面孔,根本是一張被損毀的臉!

然而,哪怕只是對著這半副如鬼似魅的模樣,楚天闊仍然第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這一次,他震驚得當場倒退了一步,就好像有人重重往他心臟裡捅了一劍,然後又惡意地把劍柄擰轉了一個迴旋。

“師、弟。”

楚天闊艱難地、一字一頓地叫出那個舊稱。

“是我啊,楚天闊。我帶著桃桃,一起來看你了。”

宋清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女子裙裳,動作竟和當年打算從容赴死前,整頓衣冠時的模樣十足相像。

楚天闊啞聲道:“你這些年……你的臉……”

宋清池扯起燒融的半邊嘴角,自言自語道:

“桃桃喜歡我的臉,我就把自己的臉燒了給她陪葬。桃桃還喜歡我,我就把我的下半生給她陪葬……”

說到這裡,宋清池那一直飄忽不定的眼神,終於落在了楚天闊身上。

“——桃桃還喜歡她的大師兄。”

“雖然這師兄乃是殺她的兇手、是個墮落的懦夫……我覺得這喜歡太不值得,可桃桃想要的東西,我總是要給她的。”

仍在努力逃跑的言落月,此時忍不住沉痛的閉上了眼睛。

凌霜魂理解她的心情:“造化弄人,這誰又能想到呢?”

“不是,你不理解……”言落月喃喃道。

“我是萬萬沒想到啊,這是哪個鬼才直男寫出的病嬌設定……”

凌霜魂:“???”

三人組仍在專心逃命,然而在他們背後,楚天闊和宋清池卻已經動起手來。

楚天闊顯然不願對師弟動手,宋清池卻已經不視楚天闊為師兄。

宋清池甚至連對待自己的性命都很輕忽。

他步步緊逼,動起手來,施展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殺招。

楚天闊猛一咬牙,彷彿就要和和盤托出:“師弟,我其實……”

然而,就在那千分之一彈指的空白裡,宋清池忽然一掌拍在楚天闊胸膛。

楚天闊倒退三步,只見腳下金光亮起。

原來是宋清池以精血為祭,原地升起了一座早已布好的劍陣!

眼看自己曾經的師兄被捲進劍陣陣心,宋清池乾枯地大笑了幾聲。

他一邊大笑一邊吐血,然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捂著自己的心口,眸中閃過一絲瘋癲般的神情,彷彿是在回味自己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生。

近百年的人生,實在太長。

可留給宋清池的歲月,又何其之短。

那個會笑著揚聲,大叫“師兄接劍”的青袍少年,早在八十年前,就了斷在這片荼蘼不謝的山茶花叢裡……此後一直活著的,誰知道是個什麼怪物。

劍陣捲起一場劇烈的風暴,掀起漫天沙塵,遮住了楚天闊的身影。

那平地掀起的狂風,甚至把言落月三人都卷得雙腳離地。

他們像暴風天的氣球似地,在空中瘋狂搖擺了幾個來回,這才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哎呦……”言落月淺淺地吸了口冷氣。

風暴漸漸平,露出劍陣中央楚天闊的身影。

男人渾身是血,他搖搖欲墜地往前跨了一步。

然後,彷彿命運的重演,楚天闊再也支撐不住,玉山崩傾般倒地。

他栽倒在這片將他從頭到腳擊成無數碎片的土地上。

“師弟……”他哽聲道,“師弟……”

“——你的師兄現在很痛苦,因為他拿不準要不要告訴你,這一切只是他想引我現身的餌料。”

當前的局勢一片混亂。

但在混亂之中,竟然還有一道混亂的源頭,敢在此時現身。言落月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只見半空裡,慢慢地浮現聚攏出一道模糊扭曲的灰霧,形狀陰晦糾纏,像是一大團擰緊的蛆。

親眼見了同門相戮的世間慘狀,這罪魁禍首,竟然還敢現身。

……也是,如今在場五人裡,傷的傷、瘋的瘋,弱的弱、病的病。

可以說,除了原本沒受傷的楚天闊外,就沒有一個能打的。

眼看楚天闊因為留手,被宋清池自廢武功,那灰霧為什麼不敢現身?

魔物的聲音非雌非雄,似男似女,自帶一種尖銳物體劃過玻璃時的刺耳回聲。

它耐心地講解道:“讓我來告訴你吧,你師兄想找齊同樣難得的三人,佈置下類似的圈套,激發出相近的感情,然後在當年的山茶鎮舊址裡,引我現身。”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嘗試這種伎倆,只是每次都無功而返。他就只好抹去那些人的記憶,給他們揣上金銀財寶,再放人回去。”

“——哈哈哈哈,你覺得這多此一舉的行為好不好笑?在被我吃空以後,你的師兄心裡,竟然還住著當年那個少年英雄。”

宋清池仍然斷斷續續地吐著血。

他燒燬的半邊面孔虯結地抽緊,彷彿已經在極度的震悚之下喑聲失語。

灰霧從頭到尾抖動了一下,放在人類身上,這大概相當於一次搖頭。

“宋清池。”它有點尖利地嘲笑道,“你好像每一次,反應都要比事態慢上半分?”

以言語為刀,一刀扎的宋清池心尖淌血。

灰霧終於肯紆尊降貴地迴轉,漂浮到楚天闊上空。

它興奮又惡質地笑道:“你知道為什麼你找來的那些人,都引不出我嗎?”

“實不相瞞,比起你的絕望來,那些碌碌凡才,讓我連吃上一口的興趣都沒有。不過,你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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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闊,我也沒想到,像你這樣美味的食盒,不但會自己主動送上門來,而且竟然還能被享用兩次。”

一邊說著,灰霧一邊朝著宋清池的方向抖動了一下。

“是了,多虧一共有兩個同門,儘管一個被你殺了,但還有同樣視若珍寶的另一個啊。”

灰霧宣告的內容太過冷酷。

語言流淌進楚天闊的耳朵,不亞於給那副破爛沉重的身體裡注射了一記迴光返照的鴆毒。

原本動彈不得的楚天闊,竟然不知從哪裡升起一股力道,又撐起了半面身體。

他銀牙咬碎,極度恐懼又悲恨地說道:“魔畜,這回不能讓你……”

灰霧大笑起來。

它假惺惺地問道:“還記得上次的烹飪方式嗎?讓我們回鍋起火,重新加熱一回。”

“……唔,首先把油溫調到適量,就用你找來的這三個小孩子。”

如果一團霧也能有表情,那灰霧此時一定在心滿意足地舔著嘴唇。

它說:“你的計劃很好,讓他們三個自相殘殺,我就打算這樣辦——楚天闊,你睜眼看好了。這三個孩子,確確實實是因為你的緣故,才被端上我的餐盤。”

下一秒鐘,灰霧猛地朝三人衝刺而來。

有某個瞬間,灰霧的影子彷彿要籠罩上巫滿霜瘦削的身影。

楚天闊在地上劇烈地彈動了一下,彷彿下一刻就能拔劍跳起——!

然而在那之後,被灰霧一下子控制了手腳的人,卻是……言落月?

“就是你了,小姑娘,去從他們兩人中,挑一個殺死。”

言落月:“誒?”

楚天闊先是一愣,旋即暴怒:“你把她當成淘淘……?”

因為上一次,陶桃被加工成了最後一步的佐料。

所以這一次,它就想挑出三人中相近的小少女來品嚐味道?

灰霧詭譎地一笑,沒有回答楚天闊的這個問題。

顯然,它覺得這個思考方向利於烘烤。

但在言落月耳畔,她卻聽到這魔物只傳給自己的密語:

“你身上有股氣息,好奇怪、好奇怪……”

言落月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天天洗澡。”

龜族天生近水。

小龜龜只要閒著沒事,就會在水裡玩一兩個時辰。如果聞到其他味道,那是鼻子有問題。

魔物詭笑道:“你好像有點緊張。”

“嗯。”言落月轉動著全身為二能動的眼珠。

她見楚天闊握劍的手背已經暴出青筋,當即擬聲道:“啪!啪!啪!”

奄奄一息的楚天闊,他又啪嘰一聲,無力地拍倒在地上。

“……你現在特別的緊張,這讓你精神失常了?”

灰霧有點狐疑地問道。

言落月嘆息道:“主要是,我剛剛才誇下海口,說遇到這種用人性困境質問我的鬼東西,都得挨嘴巴子抽。”

言落月坦誠道:“……現在實在抽不著你,只好模擬一下虛擬比鬥。”

“……”

“你還真是有精神。”灰霧冷笑道,“不過,你的情緒裡並沒有多少恐懼……哦,我吃到了,我也知道了,你有點高興被選中的人是你,而不是別人。”

言落月飛快地眨了眨眼睛。

這灰霧能夠探查到不同感情,卻無法辨認這種感情由何而生。

比如它現在桀桀怪笑,顯然是在嘲笑言落月的“自私自利”。因為很明顯,三人中被挑選出來,要去殺人的那個,性命一定能夠保住。

但灰霧顯然想不到,讓言落月高興她能被選中的,卻是另一個緣由。

畢竟言落月的作用,只是一道點綴餐盤的蘿卜花。

灰霧並不在乎她會有多麼撕裂痛苦,或者心懷僥倖,沒那麼痛苦。

只要三人屠殺的場面,可以刺激到楚天闊,這就夠了。

所以這灰霧去繁就簡,省略了絕大多數步驟。

它只操縱著言落月,一步步朝凌霜魂和巫滿霜走去。

在中途,它甚至津津有味地提醒兩個男生:

“你們可以後退、也可以跑。不過我的規則,你們應該已經聽說過了……三個人裡,總要死上一個。”

“所以,如果你們逃跑,那我就讓這小姑娘自刎。”

這番話的效果立竿見影,兩個男孩果然都 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見到這一幕後,灰霧更是笑得張狂無比。

“真不錯,偏偏是沒心的殺了有心的。即使知道你的高興和卑劣,他們卻仍願意為了你而死。”

魔物幽幽感慨道:“倘若沒有楚天闊,你們三人實在是很合適的一頓正餐。”

“你說完了嗎?”言落月冷冷地打斷魔物的感言,“我選滿霜。你快點,別囉嗦了,操縱我站過去。”

“……”

可能從會吃飯那天起,灰霧就沒有遇見過這麼利落的場面。

它陰惻惻地說道:“你好像,有點迫不及待啊。”

“是的。”言落月又流暢又絲滑地說道,“因為我自私、想活、並且沒有心。”

灰霧:“……”

這小姑娘承認得實在太快,並且還搶了它的臺詞,實在讓人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

帶著一絲從未體會過的無語心情,灰霧操縱著言落月,讓她一步步接近巫滿霜。

不遠處,楚天闊的目光,幾乎像是生了根一樣長在兩人身上。

一步,兩步,三步。

言落月像是一具提線木偶一般慢慢地接近巫滿霜。

就在兩人之間的距離盡在咫尺時,言落月又忽然並非自願地剎住了步子。

“……又怎麼了?”

言落月不耐煩地說道:“你每次吃東西前都絮叨一堆嗎?長此以往下來,你是不是有胃炎啊?”

灰霧沒有理會言落月的小小挑釁。

它自言自語道:“你已經盡在我的掌控,連一動都不能動。”

“對啊,我現在只能動嘴,所以正在口頭瘋狂扇你的虛擬比鬥,你心裡沒數嗎?”

灰霧又道:“你不害怕……你是被選中存活的幸運兒,所以你甚至有點高興。”

聽它碎碎解析著自己的心理,言落月冷冷地挑了下眉毛。

“——但你高興到對這男孩露出燦爛的微笑,是不是就有點太沒人性了?”

灰霧有些遲疑,像是正在挑剔:“像你這種有病的食材,我之前還從來沒吃過……”

言落月:“……”

幹他大爺!

為什麼一個兩個都要對她進行人身攻擊?!

她真的忍了很久了!

怒極反笑,言落月認認真真解釋道:“實際上,這是一種賓至如歸的臨終關懷服務,比如現在,我在捅死他之前,甚至還會給他特別待遇——”

“來,”言落月清晰無比地說道,“滿霜貼貼!”

“……”

剎那之間,此前一直按捺著站在原地,幾次意欲把手放到腦後紗結上的巫滿霜,終於動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主動迎接了自己那個“臨終關懷”的擁抱。

他先是自發握上了言落月垂在身邊,握在手中的匕首側刃。

剎那之間,冷刃割破肌膚,鮮血當即湧出。

言落月倒吸了一口呲溜呲溜的冷氣。

然後下一秒鐘,小少年精緻微涼的面容,毫不猶豫地貼上小少女白皙溫軟的側臉。

與此同時,巫滿霜抬起手來。

他食指微彈,落在言落月唇上的,是一顆細小又溫熱、帶著淡淡鐵鏽味兒的涓滴。

伴隨這個溫暖人心的臨終擁抱,灰霧在半空中抽搐似地抖動起來。

它像是普通死豬被一整盆開水臨頭燙過一樣,發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與此同時,言落月分出一隻眼睛,看著自己頭頂正在緩緩後退的血條,再次虛擬示意道:“咕咚咕咚咕咚!”

“不可能讓你喝一大口的。”巫滿霜緊抿著唇。

他側臉還出於跟言落月的貼貼狀態。

於是言落月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小蛇的聲音極不高興的樣子。

“一小滴就足夠了。”

——就在剛才,在聽到“貼貼”的暗示以後,巫滿霜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很快,言落月就在他流血時拼命抽氣。

那其實不是在倒吸冷氣,而是一個關於喝下什麼東西的暗示。

再結合之前的“貼貼”預告……

那麼很顯然,言落月想要飲下的,當然是巫滿霜的血。

還記得嗎,巫滿霜自帶的傳承記憶,讓他對魔物的特性種類都有所瞭解。

恰好,他對於這種宛如霧氣、沒有實體、以情緒為食的魔物,也知道那麼一點點。

——就比如說,這種魔物雖然無法被劍罡、法訣、符咒和佛門金光傷害,但它並不是全無弱點。

當它控制某人舉止時,自己必然有一部分,要停滯在受控對象的軀體中。

只要傷害那個被控制者,這魔物也會受到傷害。

再比如說,當它完全沒入某人體內,比如在進食時,正是這魔物最脆弱的時機。

正因為知曉這些情報,巫滿霜朝言落月唇上滴血的動作,才會那樣毫不猶豫。

他知道,此時此刻,果斷地令她沾上鴆毒,反而是在救她。

……

在兩人頭頂上,那片灰霧觸電般抽搐了好一會兒,終於渾身打著哆嗦退開。

察覺到灰霧當前的狀態,巫滿霜當機立斷地偏開頭,想要分開這個擁抱,抽身觀察言落月的狀態。

然而此刻,言落月毫不猶豫地抬起手來,果斷地摟住了巫滿霜的背心。

“……落月?”

白紗之下,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瞬間睜大。

等等,落月能控制四肢,不就說明那灰霧的操縱已經抽離了嗎?

這麼危險的事情,她怎麼還……

“沒事,還能再抱一小會兒的。”

言落月一邊笑著,一邊像貓兒似地蹭了蹭巫滿霜的側臉。

哎呀,該怎麼說呢,這個涼滑q彈的觸感……小蛇的皮膚真的太好了!

她記得巫滿霜還是條小青蛇時,蛇鱗觸感就清涼如玉。

沒想到現在化成人形,感覺也像是在貼著一塊有彈性的軟玉一般。

巫滿霜手忙腳亂:“我還在流血呢……那魔畜不是已經撤走了嗎?落月,別抱了!你剛咽下去一滴我的血!”

“真的沒事。”言落月心情很好地笑道,“因為就在剛剛,我才過完一個新的生日……”

如果連千萬血條的後盾,都不夠支撐她給小蛇一個擁抱,那她還算什麼無敵小龜龜!

十指在巫滿霜後心處交叉成結,言落月保持著當前的姿勢,像是小烏龜在自家草窩裡打滾一樣,輕輕地在巫滿霜肩窩裡拱了一拱。

她柔聲道:“受驚過度,需要抱抱安慰。”

聽到這話,巫滿霜先是一僵,隨後緊繃的肩頭也緩緩鬆弛了下來。

他把慢慢止住流血、但仍然沾著血漬的手背在身後,用另一只手學著言落月的樣子,有點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後心。

“別害怕。”巫滿霜堅定地說道,“我一直都在……只要一個眼神、一道聲音,無論有什麼想法,我都會配合你去做。”

肩膀上,巫滿霜只聽言落月悶悶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

“我不是在說我。”言落月感慨萬千地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一條剛剛受驚過度的小美蛇,一定要給個抱抱作為安慰……”

這個計劃,她從始至終沒和滿霜和小凌商量過。

他們兩個之前又驚又怕,還要強作鎮定,真是難為死人了。

巫滿霜:“!!!”

她怎麼看出來的!

巫滿霜一下子從言落月的懷抱中跳了出來。

他猛地扭頭,生硬地轉移話題,並且趁人沒注意踮了踮腳。

彷彿能借這虛假的一寸身高,表現出自己頂天立地、沒有受驚、永遠可靠的堅強情懷。

“那片魔霧,我去抓它……”

“不用了吧。”言落月喃喃道,“你看,它都自投羅網了。”

只不過在言落月身上受了些創傷,甚至還沒傷及根本,灰霧卻已經逃竄而出。

它一旦撤離被操縱者的軀體,就沒有東西能傷害到它。

灰霧在半空中盤旋兩圈,猶自驚疑未定。

它剛剛冷不丁之下,挨了言落月和巫滿霜合力抽出的一大比鬥。

受傷的陰影還沒消散,灰霧不敢再找三人組的麻煩,只能憤憤地從空中撈一點外溢的情緒作為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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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眾多外溢的情緒裡,當然只有楚天闊的情緒最濃,也最為美味。

只不過,它已經不打算使用這個食盒,只是隨便吃點試用餐。

——畢竟,它全數放開進食的時候,一定得完全沒入食盒體內。

倘若這時,有個人過來給楚天闊一劍,那事情就麻煩了。

在奄奄一息的楚天闊頭頂盤亙片刻,吃了好些負面情緒壓驚,灰霧總算放鬆心神。

但正在它鬆弛警惕的下一秒鐘,楚天闊整個人卻彷彿一道旋渦,要將它生生拉扯進食盒的束縛之中!

楚天闊翻身躍起,神采奕奕,剛剛被劍陣加深的奄奄一息,竟然只是一種假象。

與此同時,不遠處癱倒一旁的宋清池,也一邊咳著血一邊站起來。

他咳出的血,倒是真的。

只是下一秒鐘,宋清池一把拽下臉上半張“燒燬”的易容,露出分毫無損的本相。

那動作……

嘖嘖嘖,他這一撕,簡直比小姑娘扯下晚間面膜還要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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