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鴻通宮之後,歸元宗、梵音寺,還有雪域的諸位弟子也在收拾行李,準備整隊返回。

但讓言落月沒有想到的是,在她加入歸元宗回程的大部隊之前,就要先跟自己的小夥伴告別了。

先提出告辭的人是凌霜魂。

作為姬輕鴻的弟子,言落月和巫滿霜定要隨他迴轉山門無疑。

但作為一路相伴,在秘境同住一年,相處已經猶如家人的朋友,在私心裡,言落月也並不希望凌霜魂離開……或者說,不要離開的這麼早。

凌霜魂是鶴族史官,對於歷史有著超凡的興趣。

正好,在伏魔大戰之前,妖族沒有記錄歷史的傳統,人族卻一直有著保留史冊的習俗。

歸元宗內典籍無數,其中有很多遊記、手記,內容都關於妖族的歷史。

言落月私底下悄悄問過江汀白,可不可以用邀請朋友的名義,讓凌霜魂去歸元宗做客一陣。還有,可不可以借來那些筆記給小夥伴讀。

江汀白點了點頭,還給言落月科普了一下相關的規定。

宗門這種存在,有點像是公司、大學、家屬區的一體化的叢集。

像是言落月和江汀白這種內門弟子,平時若有朋友上門拜訪,只要為朋友做好登記,領一份客牌,保證這朋友恪守為客的禮儀,就可以留人在宗門小住一段時間。

至於一些宗門典籍,如果只是閒談筆記的話,內門弟子只要保證不會丟失,按時歸還,借閱朋友也無妨。

當然,若是涉及到功法、秘籍或者保密等級更高的檔案內容,除非有長老親批,不然決計不能給外人看去。

言落月把這訊息告知了凌霜魂,丹頂鶴卻並未露出欣喜的神色。

少年人清雋的面孔上,露出了明顯的掙扎神情。

但過了片刻,他還是依依不捨地苦笑了一聲。

“抱歉,小言,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恐怕要和你們說聲告辭了。”

“小凌,你要走嗎?”

凌霜魂點點頭。

說出了最重要的決定以後,接下來的話語似乎也因此變得流暢。

凌霜魂微微嘆了口氣,誠懇又堅決地看向言落月。

“昨日剛剛收到家兄傳訊,碧落河近來多生異狀,我最好還是過去看看。”

歸元宗的典籍就放在那裡,沒有長腳也不會跑,什麼時候都可以整理。

但有些重要的歷史事件,一旦錯過,對於史官來說著實是一大遺憾。

凌霜魂一左一右,分別牽著言落月和巫滿霜的手,朗聲道:

“小言,小巫,這一年裡跟你們在一起的日子,是霜魂有記憶來的一大快事。”

“咱們互相寫信保持聯絡,等來日有機會,我會拜訪歸元宗,再去看你們的。”

即使隔著一層白紗,其餘兩人也能看出,巫滿霜的眼中流露出濃厚的不捨。

這一刻,小蛇忽然想起了過去言落月和凌霜魂玩鬧時,自己拉過的許多場偏架。

如果早知道此刻就是離別……

那他拉偏架時,就拉得再隱晦一點了。

言落月追問道:“你一定來?”

凌霜魂微笑道:“我一定來!”

縱然山高路遠,但白鶴的雙翼足以飛躍最險峻的高峰。即使水深河急,然而飛鳥只令倒影在波濤上留下痕跡。

聚散是人間常事,離合是史書一筆。

唯獨緣分和友情,是斬不斷的粘連藕絲,不管分別多遠,也會再碰頭相聚。

言落月和巫滿霜眼看著凌霜魂整理好行囊,一路送他到了路口。

鶴族天性自由灑脫。

剛剛提出告別之際,凌霜魂還表現的依依不捨。

然而到了馬上就將揮手離去的這一刻,凌霜魂的目光已經變得澄澈而堅定。

就像像是跨過了未來千山萬水的相隔,提前預料到了他們再重逢時的美景和良辰。

少年的雙臂已經化為一雙優美的羽翼,凌霜魂轉頭,對兩個朋友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

“小巫,小言,那咱們就期待再會了。”

話音剛落,凌霜魂化為白鶴,雙翅一拍,已然乘空而去。

白鶴的仙姿漸漸遠去,在視野中化成細小的一粒,但仍有長風遙遙地送來悠揚的鶴歌。

“今我灑離別,迢迢寄霜雪。

來日花開兮,與君再重逢……”

……

在鴻通宮和凌霜魂後,第三批離開的,是言落月和巫滿霜自己。

他們的飛舟宛如一滴河水,自然而然地融入歸元宗返程的隊伍。和兩人一起呆在飛舟上的,還有姬輕鴻與江汀白。

姬輕鴻閒適地靠在一張臨窗的躺椅上,欣賞著窗外飄過的雲朵。

江汀白則泡了一壺暖暖的熱茶,和言落月與巫滿霜圍桌而坐,唇角掛著一絲溫和的笑意,耐心地回答小師弟和小師妹提出的每個問題。

“你想知道咱們峰究竟是怎麼樣的?”

江汀白提起茶壺,穩穩地將言落月和巫滿霜面前的茶杯斟滿,同時和聲道:

“咱們蘿蔔峰,共有……”

“啊,等一下。”言落月不得不開口打斷,“那個……居然真的就叫蘿蔔峰了?”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言落月的目光禁不住往姬輕鴻的方向飄去。

姬輕鴻單手託腮,正專心致志地看向窗外,彷彿一點都沒注意到他們三個談論的話題。

江汀白嘆了口氣:“真的叫蘿蔔峰,據說,咱們山前的刻碑都已經雕好換完了。”

言落月:“……”

聽到這個不亞於東北“傻狍子屯”、“二屁/股山”、“褲衩溝子”的命名方式,言落月不由得設想出這樣一幕場景:

自己入門以後,總要和其他峰的弟子打交道。

到時候,人家自我介紹一句:“在下劍鋒xxx,不知師妹是?”

“哦,我是蘿蔔峰的言落月。”

及時留意到了言落月臉上的複雜表情,江汀白開口安慰道:

“還好,師妹,蘿蔔峰已經是比較正常的名字了。”

言落月猛然抬頭:“???”

啊?你說什麼?

經過江汀白措辭委婉的講解,言落月這才知道,在過去的幾千年裡,姬輕鴻似乎一直有著給自己所居的山峰亂改名字的喜好。

他給峰頭換名字的速度,簡直比現代某些網友換暱稱的速度還勤。

在“蘿蔔峰”這個名字之前,他們峰的上一任、上上任,還有上上上任峰名,分別是“喝西北峰”、“我還沒峰”、“你怎麼知道我瘋沒峰”。m.166xs.cc

歸元宗內,由於實在跟不上他們峰更名的速度,大家一般都預設稱呼他們峰為“你知道的,就是那個峰”。

言落月:“……”

聽到這裡,言落月當場替本峰獻出下一個候選名字,就叫作“橫看成嶺側成峰”。

——哪怕言落月一直是個起名奇才,她此刻都覺得,自己比姬輕鴻有文化多了!

江汀白不愧是全峰最靠譜的大師兄。

在這樣話題一偏三千裡的情況下,他仍然頑強地找回了先前的主題,繼續回答巫滿霜剛才提出的疑問。

“到目前為止,算上你我,咱們蘿蔔峰共有師徒五人……”

“誒?”言落月抬起頭來,和巫滿霜無聲地對視一眼。

雖然說,巫滿霜的眼睛蒙在白紗下,無法跟言落月交流眼神,但該有的儀式感一定要有。

他倆都意識到了:言落月、巫滿霜、江師兄、姬輕鴻……一共是四個人。

這位神秘的第五人,難道是他們的某位師兄師姐嗎?

第一時間注意到師弟師妹們的懵逼,江汀白淺淺地吸了口氣,遲疑道:“師父他,沒和你們提起過嗎?”

兩顆小腦袋同時撥浪鼓般搖頭。

“……我明白了。”江汀白輕輕嘆了口氣,用一根手指摁住眉心揉了揉。

言落月饒有興趣地看著江師兄。

她發現,在江汀白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為“師兄”而不是“先生”,無需再像學堂中那樣,保持身為師長的儀態後,江師兄連這種無意識的小動作都變得多了些。

這樣的江汀白,氣質變得更加自然又令人容易親近。

江汀白解釋道:“那一位在我之後拜入師門,她……他的情況,更特殊一些。”

在提起這位弟子時,江汀白的語氣裡,存在著些微的不確定性。

巫滿霜不解其意:“我們還有一位二師兄?”

“……嗯,二師兄……吧。”

不知為何,這個回答,江汀白說得有點含糊,彷彿帶著一絲底氣不足。

這表現一看就是暗藏玄機,言落月下意識看向窗邊的姬輕鴻。

她潛意識裡就覺得,凡是遇到么蛾子相關的問題,找姬輕鴻背鍋準沒錯的。

順著言落月的視線望去,姬輕鴻迎光捏著一隻白玉酒杯,手背指節幾乎與白玉同色。

聽見江汀白的答案,姬輕鴻轉頭衝他一笑,語氣頗為調侃:“如果宓記塵今天不是平常的裝束,你要怎麼辦?”

江汀白沉穩地回答道:“那就到時候再辦吧。”

……

很快,言落月就明白了他們倆這番問答的含義。

飛舟按下雲頭,落在蘿蔔峰的平坦的校場,驚起了附近樹林中細碎的鳥鳴。

言落月步下懸梯,打量著這座錦繡蔚然的山峰。

聽見飛舟降落的聲音,深林中枝條微動。

只見一個人影撥開藤蔓,跨過地衣,宛如楚人巫歌中描繪的山鬼那樣,披著清晨的白露,手握杜若石蘭而來。

——美人、大美人、超漂亮的大美人。

這是言落月見到漂亮姐姐時的第一個念頭。

來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皮膚白皙而晶瑩,身姿窈窕又多情。

她的容顏雌雄莫辨,美麗中含著一絲英氣。女裝時宛如漂亮的少年反串,男裝時又會顯得像個女扮男裝的麗人。

此時此刻,美人穿著一身飛天壁畫般的紅裙,臂上牽著一條柳黃色的薄紗披帛,腕上帶著七八個細細的金鐲。

至於她玉白的雙腳,則赤/裸地踩在地面上,足趾陷進鬆軟的落葉之間,卻不沾一絲泥土。

大美人雪白的左腳腕上繫著一條紅色的細繩,紅繩在細細的足踝上繞了幾圈,垂落下來的流蘇尾巴,柔柔地拂在她的腳背上。

“師父,師兄,你們回來了?”大美人笑盈盈地問候道。

言落月注意到,在見面的一瞬間,江汀白似乎額外朝大美人的裝束看了一眼。

然後,他開口叫道:“二師妹。”

一涉及到人情世故的問題,巫滿霜的反應就會變得有點慢。

聽見這個叫法,他迷惑地抬頭看了江汀白一眼。

——不是說好是二師兄嗎?

還是言落月迅速叫了一聲“二師姐”,巫滿霜才順著她的稱呼跟上。

二師姐被如此喚了一聲,低下頭看向言落月和巫滿霜。

她很快就從兩小只的身高上猜出了他們的身份,大美人有點驚喜地問道:

“師父,這是咱們峰新來的師弟師妹呀?”

姬輕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二師姐彎下腰,依次從兩個小家夥身上打量過。

“你們好啊,小師弟和小師妹,或者小師弟們,或者小師妹們。”

言落月:“?”

等等,這個打招呼的稱呼方式,是不是有點問題?

再直起身來時,大美人顯然已經看出了兩人的跟腳,充滿感慨之意地望向江汀白。

“大師兄,咱們峰的含人量又降低了啊。”

猝不及防的江汀白:“……”

料不到會聽見這句話的言落月和巫滿霜:“……”

這一刻,作為本峰中唯一的純種人類,江汀白難得地感覺,自己的壓力好像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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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月現在確定了,大美人師姐美則美矣,就是不知為何,腦子好像有點脫線。

江汀白輕咳一聲,提醒道:“二師妹,你要去泡水嗎?”

“嗯,我正要去呢,多謝師兄提醒。”

美人師姐衝江汀白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又對著言落月與巫滿霜擺了擺手。

“那麼,等會兒再見了,小師弟、小師妹。”

或許因為確定了言落月和巫滿霜的種族與性別,這次,她沒有再亮出那個迷惑的稱呼。

目送著她窈窕的身姿漸漸遠去,江汀白才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像你們剛剛見到的這樣,這是你們二師姐或者二師兄,宓記塵。”

巫滿霜有點遲疑地問道:“什麼叫做‘二師姐或者二師兄’?”

這個說話方式,很難不讓人懷疑,江汀白是被這位記塵師姐傳染了啊!

江汀白沉聲道:“她……他的跟腳有點特別,你們平時注意留心記塵的裝束,如果他做男裝打扮,就叫他二師兄。如果她穿女裝裙裳,就叫她二師姐吧。”

居然還有這種講究?

言落月思考了一下,把目光投向姬輕鴻:“師尊一般會怎麼稱呼二師姐?”

姬輕鴻輕笑一聲:“只有你們江師兄才有這麼多講究——他覺得要尊重宓記塵的心願,打扮成男性時就叫人家師弟,打扮成女性時就叫人家師妹。”

“我一般不管穿什麼,都是直接叫名字。”

言落月:“……”

好吧,這個輩分差,她是學不來了。

本來,言落月還好奇過,宓記塵的“跟腳有點特別”,是不是代表她是某些可男可女的妖族。

但當事實擺在眼前時,言落月這才發現,原來她的想象力還是弱了一籌。

那是他們進入山門的第二天。

言落月和巫滿霜還在熟悉蘿蔔峰的過程中,他倆早起探險,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後山。

後山飄蕩著一層溼潤的水霧,與冬日截然不同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

龜族天性就喜愛潮溼的環境,言落月下意識深深地吸了口氣,讓溼潤的水汽充盈自己的肺腑。

言落月:“後山有溫泉?”

巫滿霜建議道:“先去看看。”

然後,兩人就和後山溫泉裡剛剛出浴、身上幾乎寸絲未掛,只在腳腕上系著幾圈紅繩的二師姐……或者二師兄,當面相逢。

溫泉附近本就水霧氤氳,天然就遮掩視線。

不知宓記塵修煉的是何種功法,在走進他或者她身前三步的時候,言落月和巫滿霜甚至都沒發現這裡有個人!

實不相瞞,在剛剛碰面的那一瞬間,言落月和巫滿霜都抬起手來,想要第一時間去幫對方捂眼睛。

但半秒鐘後,他們每個人都震驚地發現——這其實毫無必要。

因為宓記塵這個人,ta真的是很特別的……就是非常特殊的那種……即使光著身子走在大街上,都可以面不改色,也無需讓旁人改色的那種存在。

因為,ta就根本沒有任何性/徵!

言落月:=口=

需要說明的是,此刻沒有任何性/徵的意思,就是沒有任何性/徵。

在宓記塵玉白的喉嚨處,並無喉結。

沿著ta的線條向下,胸口平緩。

再向下……就連雙腿之中的那個部位,肌膚都是無比平坦,既無凸起也無凹陷。

實際上,宓記塵的整副身軀,都平滑得宛如一具商場裡擺放的塑膠服裝模特。

——不得不說,這是真的很模特。

畢竟,ta連乳/頭都沒有啊!

言落月:“……”

在言落月啞口無言,震驚她全族上下的目光裡,宓記塵彎腰,從岸邊提起一件衣裳。

他當著言落月和巫滿霜的面,大大方方地把那件男式外衣披好。

“小師妹,小師弟。”宓記塵含笑同他們兩個打了個招呼,“我每天會來後山泡水,讓你們見笑了。”

言落月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舌頭:“師兄,你這是……”

她問的有點含糊,但宓記塵卻瞬間明白了言落月的意思。

“哦,你是想問我的跟腳吧。”宓記塵爽朗地笑道,“我的外形嘛,是一隻白玉筆。”

所以說,不是他的肌膚白皙如玉,他的筆管本來就是玉質的啊。

聽到這裡,言落月恍然大悟。

在凡人的傳說故事裡,妖精兩個字往往相連。但修仙界中,這兩個概念則是分開的。

像言落月和巫滿霜這樣的存在,是妖。

而類似於月老廟執念、白玉筆化人之類的存在,則是精。

毫無疑問,宓記塵他,是一支白玉筆精。

——這就難怪宓記塵沒有性別。

你什麼時候聽過,筆還能分成“男筆”和“女筆”的?

這又不是在講法語,還分個陰陽詞性!

這一瞬間,言落月終於明白了,為何即使在入浴時,宓記塵也沒有摘下腳腕上的紅繩。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毛筆尾巴上自帶的掛繩吧。

這個發現,無疑解開了言落月心頭的疑惑。

——也順便替這個師門解決了存在已久的難題。

當天中午,江汀白驚奇地發現:言落月和巫滿霜只用一個稱呼,就成功地破解了他從前每次想叫宓記塵時,還要先看一眼衣衫的麻煩。

他倆管宓記塵叫作:二師筆。

宓記塵笑眯眯地擺擺手:“誒~”

江汀白:“……”

堅持著根據衣衫切換稱呼,足足堅持了幾十年的江汀白,此刻突然有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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